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順載皺眉,“王鶴?何事?”
王舜面色微白,“王鶴爲官清廉,在族裡有口皆碑,他在鴻臚寺三年,每一年都是上上。”
崔晨冷笑,“如此……趙國公來此何意?”
盧順載微微擡眸,兩個身體魁梧的侍從進來,就站在賈平安的側後方。
這個距離和角度能確保他們能及時撲上來,控制住賈平安。
賈平安已經感受到了這二人。
絕對是盧氏中的好手。
“王舜!”
賈平安微笑道:“你與王鶴可是相熟?”
家族太大的話,關係遠一些甚至一輩子都難得說幾句話。
王舜點頭,“五郎乃是王氏的雛鷹,假以時日定然能直上青雲。你今日來此,可是想用五郎來威脅王氏?看來你還是不懂士族。”
盧順載笑道:“士族不會接受威脅,你若是想出手毀掉王鶴的仕途,那我等接着就是了。只是隨後而來的報復你可能接受?”
崔晨緩緩說道:“三郎被你影響,如今和家中疏離,咱們許多恩怨慢慢算,不着急。但現在還請離去。”
王舜眯眼,“趙國公莫非想用強嗎?”
“你們不是女人!”
賈平安本是負手,此刻雙手從身後收回來……
“小心!”
盧順載眸子一縮。
賈平安在皇城外一腳踹斷了宋簡的腿,影響力依舊存在。
他想做什麼?
王舜冷冷的道:“請!”
賈平安雙手自然垂落,“聽聞王鶴喜歡婦人?”
他微微頷首,“平康坊有一家鐵頭酒肆,半個時辰之內賈某要聽到結果,過時不候。”
他轉身出去。
“猖狂!”
崔晨怒道:“他以爲此處是兵部嗎?王公,王公……”
王舜呆若木雞。
一股不好的預感涌上了盧順載的心頭,他沉聲問道:“賈平安之言可有根據?”
王舜不答。
崔晨心冷了半截,“王公,可是污衊?”
王舜擡眸,“五郎……白璧微瑕。”
盧順載深吸一口氣,“玩什麼不好,玩婦人!”
王舜苦笑,“家裡說過,他答應的好好的,過後依舊如此。”
這是真愛!
崔晨沉聲道:“竇德玄已經到了關鍵時刻,此事哪怕晚一日也好。賈平安掐好了時辰來……難道我等就這般功敗垂成?”
王舜默然。
盧順義說道:“能否……老夫是說,能否捨棄了王鶴?”
王舜說道:“名聲。”
崔晨眸子一縮,“王氏的名聲。”
“人要臉,樹要皮。”
王舜起身,“若此事被公之於衆,王氏名聲掃地,士族也會被牽累。”
盧順義微怒,“不至於。”
王舜搖頭,“王氏不能承受這等風險。這不是一人兩人的問題,一旦爆發起來,整個王氏都將會擡不起頭來。諸位……”
他一揖到地。
崔晨嘆息,“賈平安算好了時日來,罷了!”
他看了盧順載一眼,微微搖頭。
盧順載眸色閃爍,最後頷首,“去吧。”
“多謝!”
王舜直起腰,轉身出去。
賈平安只給了半個時辰,他必須要抓緊時間,否則……
那個小畜生,殺伐果斷啊!
身後崔晨輕聲道:“不可……”
眼中多了火氣的盧順載拿起茶杯想砸,最後還是忍住了,“爲了弄掉竇德玄,我等謀劃多時,可他……”
崔晨說道:“不可動,否則王氏會離心。”
茶杯緩緩放在了案几上,盧順義的聲音就像是夢囈,“我等謀劃多時,看着竇德玄心如死灰,只等着收割果實。可誰曾想他賈平安就這麼突兀的衝了進來,不問青紅皁白就大打出手……把事情攪的一團糟。”
崔晨想到了崔建,“賈平安!”
……
“當爹的感覺如何?”
