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賣會不是什麼新鮮事,這些富商們顯然也不是第一次參加了,對流程與規矩都清楚的很。
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而是在心中計算,到底該開什麼價才合適。
事實上,他們對精鹽並不陌生。
畢竟韓楨從佔了小王村後,沒幾日便開始折騰精鹽白糖,到了如今,精鹽在郡城已經不是什麼稀罕物了。
“五萬五千貫!”
忽地,一道聲音打破了大廳的沉默。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齊齊落在開口之人的身上。
說話之人約莫四十餘歲,稍顯消瘦的臉龐上,留着一撮山羊鬍。
此人名喚陸志來,經營城中的青樓與賭檔,與沙虎幫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不過在前段時日的嚴打中,沙虎幫已經飛灰湮滅,一衆大小頭目盡數被殺,剩餘幫衆蹲大牢的蹲大牢,服徭役的服徭役。
迎着衆人的目光,陸志來呵呵一笑,拱手道:“俺出五萬五千貫,請諸位哥哥高擡貴手,將此地讓與俺罷。”
費繼纔等人默不作聲,心中卻冷笑連連。
高擡貴手?
你陸志來臉有多大,幾句漂亮話就想拿下京畿路的經銷商資格?
“陸員外出價五萬五千貫,還有沒有人出價更高?”
韓楨笑眯眯地說道:“五萬五千貫第一次,五萬五千貫第二次……”
當喊到第二遍的時候,有商人沉不住氣了,高聲道:“俺出五萬六千貫!”
陸志來轉頭瞥了那人一眼,面上雖帶着笑意,但眼中卻兇光畢露。
然而,對方絲毫不懼,甚至還挑釁的揚了揚眉。
畢竟能來參加此次撲賣會的富商,背後多多少少都有關係,誰都不怵誰。
否則,若是沒點背景,早就被趙霆與劉宓禍害的家破人亡了。
第二個出價的人,像是在平靜的潭水中投入一塊石子,頓時蕩起一圈圈漣漪。
緊接着,報價聲接連響起。
“五萬七千貫!”
“六萬貫!”
“六萬兩千貫!”
“……”
價格一路攀升,很快便突破十萬貫。
小蟲不着痕跡的看了眼韓楨,以爲是韓二哥請的託發揮了作用。
韓楨確實安排了托兒,但這會兒還沒出手。
主要是京畿路乃是整個趙宋最富庶的地方,但凡不是傻子,都知道這一路蘊含着怎樣的商機。
尤其是繁華的東京城,別說兩貫錢一斤的精鹽,就是把價格炒到五貫,都有大把人搶着買。
耳邊聽着報價聲不斷響起,費繼才瞥了眼身旁的張員外,輕笑道:“張兄對京畿路的撲賣資格不感興趣?”
張員外苦笑一聲:“不瞞費兄,俺最近在兩浙路的生意出了些波折,前陣子貼了不少錢在南方,雖眼饞京畿路的資格,卻有心無力。能撿些你們挑剩下的邊邊角角,喝口湯就已經不錯嘍。”
“那真是可惜。”
費繼才呵呵一笑,心中將信將疑。
前陣子兩浙路方臘餘孽起事,他是知道的,雖迅速被鎮壓,但到底是對不少縣郡造成了衝擊。
但張員外家底雄厚,誰知道這老狐狸有沒有藏着一手。
念及此處,費繼才耐着性子,繼續品着茶。
隨着報價超過十萬貫,參與報價的商人也越來越少。
這場商人雖都家底豐厚,可花十萬貫買一個地區五年的獨家銷售權,並非每個人都承受的起。
況且,不是還有其他二十三路沒拍麼。
“王員外出價十五萬零八千貫,還有沒有比這更高的出價?十五萬零八千貫第一次,十五萬零八千貫第二……”
“二十萬貫!”
忽地,一聲爆喝在大廳中響起。
二十萬貫!
這番出價將在場的所有商人都震住了。
一時間,整個大廳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看向費繼才。
見狀,費繼才起身朝着四周拱了拱手,志得意滿道:“承蒙諸位擡愛,這京畿路的資格,費某就收下了!”
