衆人同飲一碗,牛大也開口說道:“肖都頭此話有理,殿下待我等,從來都是恩德有加。我等上陣,個個皆是好漢。能隨着殿下上陣,便是我等的福氣。”
楊再興酒興正好,抹了抹嘴角的酒液,也笑道:“今生有幸能遇殿下,纔不枉費了我這兩百斤皮囊。”
此時那最先開口稱萬歲的肖都頭,在這片刻之內,三四碗老酒已然下肚,眼神都開始朦朧起來,卻是忽然往地面跪了下去,五體投地一個大拜,口中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拜完之後,擡起頭來,笑問左右:“拜天子,是不是如我這般拜的?”
衆人大笑不止,便是指指點點,前仰後合。
一個軍漢走到頭前,開口笑道:“哪是你這般拜的,看我的動作!”
這軍漢說完之後,雙手先一個作揖的姿勢伸出,隨後再跪倒,接着鬆開兩手,趴下去叩拜,也稱:“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便是在場軍漢,沒有一個真知道怎麼真正大禮去拜皇帝。卻是各個藉着酒意興致大起。
牛大與楊再興也笑得前仰後合,便是這些酒後的動作,怎麼看都怎麼覺得彆扭。彆扭之間,便就引人發笑。
“看到沒有?先要作揖而下,再跪,接着再拜!”便是這軍漢,沒有見過真正跪拜皇帝,倒是也見過戲文裡的場面,留心之下,還真把程序學到了個差不離。其實關鍵就在於要作揖之上,不論是先跪在作揖,還是先作揖再跪,倒是還真沒有特別的規定。作揖之後再拜便是比較正規的禮節了。
那肖都頭聞言,站起身來,已然有些踉蹌,便學着先作揖再跪拜的姿勢來了一遍,依舊山呼萬歲。
隨後起身,大笑道:“你們都來學學,現在不學,往後在殿下面前出醜可折了臉面了。即便殿下不怪罪,爾等也少不得吳學究的責罵,吳學究最是在意這些事情。你看牛將軍,原本都稱殿下爲官人,便是吳學究私下裡跟將軍說以後再也不準稱官人。吳學究倒是說得有道理。”
牛大聞言也是點頭淺笑:“學究說得在理的,殿下將來可是天子,豈能隨意亂稱呼。必然要合禮法的,如此才顯我等心中的尊敬。”
衆人聽得言語,果真一個一個跪在地上,試驗着到底該如何朝見皇帝陛下。便是牛大與楊再興也拱手學習了幾番。
萬歲之語,在歡聲笑語之中,更是此起彼伏。
忽然牛大身形一愣,視線已然看到自己這首座正對面的大門處走進來三個人,連忙下桌往前奔去。
旁坐的楊再興也立馬發現了那三人,起身隨後而去。
衆人見得身前兩位將軍皆起身了,回頭一看。那進門之人,可不就是鄭智,身後兩人,一個吳用,一個朱武。
鄭智進來看得這酒桌之旁,跪滿一地,萬歲不止。腳步一停,微微皺眉。
吳用、朱武更是看得目瞪口呆。還未進門,就聽見裡面萬歲萬歲萬萬歲,便是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此時見得這些酒漢這般場景,當真是大開眼界。
衆人倒是並未真的喝到那般喪失理智的狀態,此時見得鄭智走進來了,也是驚呆了一般,便也知道自己的動作有些不對勁,似乎做了一件錯事,不論錯在哪裡,反正是錯了。
牛大與楊再興更是奔到頭前,一禮而下。便聽牛大開口說道:“殿下繁忙,應該還未吃飯吧?桌案之上,皆是好菜,殿下要不要一起吃一點?”
鄭智此來,當真就是腹中飢餓,那些賬冊之類,也是頭暈眼花。直到前廳這裡有酒菜,便是來吃飯的。未想遇見了這番場面。
那三四碗老酒下肚的肖都頭,已然暈暈乎乎,轉頭看得鄭智,竟然一番有禮有節,先作揖,後跪拜,口中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牛大聞言,幾步上前,一腳把那肖都頭踹出幾步之外,口中怒道:“你這廝胡說個甚鳥?”