賈平安坐在酒肆裡,對面就是鄭遠東。
“還好。”鄭遠東的眉眼間多了溫柔,“你會覺着世間多了一個你最在意的人,和你血脈相通的人。”
“就像是又一個你。”
賈平安笑着。
“對。”鄭遠東竟然微微發胖,有些富貴相,“看着孩子我就想……此生我該爲他做些什麼。”
“是好事。”
賈平安突然問道:“如今可還會……”,他指指腦子。
鄭遠東搖頭,“不會了。”
“那就好。”
賈平安已經看到了王舜。
王舜跑的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鄭遠東回身看了一眼,說道:“這裡來的多是普通人,可每當你來了這裡,總會有貴人跟着來。”
賈平安笑道:“放心,他不會吃霸王餐。”
鄭遠東頷首起身。
王舜緩緩走了過來。
“還好,半個時辰之內。”
賈平安竟然沒請王舜坐下。
“你想要什麼?”
王舜自行坐在他的對面,這有些失禮。但他此刻雙腿累的在打顫,若是不坐下,說不得會失態。
失禮和失態,世家子自然選擇失禮。
“你知道的。”
賈平安端起茶杯。
王舜喘息着,“王鶴從此遠離長安……”
賈平安搖頭,“此等人毫無廉恥。”
王舜微笑,“可那些婦人卻是自願。”
賈平安看着他,“原來世家揭開了麪皮比普通人還無恥嗎?”
王舜冷笑,“做事要有分寸,莫要得意忘形,否則代價你承受不起。”
賈平安屈指叩擊着案几,“其一,王鶴辭官,我不管他用什麼理由,就此滾蛋!其二,你的人馬上去尋竇德玄,鄭重道歉。”
王舜怒不可遏,身體前傾,壓低嗓門喝道:“你在得隴望蜀!”
賈平安看着他。
漠然!
“我是在告知你,而不是和你商議!”
王舜深吸一口氣,“你不怕兩敗俱傷嗎?”
賈平安皺眉,“我很忙。”
他起身,“老鄭,這裡由此人結賬。”
在櫃檯後看賬本的鄭遠東點頭,“好說。”
賈平安出門。
王舜的侍從這才進來。
“爲何此刻纔來?”
王舜惱火。
侍從低頭,“方纔外面多了十餘惡少,都拎着刀子。”
王舜看了鄭遠東一眼。
侍從說道:“阿郎,此事如何弄?”
王舜閉眼,“讓咱們的人去……去戶部,求見竇德玄。”
侍從歡喜,“要威逼嗎?”
“不,道歉。”
侍從猛地回身。
賈平安就站在門外,幾個惡少一臉諂媚和他說話。
彷彿是感應到了他的目光,賈平安回身看了侍從一眼,眸色平靜。
從昨日到今日,不,是一夜之間,大好局勢蕩然無存。
“我們勢在必得!”
侍從知曉爲了把竇德玄弄下去他們花了多少精力。
王舜苦笑,“我們威脅竇德玄的名聲,他同樣用名聲來回擊。”
侍從低下頭。
敗了!
就在他們躊躇滿志,志在必得時,一夜之間就敗了。
侍從出去。
他不解的道:“此事之後,王氏自然會把趙國公看做是死敵,爲了竇德玄多王氏這個死敵,值嗎?”
賈平安淡淡的道:“我在這邊,你們在另一邊。”
徐小魚牽馬過來,賈平安上馬而去。
侍從納悶。
身邊的同伴說道:“他的意思是說……道不同,不相爲謀,就算是多了王氏這個死敵又如何!”
……
竇德玄在寫奏疏。
重臣辭官非同小可,辭官的原因是重中之重,但竇德玄這個簡單,就說身體不適。
可多年來的艱辛努力,眼看着就要走上了巔峰,一展胸中抱負,卻倒在了最後時刻。
他雙眸含淚,眼眶發紅,拿筆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但那是他的兒子,他能如何?
他再度拿起筆,視線有些模糊了。
哎!
竇德玄伸手擦去老淚,下筆……
——臣……
叩叩叩!
有人敲門。
竇德玄沉聲道:“不是說了不得打擾老夫嗎?”
