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公孫獠聽到蛤蟆這句話,拳頭捏的‘咔咔’發出輕響,甩過大氅在石椅前來回走動,伸出手指懸在半空,像指去對方,卻又猶豫下來。
緊抿的雙脣,站定後,陡然朝胖乎乎的老人大吼過去!
“老蛤蟆,你是妖啊,當年吞天地日月的氣勢哪兒去了——”
石階前方的老人負着手,垂下視線,看去石椅前暴怒的妖王,只是笑了笑,挺着圓鼓鼓的肚子走去一旁石凳坐下來,取過上面一壺酒,倒了兩杯。
“老夫是妖啊,一輩子的妖,可就是當了一輩子的妖,當膩歪了,想當一回人,難道還經過你同意?”
斟滿酒水,寬袖一揮,其中一杯嗖的一下飛去石椅那邊,被白狼妖穩穩接住,蛤蟆道人舉起杯盞抿了一口。
“說吧,上次讓蜘蛛精尋老夫回這西北羣山,到底所謂何事,若只是敘敘舊,老夫要走了,徒兒還等着呢。”
那邊,白狼妖公孫獠一口飲盡酒水,將杯子丟去地上,一步一步走過石階下來。
“還想着你徒弟,他惹了五色莊五元大仙,連帶你這老蛤蟆,也要跟着倒黴,讓你回來,就是免得被人燉了。”
規勸之意,蛤蟆道人如何聽不出來,這狼妖與他相識許多年,也就見過幾次發脾氣,算上這次就第三回。
“老夫謝過你好意,不過還是要走的,那什麼大仙真要來,老夫替我那徒弟接着。”
白狼妖王走到與老人背對背停下,大氅內人的手掌指尖,利爪破開皮肉緩緩伸出。
“老蛤蟆,你真不怕死?”
“老夫要走,此處誰攔得住?”蛤蟆道人伸手又倒了一杯酒。
這時,一側洞徑內,叫叫嚷嚷的聲音響起,一道身形膘肥如肉山,渾身捆縛走在前頭,不時側頭對兩邊押送的小妖叫道:
“現在知道俺老豬能耐了吧?你家大王敢吃俺?快些鬆綁,好酒好菜伺候上,對了,還有一隻豬呢?就是你們叫二孃,身材很窈窕,長得漂亮那個!”
到了前廳,看到石桌前一坐一站的灰袍老頭,還有抓自己來到的狼妖,不過目光落到老頭身上,黑毛絨絨的豬臉頓時一愣,感受到對方身上的妖氣,怎麼可能不認識。
還是試探的問了一聲:“常羊山,老蛤蟆?”
蛤蟆道人瞟了這豬妖一眼,放下酒水,起身朝背對他的狼妖揮了揮袖子,“把這頭豬解開,他與老夫算是熟識。”
公孫獠手上利爪縮回指尖,哼了聲,這頭豬妖本來就是捉來給對方修補損失的修爲,相當於贈於對方,既然要放,那就放了。
伸手一招,那捆在豬剛鬣身上的白繩子一鬆,自行飛去狼妖手裡,若仔細一看,能辨認的出,像是鬃毛所煉製的法寶。
蛤蟆道人看了眼他收去袖裡的白鬃,眼皮抖了一下。
“你這鬃毛煉了幾根?”
“七千六百根,距離極九之數,還差得遠。”狼妖揮退了幾個想要伺候的小妖,看着那邊的豬剛鬣眼饞的盯着石桌上酒水菜餚,坐上去吃喝起來。
公孫獠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語氣沒有了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的氣勢。
“除了剛纔說的,原本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火光照着走上石階的身影在石椅前停下,白狼妖想了想,搖頭,坐回石椅上。
“算了,沒事了,你帶這豬妖走吧。”
“消遣老夫。”
蛤蟆道人揮了揮袍袖,起身拉過埋頭一邊往嘴裡塞菜,一邊灌酒水,大快朵頤的豬剛鬣,扯着他耳朵拉了起來,便是朝石椅上的白狼妖王告辭。
走上洞口時,公孫獠的聲音忽然響起來。
“老蛤蟆,往後不要回來了,好好重新活一次。”
站在洞口的老人停了停,看去照進洞口的殘陽,圓圓臉上笑了一下,一句話也沒說,帶着意猶未盡的豬妖離開。
遠去的幽深洞徑內,坐在石椅上的狼妖陷入沉默,不多時,後面轉出一道窈窕的身影,搖曳腰肢坐到扶手,依偎過去,紅脣貼去他耳邊。
“大王就這麼讓老蛤蟆走了?你不是說天地大劫要來了,要躲過這一劫,恢復實力的蛤蟆,或許能用天賦神通和他紫金葫蘆,能讓咱西北羣妖躲過一劫,現在你又......”