牛大興許不是很明白那些七七八八,卻是也看得懂鄭智的臉色。
鄭智看着這番場景,依舊一語不發。人總有無奈,有些事情只能放在心裡,此時還不到說出來的時候,即便是做出來了,也不能說出來。這便是一個名頭的問題,雖然顯得有些虛僞,但是那趙佶趙桓之爭,鄭智也還有利用,便也只有虛僞。
卻是此時這番場面,鄭智想發怒,卻是又發不出來。滿場二十餘人,皆是那提頭效死之輩,即便是那被牛大一腳踹出幾步之外的肖都頭,也是從西北一路跟隨到現在的軍中悍勇之人,功勳無數。
便是此時,鄭智才第一次感受到上位者的爲難。就算是魯達因爲种師道的死私自大開戰端,鄭智都未有過這般的感覺,因爲那時候鄭智心中也有義憤填膺,潛意識裡認爲魯達做的是對的,也是應該做的。
爲難無奈的鄭智,鐵青着臉,轉頭而去,這飯便也不吃了。軍中泥腿漢,忠義勇猛,卻是大多也少有幾分智慧,明白不了一些事情,罪無可罪,怪無可怪。
卻是這鄭智轉頭而出,已然也表達了自己的態度。朱武連忙跟着鄭智出門。
吳用卻是沒有出門,看了看鄭智的背影,片刻之後,聲音大了幾番,開口說話。雖然不是呵斥,卻也是語氣不善,教導這些軍漢不得胡言亂語,壞了燕王殿下的大計。
興許鄭智今日不來這裡,這裡應該是一場皆大歡喜的宴席。奈何鄭智來了,便是此時鄭智也大概能猜想得到,如今這軍中,關於鄭智要當皇帝的事情,早已到處在說,肆無忌憚。並非只有這親兵營了的這些人。
第二天大早,軍中文書一層一層下發,便是嚴令軍中不得談論所謂天子皇帝陛下之類的事情。更不可與外人談論這些事情。
卻是這些事情,已然不是軍中再談論,燕雲河北,民間早已傳遍,茶餘飯後人人在說。
文人士子私下裡躲在角落謾罵詛咒鄭智不得好死。普通百姓談論起來便是興高采烈,若是家中有軍伍子弟的,那便是大說特說,逢人開口就是這類話題。
興許也不一定是壞事。
大廳之內,一場好酒好宴,便也失了氣氛,吳用說得一堆長篇大論,話語也是謹慎小心,便也不敢直白去說其中道理,直白說出來不免也是對燕王殿下不敬。
說到最後,吳用留了一句:“今夜諸位將軍當少飲一些,明日殿下要快馬回河北,切莫誤了事。”
語氣倒是也好了不少,便是吳用也知道這些軍漢心中並不一定服自己,呵斥之語說不得,語氣不善也是仗着剛纔鄭智拂袖而去的餘威。最後語氣和善叮囑一句,便是吳用會做人的地方。說完,吳用便也出門而去。
牛大與楊再興兩人板着臉,左右看了看,心中便也是覺得不爽快,兩人哪裡見過鄭智這般的模樣,鄭智私下裡面對這些提頭上陣的軍漢,從來都是和善有加。今日觸了這番眉頭,便是覺得那肖都頭該受一些責罰。
便聽牛大開口說道:“肖大,別躺在地上裝死了,從明日起,營裡所有馬匹餵養洗刷,都是你們都曲的差事了。做不好,少不得幾頓老打。”
那肖大哪裡是躺在地上裝死,已然真睡死過去,這般老酒,連喝三四碗,已然醉死過去。
幾個軍漢上前去呼喚,喊得幾聲,推搡幾下,反倒聽得鼾聲大作。便是牛大也只得練練搖頭。坐回桌案,拿起肉塊便吃,這酒今日是萬萬不喝了。
三日之後,一萬鐵騎入河間。鄭智回到家中,有鳥大漢越發的野了一些,李綱還在燕雲,這有鳥大漢最近開始去上學堂了,學堂之中,皆是軍伍子弟。
軍伍子弟,自然多是上山下水,摸魚上樹的皮孩子。先生的戒尺挨多了,便是就少了一些威嚴。紅腫的手掌,反倒成了榮耀。
“父親,你看我的手,打出繭子了呢。大家都說我厲害,不怕先生的戒尺打。”有鳥大漢鄭凱笑嘻嘻伸出手掌,當真起了些小繭子。這小繭子倒並非真就是靠戒尺打出來的,與那些頑童們摸爬滾打,上樹挖地,自然就會如此。
