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牛?”周圍百姓下意識打個哆嗦,婦女滿臉恐慌之色,彷彿要哭出聲來:“殿下,殺牛是大罪,要給官家拿去審問的!”
韓躍微微一怔,這個問題他倒沒有想過。
婦女可憐兮兮又道:“奴家故鄉那邊管理尤其嚴苛,曾有酒肆出售摔死的病牛肉,結果店家被判了三年牢獄之刑,所得銀錢全都罰沒收繳,那店家原本乃是十里八鄉有名的財人,結果就因爲這個官司,整個家庭轉眼就塌了,妻子賣掉田地去救他,女兒也嫁給到了最窮的爛泥村……”
她說到這裡忍不住打個哆嗦,恐懼道:“奴家不能殺牛,奴家萬萬不能殺牛。殿下您把債券還給我吧,那些收益奴家不要了,我只求五十貫本錢,行不行?”
韓躍忍不住摸摸鼻子,感覺自己好心辦壞事。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有人小聲道:“院長,此事您確實有些匆忙了,且不說殺牛會不會判罰,光是賠本買賣這些百姓就扛不住。”
韓躍緩緩轉頭,發現一個十五六歲的小書生站在身後,他手裡拿着一卷賬冊,身上穿着研究院配發的統一校服,臉上還掛着少年特有的羞赧和拘謹,然而說話之時卻有一股發自內心的自信。
韓躍呵呵一笑,招手道:“你且過來坐下,跟本王說說這裡面的道理!”
“不敢!”小書生連忙拱手,臉紅道:“院長博學天人,學生不敢班門弄斧,弟子剛纔出言提醒並非指責,我只是給院長提供施政的參考……”
他伸手搓着衣角,赧然道:“至於在您面前說道理,這可不是學生能有的本事,若是給院中的學長們知道,怕是要噴我個狗血淋頭!”
韓躍悠悠一笑,鼓勵道:“無妨,昔日孔子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世上並無全知全能的聖人,況且本王還不是聖人,我也有目光看不到的地方,也有思慮不周全之時,你且說說心中想法,咱們師徒共同給百姓們找一條出路。”
小書生還有有些期期艾艾,顯然性格中有着一絲內向,剛纔他躲在後面敢出聲說話,現在被韓躍盯着卻沒了勇氣。
韓躍目光帶着溫和,忽然語帶深意道:“你是淮南道出身吧?”
小書生連忙點頭,大聲道:“回稟院長,弟子正是淮南道出身!”
他看向韓躍的目光帶有濃濃孺慕,輕聲道:“學生自幼失去雙親,五年前跟着鄉中老乞丐去長安逃荒,恰好碰到院長率領百姓出關建立互市,那時弟子只是十歲懵懂的小乞丐,帶領我的老乞丐病死之前狠狠抓着我手,讓我不管再苦再難也要跟上院長的遷徙大軍,否則一個十歲的小娃靠乞討肯定餓死。”
小書生眼睛明顯有晶瑩淚花,語氣漸漸變得哽咽,嗚嗚道:“那是學生改變命運的一年,如果沒有您的研究院,學生真不知自己現在會身在何處,也許早就死在乞討路上。”
韓躍伸手想去拍他肩膀,忽然目光微微一晃,打趣道:“本王差點做錯了事,你這女娃也是不乖,竟然穿着男生校服,讓我一時沒有察覺。”
小書生擦一把眼角,眼中雖然掛着淚珠,臉上卻嫣然一笑,道:“院長在學生心中便如父親一般,您拍我肩膀也沒事,弟子尚未及笄,您可以把我當女兒看……”
韓躍點了點頭,終於伸出手來,不過卻不是去拍小書生肩膀,而是輕輕撫摸她的額頭,悠悠道:“本王已經收了兩個義女,你我並無父女之緣,不過你也不要難過,自古師徒之間本就有父子情誼。”
小書生眼睛微微眯起,她額頭被韓躍大手輕撫,小臉顯出開心和孺慕之色,輕聲道:“院長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韓躍哈哈一笑,屈指在她額頭彈了個腦瓜崩,故作嚇唬道:“小傢伙竟然亂改詩句,明明是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這是本王編訂的詩冊,你可不要欺負我忘了。”
小書生甜甜一笑,嘻嘻道:“在弟子眼中,院長就是無所不能的仙人,您將弟子簡拔苦海,這就是給了我長生。”她眼角還掛着淚珠,然而臉上卻帶着幸福,
“調皮!”
