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沽海口,屬直沽寨統轄區域,也就是後世的天津。
仁宗年間那會兒,泥沽海口是黃河的入海口。
其海口河道足有五百餘米寬,深二十多米。
隨着黃河改道,泥沽海口再也不復當年,但靠着曾經的輝煌,海口附近吸引了一大批漁民落戶,形成數個村落,足有數千人。
海口漁獲豐富,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險跑太遠打漁,只需在入海口附近海域撒撒網,都能讓一家老小吃上飯。
金人南下後,海口各個村子不少百姓逃難去了。
但依舊有一小撮人留守。
不是他們不想逃,而是家中沒一點存糧,一天沒有漁獲,全家都得餓肚子。
與其逃亡路上餓死,不如留下來。
就算金人打來了,也不一定會把他們全殺光。
轟隆隆!
數百騎兵奔馳而來,後方是新降的一萬二千宋軍和民夫。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壞了海口附近的村民。
一個老頭被村民推選出來,戰戰兢兢的走來,小心翼翼地問道:“不知軍爺是哪一路的將士?”
劉錡答道:“某家乃是青州軍,你等不需擔心。”
“既是青州軍,小老兒自然不擔心。”
老頭臉上堆起笑容,滿口奉承。
事實上,他壓根不只曉得青州軍是甚,對劉錡的話,也是一個字都不信。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環顧一圈,劉錡問道:“碼頭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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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如實答道:“在東南處,約莫一里地。”
劉錡吩咐道:“帶俺去看看。”
聞言,老頭心頭叫苦,又不敢拒絕,只得領着劉錡等人前往碼頭。
看着碼頭,劉錡當即皺起眉頭。
這碼頭簡陋的不像樣,只有不到三米長,鋪設一層薄木板,踩在上面咯吱作響,似乎隨時都會斷裂。
屆時糧草輜重運到,卸貨也不方便。
必須要重建。
念及此處,劉錡從腰間荷包中掏出一把銅錢扔過去:“賞你的,回去告知村民,有會木匠活計的,可來做工,一天二十文工錢。”
“多謝軍爺賞賜!”
老頭滿臉驚喜的接過銅錢,心中沒了恐懼。
回去之後,劉錡立刻下令士兵寨營,並且指揮民夫擴建碼頭。
短短兩日時間,碼頭就一萬餘士兵和民夫的努力下,煥然一新。
甚至就連村子通往碼頭的小土小道,都連帶着整修了一遍,拓寬了數倍,也更加平整。
四月二十五。
清晨的海口格外喧鬧,不少百姓涌上碼頭,口中嘖嘖稱奇。
“這船恁的大。”
“嘶!怕不是有三四十丈長了。”
“若乘此船出海,就是巨鯨也捕得。”
“俺活了這般大,還是頭一回兒見着。”
只見遠方海面之上,一支艦隊正疾馳而來。
其中一艘尤其引人矚目,比三艘護衛艦幾乎大上數倍。
在這個貨船普遍只有三四十米的時代,神舟戰艦無疑是震撼的。
當初開往高麗之時,引得高麗國民爭相圍觀,驚歎不止。
山東水師的這艘神舟經過改造後,擯棄了許多華而不實的裝飾,增添了更多軍事設備,少了一些雍容華貴,多了幾分霸氣。
“都散開!”
就在這時,劉錡率兵走來。
見到這一幕,村民立刻一鬨而散,換了一處地方,繼續看熱鬧。
儘管這兩日這些丘八沒有騷擾他們,但村民們還是打心底覺得丘八都不是甚麼好東西。
沒法子,他們被三女、雙港等寨子的宋軍禍害怕了。
“拋錨!”
臨近碼頭一里時,匡子新下令軍艦拋下鐵錨。
這是爲了防止海賊不死心,殺個回馬槍,或金軍水師突然來襲。
雖然概率微乎其微,但小心駛得萬年船。
下令讓神舟戰艦羣原地警戒後,戰艦上放下一艘小船,匡子新帶着幾名水師士兵,順着纜繩一路下到小船上,率領後方十幾艘滿載糧食輜重的貨船直奔碼頭而去。
上了碼頭,匡子新抱拳道:“匡子新見過劉都統,十二萬石糧草,一百門野戰炮,三十門攻城炮,外加火器三萬個,一個不差,盡數運到。”
“好!”
劉錡點點頭,眼中透着興奮之色。
招呼貨船開始卸貨,匡子新問道:“不知縣長可有指示?”
劉錡答道:“縣長命你等即刻回航,剿滅黃海海盜。”
“末將領命!”
匡子新應道。
在民夫與宋軍的共同努力下,一袋袋糧草被搬上碼頭,隨後堆放在牛車之上,在騎兵的護送下,運往田家寨。
……
田家寨。
韓楨面露喜色道:“劉錡剛剛派人傳來消息,水師提前一日抵達泥沽海口,糧草輜重到了。”
聞言,老九面色一喜,笑道:“終於輪到俺們反攻了!”
“援軍從海上來了?”一旁的岳飛不解道。
他的體魄強悍,身上被捅了三四個窟窿眼,修養了兩天後,愣是跟個沒事人一樣。
韓楨搖搖頭:“沒有援軍。”
“那如何反攻?”