他隱忍到現在,甚至不惜加價四萬餘貫,就是爲了震懾住衆人,從而一舉拿下。
否則一點點加價,二十萬貫都不一定能打的住。
果然,聽到二十萬貫的報價,王員外眼角抽了抽,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拱手道:“費兄魄力驚人,俺自愧不如。”
“王兄客氣了。”
費繼才淡然一笑,目光睥睨的掃視了一圈衆人。
事實上,他並沒有表現出的這麼淡定,此刻心潮涌動。
這二十貫萬,是他抵押了多處資產和田地,從各路當鋪中硬生生湊出來的。
這是一場豪賭!
他在賭韓楨能打退西軍,站穩腳跟。
一旦賭贏了,那他費家憑藉京畿路的精鹽生意,將再上一個臺階,真的達到富甲一方的新高度。
二十萬貫買五年的獨家售賣權,平均每年也就四萬貫。
以東京城的富庶,甚至不消兩年就能回本,剩下的三年純賺。
就在衆人以爲京畿路售賣權落入費繼才之手時,沉默了一整場的張員外放下茶盞,不急不緩地開口道:“俺出價二十二萬貫!”
嘩啦!
大廳裡頓時一陣譁然。
費繼才臉上的笑意一僵,猛地轉過頭,目光死死盯住張員外。
“呵呵!”
張員外呵呵一笑:“費兄莫要介意,爲兄突然之間想起來,家中還有一處浮財可用。”
費繼才自然不信這些鬼話,咬牙道:“二十二萬五千貫!”
“二十五萬貫!”
張員外語氣淡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底氣十足。
二十二萬五千貫,費繼纔再抵押些資產,倒勉強能湊出來,但二十五萬貫,就超出了他的底線。
關鍵是,他不曉得對方底線在哪。
費繼才面色陰晴不定,在韓楨的催促聲中,只得敗下陣來:“張兄好手段!”
“彼此彼此!”張員外拱手笑道。
“二十五萬貫第一次,二十五萬貫第二次……二十五萬貫第三次!恭喜張員外,以二十五萬貫的價格,拍得京畿路五年獨家經銷商的資格!”韓楨以手代錘,重重敲在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多謝縣長,多謝諸位擡愛!”
隨着塵埃落地,張員外不由暗自鬆了口氣,拱手致謝。
事實上,二十五萬貫已是他的極限了。
方臘餘孽讓他在兩浙路的生意,遭到了重創,貼進去不少錢。
先前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都是強裝出來的,撲賣嘛,不單單拼的是財力,還有氣勢與入場時機。
二十五萬貫進賬,讓韓楨心情大好。
要知道,這還僅僅只是地區經銷商資格的撲賣,後續的精鹽纔是賺錢的大頭。
韓楨安撫一句:“諸位也莫要氣餒,還有二十三路的資格。”
聞言,費繼纔等人的臉色好了不少。
確實,京畿路雖沒了,但還有其他富庶的路,多拍幾個,最終賺到的錢,不一定就比京畿路的少。
“接下來撲賣的,是夔州路的資格,起拍價八千貫,每次加價不得少於一百貫。”
聽到夔州路,衆人不由暗罵韓楨雞賊。
韓楨將衆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心頭暗笑。
後世拍賣會的各種套路拿出來,還治不了你們?
開場先拍京畿路,把氣氛與情緒炒起來,接下來不能撲賣兩浙路這種富庶的路,否則到時候,剩下偏遠的窮鄉僻壤,就拍不上價了。
只需把順序調換一下,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因爲誰也不知道最後兩浙路這種好地區會花落誰家,所以爲了保險起見,這些商人會先拿下一兩個偏遠的路,不至於會顆粒無收。
這樣一來,如夔州路這樣偏遠的窮路,也能拍出一個不錯的價格。
一衆富商罵歸罵,但拍還是得拍。
屬實是被韓楨拿捏住了。
“八千一百貫。”
“八千五百貫。”
“……”
“一萬二千貫!”
最後,夔州路以一萬二千貫的價格被拍走。
比起先前的京畿路,少了二十餘倍,但伱夔州路是什麼檔次,一個臭魚爛蝦,也配跟我京畿路比?
“接下來撲賣的是秦鳳路……”
“十六萬三千貫一次,十六萬三千貫兩次……恭喜費員外,拿下兩浙路的獨家銷售權!”