那邊,白狼妖拍拍她手背,起身走出大椅。
“此事你不用管,本王再想其他辦法.....”
自從成爲妖王,能感應天地變化,架上野獸天生對危險的敏銳,每次望月修煉,一種奇怪的感應從天上傳來,那是令他心悸的難受,就像天會傾塌下來,這片大地上的生靈會無一倖免。
‘天地生靈都活在這片大地上,本王就不信,人間修道中人,沒人感應到,就是不知能否拋開成見,共應這場天劫。’
想了想,公孫獠轉身走去洞府,隨即也着妖將那五個人給放了,他是香火成妖,不需要血食的。
紫紗長裙的妖豔女子側坐扶手看着白狼妖離去,捏的指關節發白,笑容收斂起來,一拂長袖,也轉身離開。
‘哼,跟着你也難做大事,聽說西北新出了一個骨夫人,心狠手辣,好幾個山頭的妖怪都拜在她座下,這纔是幹大事的。’
眼波流轉,心頭念及細密想法,嘴角一翹,化作一道青煙飛出了洞府,更遠的方向,有一座白虎山,
......
延綿的山麓間,走出妖洞的蛤蟆道人忽然停下腳步,一不小心走去前頭的豬剛鬣回過頭來,就見他滿頭大汗,身子都弓了起來。
“老蛤蟆,你怎麼了?”
話音出口,擡腳還沒過去半步,老人嘭的一聲化作大團紫色煙霧,片刻被山風一吹,一坨黑影扇着蛙蹼走了出來,又變作人立站着的蛤蟆,被嗆的咳嗦幾聲站在那裡。
豬剛鬣將他拾起放到肩膀:“你怎麼變回這模樣了?”
“老夫法力本就不多,維持一下人形而已。”蛤蟆道人在他肩頭盤成一坨,催動體內那可魚妖的妖丹,吸納妖氣彌補剛纔消耗的法力,一邊開口問道:“那你呢,怎麼會被他抓住?”
豬妖載着蛤蟆道人隨對方指去的方向過去,表情有些犯難,不好意思的笑出聲來。
“俺是來尋我的兵器,哪裡知道碰上一個女子,她說自己是一隻豬,想來也是豬妖啊,俺老豬也是豬,豈不般配?結果就打起來了.....引來那頭白狼妖。”
隨走動起伏的肩頭上,蛤蟆道人半闔着眼瞼,忽然想通裡面關節,大笑起來,蛙蹼沒抓緊差點滑落下去,被豬妖伸手推了一下,才重新爬回肩頭。
不過臉上還是帶着笑,說道:“那女子是蛛二孃,蜘蛛,不是一隻豬!笑死老夫了,哈哈,你不是天上貶下來的嗎,怎麼這般窩囊!”
“你且不是?”
聽到這話,蛤蟆道人笑容僵住,一豬一蛤蟆對視一眼,相繼將臉轉去一邊,走過好一陣的路,才重新開口。
“想當年俺老豬也不是這般窘迫,那可是威風凜凜......”
“......老夫也是,那日山頭,人山人海,法器蔽日,硬是讓老夫一個妖,殺將出來。”
“對了,老蛤蟆,你確定是這條路?別走錯了。”
“對的對,老夫與徒弟可是有感應的,照直了走就是。”
夕陽西下,一片燦紅裡,蛤蟆盤在肉山般的豬妖肩頭,沐着這片天光有說有笑的向南而行。
繞開兵馬同行的大道,幾撮暗探,終於尋到了徒弟的氣息所在。
蛤蟆道人恢復了一些法力,跳下豬妖肩頭,避開人多的地方,撒開腳蹼,興奮的飛奔下了山坡,一頭鑽進某棟茅屋的缺口。
“良生,爲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