岳飛面上的疑惑更甚了。
在他看來,三萬人能頂住十餘萬金軍,擋住金軍南下的腳步就已經很不錯了。
畢竟兵力有限,哪怕永清這邊的金軍吃了敗仗,可金軍主力還在,足有七萬餘人。
縱然野戰無懼,但金人一旦退守燕京,他們拿金軍也沒有絲毫辦法。
難不成還想用三萬人,攻打七萬金軍駐守的城池?
韓楨略顯神秘道:“過幾日伱就曉得了。”
火器火炮這東西,跟一個沒有見識過的人,無法解釋清楚。
岳飛點點頭,不再多言,心中卻愈發好奇了。
到底是甚麼軍械輜重,能讓縣長他們如此自信呢?
韓楨下令道:“老九,派斥候前往遂城,通知聶東,讓他率領一萬步卒,即刻北上,務必在五日內趕到房山,堵死金軍後撤的退路。”
“得令!”
老九抱拳應道,而後轉身離去。
交代完,韓楨的目光落在岳飛身上,叮囑道:“你傷勢未愈,接下來就在田家寨安心養傷。”
聽到要讓他在後方養傷,岳飛頓時不幹了,朗聲道:“縣長,些許小傷而已,末將已經無事了。”
說着,他還用力在胸膛上敲了兩下,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倒不是逞強,而是身上傷口皮開肉綻的看着唬人,實則沒有傷到肺腑,只是皮外傷而已。
見他面色紅潤,聲音洪亮,韓楨無奈道:“既如此,那你跟着一起去罷。”
“多謝縣長!”
岳飛心頭大喜。
……
……
容城。
五里外的金軍大營中。
“兀朮死了?”
聽着逃亡而來的謀克彙報,完顏宗望滿臉不可置信。
“是。”
那謀克嚥了口唾沫,心頭忐忑。
完顏宗望面相豐腴似佛,性情素來慈悲和善,對待下屬也寬厚,因此在金軍之中,有菩薩太子的美稱。
這也是爲何,他能籠絡一大幫遼宋降將的原因。
但作爲完顏部族的謀克,他心中很清楚,這不過是表象罷了。
實際上,完顏宗望之兇殘,比之婁室等人更甚。
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心頭怒火和暴戾,完顏宗望面色陰沉的問道:“三萬大軍爲何會敗,又是誰殺了兀朮?”
那謀克如實答道:“此人名喚韓楨,善使一柄鐵槊,有萬夫不當之勇。先於三女寨大敗猛安阿魯補,後又大破韓常的漢兒軍,兀朮率軍攻打田家寨時,率三千騎兵突襲,隨後一人單槍匹馬,鑿穿軍陣……”
“胡言亂語!”
話音剛落,便聽帳中響起一聲爆喝。
只見完顏婁室怒斥道:“你竟敢謊報軍情,拖出去斬了!”
完顏宗望沉默不語,他雖不滿完顏婁室,但也覺得此人是在胡言亂語。
聞言,那謀克頓時慌了,趕忙指天發誓道:“俺對阿巴哈起誓,絕無一字假話。”
女真人信奉薩滿教,且信仰極深,而阿巴哈則是薩滿教中至高無上的天神。
這番話,讓完顏宗望等人一愣。
對方敢對着阿巴哈起誓,由不得他們不信。
一直保持沉默的劉彥宗,開口道:“韓楨神勇之名,本官有所耳聞。去歲年初之時,曾率兩萬山東賊,大破十萬西軍。本官麾下的宋軍降兵,也多有傳言。”
完顏宗望等人心中驚疑不定,對方率領三千騎兵,擊潰兀朮兩萬大軍,他們不覺得奇怪,因爲他們也曾做到過。
金人自起兵伐遼,哪一次不是以少打多。
但單槍匹馬鑿穿軍陣,這就離譜了。
一時間,軍帳內一片沉默。
原本戰無不勝的金軍,在這段時日接連受挫,讓完顏宗望心情煩躁。
先是久攻不下容城,接着又聞永清三萬大軍慘敗。
尤其是四弟兀朮的死訊,更是火上澆油。
努力剋制自己心中想要殺人的慾望,完顏宗望率先打破沉默,沉聲問道:“那韓楨麾下有多少人?”
謀克答道:“最多五六千人。”
“給我一萬人,我去殺了韓賊!”
完顏婁室聲音冰冷,眼中殺意沸騰。
他的兒子謀衍,便是被那韓賊親手廢了,主動調來東路大軍,也是爲了報仇。
如今韓賊就在眼前,他怎能忍得住。
完顏宗望否決道:“切莫衝動,眼下容城纔是關鍵。拿下容城,河北之地將任由我等馳騁。屆時想要報仇,有的是機會!”
完顏婁室哼了一聲,閉口不言,算是默認了對方的安排。
“不能再拖下去了,趁着山東賊援軍未至,需儘快拿下容城。”完顏闍母提議道。
“沒錯。”
完顏宗望點點頭,吩咐道:“整兵備戰,後日攻城,務必在三日內拿下容城!”
“是!”
劉彥宗、完顏婁室等人齊齊抱拳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