韓躍輕輕幫她整理一下額角髮絲,感覺這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先前見她有內向之色,相比是幼年悽苦經歷所致。
“我大唐的孩子生活太苦,真希望他們能幸福成長,不要像你這樣明明天性爛漫,結果卻被窮苦摧殘,最後養成謹慎內向的性格……”
小書生沉默下去,好半天才幽幽道:“院長此心,弟子明白,可惜我們學習還是太慢,尚不能幫您做成大事。”
韓躍目光悠然,沉聲道:“天下大事萬千,皆從小事而來,咱們師徒一點一滴去努力,總有積少成多的一天。”
小書生拱手一禮,鄭重道:“聽師一席話,如聞聖賢音,弟子必然謹記院長教誨,我會努力從一點一滴開始做事。”
“甚好!”韓躍緩緩點頭,目中顯出回憶之色,他忽然伸手一指着旁邊的婦女,詢問小書生道:“方纔這位大嫂恐懼殺牛罪名,而你卻把心思放在生意賠本上,此事本王想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趁着現在日頭尚早,你且跟我說一說道理。”
小書生赧然一笑,羞澀道:“其實道理很簡單,主要就是因爲窮!”
“窮?”韓躍臉色微怔,心中隱隱有些猜測。
小書生溫順坐在韓躍下面的臺階上,揚起笑臉看着韓躍道:“我們淮南道一向窮苦,乃是大唐三大貧寒之地,這三地乃是河北道,嶺南道,淮南道。其中河北道窮苦是因爲戰亂,嶺南道窮苦是因爲偏遠,我們淮南道則是因爲境內多河,百姓貧寒,無舟渡河,所以很多人一輩子都窩在鄉里之地,到死也沒有離開故鄉二十里範圍。”
韓躍緩緩點頭,若有所思道:“人若不能遠行,商旅自然欠缺,經商之業如果不發達,守着魚米之鄉也會窮困潦倒!”
小書生‘嗯’了一聲,幽幽嘆息道:“所以淮南道自古至今都很窮……”
她看了一眼韓躍,接着解釋道:“弟子剛纔說百姓做生意虧本就是這個道理,您讓這位大嫂換取肉牛宰殺,雖然已經給她開了後門,但她回去後還是虧本。一頭活着的耕牛能賣五貫,但是宰殺之後卻不值這些錢!”
她越說越有勇氣,小臉上漸漸顯出胸有成竹的氣勢,又道:“院長,咱們可以設個比喻,以一頭耕牛一千八百斤計算,宰殺之後差不多有一千斤牛肉,您算算能有多少收益?”
韓躍皺眉苦笑,故作生氣道:“你知道本王不喜歡算學,竟然還敢問我收益,小丫頭該打,你且速速說出答案,本王聽着便是。”
小書生嘻嘻一笑,露出兩顆潔白的小虎牙,調皮道:“院長博學天人,研究院算學一道還是您傳下來的,怎能說自己討厭算數?”