在韓楨祝賀聲中,費繼才黑着張臉,強行擠出一絲笑容。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幫狗東西一個個竟都奸詐至此,先前私下裡通氣的時候,一個個都表現的大義凜然,拍着胸膛保證絕對不會互相擡價,結果撲賣會開始後,立刻互相捅刀子。
越往後,競爭越激烈。
以至於,他足足花了十六萬三千貫,才堪堪拿下兩浙路。
這其中韓楨安插的托兒,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另一部分,則是富商人勾心鬥角的結果。
說白了,在絕對的利益面前,商人是沒有團結這個概念的。
一場撲賣會,足足持續了近兩個小時。
趙宋二十四路,總計拍出了一百八十六萬貫,都足夠買下一萬匹戰馬了!
這筆錢,富商們將在十日內送往府庫,若是超過時間,將會額外徵收一分的滯納費。
超時十日,將取消資格。
“撲賣會到此結束,感謝諸位前來。”
韓楨說罷,朝小蟲使了個眼色。
小蟲會意,立刻吩咐酒博士開始上酒菜。
張員外雖飢腸轆轆,但卻對端上桌的酒菜看都不看一眼,而是起身道:“縣長,眼下我等也都拍得了經銷商資格,不知精鹽何時能夠購買?數量可有限制?”
“繳納資格費後,府庫會開局發票,憑發票到商務院領取地區銷售營業執照。”
韓楨頓了頓,繼續說道:“拿到營業執照後,可隨時去廣陵鹽務購買精鹽,第一個月每一路暫定兩萬斤,後續不限量。”
廣陵那邊的精鹽工坊已經開工好一陣子了,庫房裡堆放了幾十萬斤。
這還是因爲步入冬季,無法使用曬鹽法,否則換成夏季,粗鹽產量跟上的話,精鹽工坊一個月製作兩三百萬斤跟玩兒一樣。
“如此甚好!”
聞言,張員外等人心頭一喜,也顧不得飲酒作樂,迅速填飽肚子後,一個個便匆匆離去。
早一天交完錢,早一天買精鹽。
花了這麼多錢買了銷售資格,他們壓力也很大,需要儘快售賣精鹽回籠資金。
待到商人們離去後,韓楨招呼朱吉與小蟲坐下,吩咐酒博士重新上了一桌飯菜後,邊吃邊喝。
一場撲賣會下來,和這幫富商們鬥智鬥勇,着實把韓楨累到了。
端起一杯果酒,一飲而盡後,韓楨長出了一口氣。
朱吉放下酒杯,滿臉敬佩道:“縣長好手段,今日俺算是漲了見識,撲賣竟還有這般多技巧!”
韓楨擺擺手:“這些富商之所以如此,不外乎一個利字。若他們真能團結一致,我縱有千般手段,也無濟於事。”
“此言有理!”
朱吉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這些富商之前絕對通過聲氣,但結果呢?
商人重利而輕義,古人誠不欺我!
小蟲夾了一筷子牛肉塞入口中,說出了心中的疑惑:“這些富商明知道西軍將至,還敢豪擲萬貫買資格,不怕我們敗了麼?”
不待韓楨說話,一旁的朱吉幫忙解惑道:“他們在賭,賭縣長大勝西軍,站穩腳跟!”
小蟲皺眉道:“那爲何他們不等我們贏了之後,再買資格呢?屆時豈不是更穩妥?”
朱吉搖頭失笑道:“因爲到了那時,就不是這個價兒了,別說翻倍,翻三番都打不住!”
韓楨語氣感慨道:“小蟲你還是不懂商人。”
商人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潤便活躍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會鋌而走險,有百分之百的利潤就敢踐踏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就敢冒絞首的危險。
更何況,這幫商人並非無腦賭徒,青州軍的威勢他們是見過的。
前段時日,壽光、昌樂二縣的大捷,更是爲他們增添了一絲信心。
外加這段時間,韓楨又是擴軍,又是建軍械工坊,又是購買戰馬、步人甲等軍械,可謂是厲兵粟馬。
在這些商人看來,甚至不需要韓楨打敗西軍,只需僵持幾年,就足夠了。
正是基於以上這些,富商們纔敢下場押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