外面小吏說道:“竇尚書,有人求見,說是十萬火急的大事。”
竇德玄揉揉眼睛,“讓他進來。”
門開,一個官員微笑行禮。
“見過竇公。”
竇德玄眯眼看着他,“你來作甚?”
此人他見過,就是王氏的人。
來人進來,拱手,“奉命而來。”
竇德玄冷笑,“這是迫不及待了嗎?告訴王舜等人,老夫正在寫奏疏。”
來人再拱手,“我奉命來此……”
他深深一揖,“致歉!”
竇德玄:“……”
來人保持這個姿勢許久,這才直起腰,“我家阿郎說了,竇懷貞之事純屬誤會。”
這!
竇德玄雙眸精光一閃。
“什麼意思?”
昨日還喊打喊殺的,多年的交情都顧不得了。今日卻致歉,更是說什麼誤會。
世家做事會如此?
不會,他們只會痛打落水狗!
爲何?
來人頷首,“我來此致歉,順帶轉告竇公,此事過去了,都是誤會。”
竇德玄心中狐疑,“讓盧順載等人來和老夫說。”
來人苦笑,“我乃王氏的人,盧公這話我卻不好回去轉述……罷了,我知曉盧公不信,此事乃趙國公所爲。”
“小賈?”
竇德玄愣住了。
來人說道:“趙國公先前登門。”
小賈!
竇德玄霍然起身,“他在何處?”
來人說道:“先前在平康坊的酒肆,不過如今卻不知。”
竇德玄吩咐道:“來人,去兵部看看。”
賈平安已經到了兵部。
“國公,府兵五十而退的消息傳到了各處,歡欣鼓舞啊!”
吳奎笑眯眯的道:“能提早退下來,還能繼續免了賦稅,這便是養老之意,軍中士氣大振。”
“這是應當的。”
賈平安說道:“將士們保家衛國,若是老無所依,以後誰會去從軍?”
王璇含笑,“從軍只是一門生路罷了。”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人不能沒心沒肺。”
王璇一怔。
吳奎笑的很歡樂,“是啊!人心都是肉長的。”
“所謂生路,經商是生路,爲官是生路,種地也是生路。”賈平安皺眉,“經商要頭腦,爲官要頭腦要才華,種地要賣力,可從軍卻是賣命!”
吳奎動容,“國公此言甚是。”
陳進法進來,“國公,戶部那邊有人來了。”
賈平安捂額,“請他轉告竇公,就說小事罷了。”
晚些竇德玄就得了這話。
“趙國公說此乃小事。”
“小事?”竇德玄苦笑,“差點讓竇氏再無翻身的機會,這也是小事?他如此謙遜,老夫卻不能厚顏。”
他起身,“老夫去一趟兵部。”
竇德玄步履矯健,看着分外的精神。
“竇公不是說年老體衰了嗎?”
“這叫做年老體衰?比我還精神。”
竇德玄到了兵部,賈平安正在看文書。
兩個侍郎異口同聲把事兒丟給他,一點都不知顧全大局。
“竇公?”
竇德玄進來,鄭重拱手。
賈平安起身回禮,“竇公何必如此。”
竇德玄搖頭,“你不知此事對老夫的打擊之大,竇氏也會因此一蹶不振。小賈,你是如何讓他們低了頭?”
賈平安說道:“我只是偶爾得知鴻臚寺王鶴的一些癖好,有些見不得人。”
竇德玄感慨,“哎!多謝了。”
“竇公來的正好。”賈平安說道:“令郎……恕我直言,不宜出仕。”
竇德玄心中一驚。
“你是說懷貞?”
他準備回家毒打一頓兒子,隨後告誡一番。
賈平安點頭,“令郎我看過,竇公可信我的話嗎?”
竇德玄沒有遲疑的點頭,“此次若是無你伸手,老夫一家將以落魄收場。”
“令郎太看重利益,爲了利益能……騎牆可以,但不能朝秦暮楚,但凡走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賈平安說道:“若是竇公信我,令郎還是在家更好些,此生最好別出仕,切記,此生不能出仕。”
竇德玄深吸一口氣,“好!”