徐氏與李師師、金翠蓮等人皆是一臉的無奈,也是沒有想到這孩子開口與鄭智說了句這般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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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看徐氏連忙上前拉過鄭凱,呵斥道:“你便是不知羞恥,先生打你是因爲你做錯了事情,你倒還拿來炫耀。”
一旁剛剛能下地走動的鄭夕旋也在一邊,咯咯發笑,口中咿呀不清:“哥哥……厲害。”
這一句奶聲奶氣的“哥哥厲害”,倒是把鄭智逗笑了。
便聽那大漢一臉自得又道:“父親,你看,妹妹什麼都不會說,就是會說哥哥厲害這一句,父親,你看我教得好不好。”
徐氏等人,更是哭笑不得,便是李師師笑道:“哥哥厲害,哥哥比姨娘這當母親的都厲害。旋兒連母親都不會叫,反倒先叫哥哥了。”
鄭智此時方纔開口問道:“凱兒,那學堂裡的先生爲何要打你啊?”
大漢更是自得,揚起頭說道:“學堂裡的先生教的東西,太簡單了。我在李先生那裡都學過的,學堂的先生也沒有李先生教得好。所以先生就打我板子呢。”
這大漢前言不搭後語,倒是鄭智聽懂了,說道:“嗯,便是那先生教的你都會了,所以你在課堂之上就不認真聽講,到處搗亂,所以被打了。打了你也不改,所以大家都說你厲害,是不是這個道理?”
鄭凱點了點頭答道:“便是這樣的,還有我上樹也最厲害,木生他們都比不過我。所以他們便知道我更厲害了。”
鄭凱自小就跳脫,也習練武藝,王府之中吃食營養也好,倒是讓他有那個小身板子賣弄。
不過鄭智似乎倒是不在意鄭凱在學堂裡的跳脫,男孩子,這般終歸也是正常,能跟小夥伴們打成一片,便更是優點。跳脫也是將來的膽識。
鄭智聞言,笑道:“過不得兩日,李先生也該回來了,大早起早一些,上學堂之前,先去李先生哪裡上課。”
便是聽得李先生回來了,大漢立馬面色一變,口中說道:“父親,上學堂就可以了,李先生那裡……可不可以……”
鄭智開口打斷:“不可以,學堂的戒尺板子你不怕,李先生不過也是板子,有什麼好怕的。”
“父親,你是不知道,學堂先生的板子與李先生的板子可不一樣。”鄭凱面色皆是爲難。這板子自然是一樣的,只是這心理上差別甚大。那李綱李先生在鄭凱心中看來是積威甚重。
徐氏聞言,上前又是呵斥:“有什麼不一樣的,李先生好不容易回來,你跟要抓緊時間好好跟李先生學習。”
鄭凱心中自然是十萬個不願意,卻是擡頭看得一週,各位姨娘沒有一個人開口幫助自己,便是知道這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便是父親鄭智,剛纔還笑嘻嘻的,也不怪罪自己在學堂上搗亂,此時卻是一本正經要自己去李先生處。
興許這就是鄭凱心中的兩個先生之間的差別。那位李先生,當真是這位有鳥大漢的剋星了。
便是鄭凱心中口中都不願意去李綱那裡上課。卻是鄭凱也親口說出李先生教得更好,便也是這少年心中其實知道好歹,只是心性還未成熟而已。找本站搜索cm或輸入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