韓躍虎着臉嚇唬她,哼哼道:“勿要瞎說,那算學課本乃是本王師傅所著,也就是你們的師公紫陽真人,切不可弄混了讓人笑話。小娃娃不要鬧,速速給本王繼續說……”
小書生咯咯數聲,手捂小嘴道:“院長最會蒙人了!”她眼珠兒悄悄一轉,狡黠道:“您若問我也成,不過學生馬上就要及笄,大唐女子沒有名號,弟子卻很想像男子那般,我也想擁有一個字。可惜這種字沒人敢賜給女子,但是院長您肯定可以。”
古代男子有字,一般都是長輩賜下,但是女子地位貧賤,別說是賜字,出嫁之後甚至只能稱呼某某氏。
韓躍直接點頭,道:“你且好好訴說道理,本王若是聽了滿意,必然會給你賜下一個字來,讓你能和男學生一般。”
小書生大喜,連忙抖擻精神,漂亮的柳葉眉不時輕蹙,顯然在仔細組織語言。
韓躍看的心中好笑,其實他已經想明白了所有道理,不過此時周圍有很多淮南道百姓在恐慌和懷疑,他作爲王爺去解釋未必合適,不如讓小書生解釋爲佳。
“院長,咱們還是先用牛肉開頭,一千八百斤的耕牛,宰殺之後可出千斤牛肉,如果再煮熟之後,怕是隻有七百斤。在我大唐最繁華的長安和瀋陽兩城,一斤熟牛肉可賣十文錢,所以七百斤牛肉就是七千文,官價是七貫,按照民間吊八百換算,約莫不到九貫……”
“那就折中一下,按八貫算!”韓躍突然出聲,故作生氣道:“活的耕牛價值五貫,宰殺之後卻有八貫,你這女娃明顯學習不好,剛纔竟然說死了不值錢。”
周圍百姓頻頻點頭,都覺得韓躍說得對,小書生說的錯,有人忍不住甕聲甕氣道:“到底還是師傅厲害,這小先生雖然聰慧,可惜還沒有學習到家。”
小書生成竹在胸,渾然不惱百姓說她,只是對韓躍嬉笑道:“院長忽視了宰牛的人工,煮肉的本錢,售賣的支出,還有時間的約束……”
一頭牛從宰殺到出肉,再到煮熟去賣,最後變成銅錢,看似有八貫,其實只是毛利。而且還涉及售賣的時間,如果長時間賣不出去,必然是個虧本買賣。
小書生幽幽一嘆,有些黯然道:“若是在關內道和瀋陽城,百姓殺牛必然能賺錢,但是淮南道不成,學生的家鄉窮苦貧寒,百姓吃不起十文錢一斤的牛肉。”
她揚起小臉看向韓躍,鄭重道:“這就是學生出聲提醒院長的原因,您好心讓這位大嫂兌換肉牛,但卻忽視了民間的疾苦,如果百姓真要換了肉牛回去,怕是會虧的血本無歸,個個家裡要塌天。”
她想了一想,接着又道:“還有,大唐的健壯耕牛也只值五貫,那是因爲能耕田勞作的原因,這遼東肉牛隻能宰殺吃肉,院長您竟然也定價五貫,似乎是讓百姓吃苦啊。還有還有……”
小書生越說越精神,緊跟着又道:“這位大嫂有五十貫戰爭債券,您卻只給她十頭母牛兩頭公牛,就算沒有五貫,那也只有六十貫,這根本達不到最低兌換收益,而且您還讓她自己運回去……”
說話之間,一時忘了自己眼前的人乃是院長,心中想及百姓苦楚,語氣不免帶了一絲指責,忽然醒悟過來,連忙吐吐舌頭,羞赧垂下額頭。
周圍百姓經她這麼一分析,越發感覺兌換肉牛是個兇險,很多人小心翼翼後退幾步,雙手死死攥着衣角,目光卻可憐巴巴看向韓躍身後的一羣步卒,此前他們答應兌換,已經把債券交了上去。
韓躍目光微微一掃,將百姓的神情盡收眼底,他緩緩伸出三根手指,淡淡道:“本王有三個解釋,也可以算是三手準備,只要咱們按章行事,必然不會讓百姓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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