賈平安覺得自己這是日行一善。
竇懷貞此人不知廉恥,而且名利心強的比海馬的那個啥還強,只要他能在官場廝混,以後竇家就沒好結果。
想想,爲了榮華富貴去捧韋皇后老爹的臭腳也就罷了,竟然連韋皇后的乳母都敢娶……堪稱是不要臉到了極致。
這樣的人不出仕,竇德玄的棺材板大概率能壓得住。
下衙後,竇德玄回到了家中。
“備酒菜。”
竇德玄自斟自飲,直至竇懷貞回來。
“去了哪?”
竇德玄問道。
竇懷貞說道:“阿耶,我去尋了幾個友人。”
竇德玄問道:“可是尋了李義府?”
“嗯!”他冷哼一聲,盯住了兒子。
竇懷貞眼神閃爍,笑道:“阿耶,我只是……”
小賈說的沒錯,此子若是不退,遲早會惹出事來。
竇德玄指指自己的對面,“陪爲父喝一杯。”
見老父微笑,竇懷貞不禁暗喜,坐下後給自己斟酒,舉杯。
幾杯酒後,竇德玄說道:“你小時就機靈,爲父頗爲疼愛你,漸漸大了,看着也機靈,爲父想機靈的孩子少吃虧,如此也好。”
“阿耶說這些作甚?”竇懷貞給他斟滿酒,“李相說了,我的事有轉機。”
“你連自己的醜事都告訴了李義府……何其愚也!”
竇德玄微笑着,“爲父看着你漸漸長大,想着好歹能幫襯你一番,讓你仕途順遂。若是一切不變,想來數十年後你就也能成爲重臣,也算是子承父業,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竇懷貞舉杯,“定然如此。”
竇德玄喝了一口酒,“爲何去尋李義府?”
“阿耶,做事只問結果,爲何擔心過程?”
竇懷貞不解。
“老夫錯了。”
竇德玄舉杯。
父子二人喝到了天黑。
竇懷貞大醉。
竇德玄令人把他扶到了自己的臥室躺下。
“你小時調皮,喜歡躲在角落處突然跳出來嚇唬人。”
竇德玄坐在牀邊看着兒子,喃喃道:“那時爲父每日歸家疲憊不堪,見到你卻覺着精神抖擻。”
“等你讀書後,爲父唯恐你不刻苦,就經常許諾給你好處。你聰明,每每能贏了那些好處。爲父至今想來卻是錯了……到了後來,你但凡要做什麼必然就想着要好處,只要有好處之事你就願意做。”
竇德玄苦笑,“可笑老夫自詡閱歷豐富,可卻不如小賈。小賈只是看你一眼就說你不能爲官。是啊!眼中只有好處會成爲什麼?奸佞!”
“竇家出一個奸佞……老夫死了也無顏去見祖宗。”
老僕一直站在門邊,此刻進來,“阿郎,要不……讓小郎君歇息幾年吧。”
竇德玄搖頭,“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算是歇十年他依舊是這個性子。爲了好處,爲了利益他敢和李義府走在一起,以後他還有什麼不敢的?”
“這樣……其實也不錯啊!”老僕也算是看着竇懷貞長大的,有些不捨,“好歹能宦途順遂。”
竇德玄搖頭,“小賈說的好……行事只看利益好處的人,他永遠都沒有立場。今日這裡好處多他便去投靠,明日這裡好處多又改弦易轍……可你要知曉,這般換來換去的……但凡走錯一步,那便是萬丈深淵。”
“阿郎!”
老僕有些不捨。
竇德玄起身,再看了看兒子,顫聲道:“你要爲父如何纔好?”
兩行老淚在竇德玄的臉上滑落。
他伸手,“棍子。”
老夫不解,“阿郎要棍子作甚?”
竇德玄也不解釋,“去拿來。”
老僕去了,晚些帶着一根棍子過來。
竇德玄接過棍子,說道:“告訴家中人,懷貞不小心摔斷了腿,此後不能出仕了。”
老僕愕然,“阿郎,你……”
竇德玄舉起棍子。
眸中全是痛苦之色。
呯!
“啊……”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