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諸衛的將領都有些牢騷,說是諸衛對陛下忠心耿耿,可太子卻第一個拿他們來開刀。”
沈丘很惆悵。
百騎因爲此次進駐諸位問話被老帥們罵成了狗。
而他就是羣狗的頭目:狗頭!
李治捂額,“等他鬧吧。孩子倔,不鬧輸一次是不肯罷休。由他鬧。”
武媚勸了一番,晚些回去。
“阿孃。”
兩個孩子都在。
老二李賢很是聰慧,而且容貌俊美,武媚笑道:“六郎俊美的和女子一般。”
李賢赧然一笑。
若是賈平安在的話,定然會脊背發寒。
七郎李哲還在鬧騰的年紀,見到阿孃就告狀,“阿孃,我要玩耍,他們卻不許。”
他的身邊人只是苦笑。
武媚說道:“玩耍也有規矩,你如今當好生讀書明理。”
李哲不服氣,“可太子五兄就能出宮玩耍。”
武媚不禁莞爾,“太子出宮是去做事。”
李哲搖頭晃腦的,“他們說太子出宮是去玩鬧。”
殿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武媚眯眼看着衆人,“誰敢造謠生事,打死!”
……
朝會上許圉師隱晦的說道:“陛下,國本要穩纔是。太子本該在陛下的身邊學習,臣以爲該少出宮……”
大佬,趕緊把太子弄回去吧,外面天怨人怒了。
“是啊!”
任雅相卻很直接,“如今六部官吏都有些惶然,諸衛也是如此,都不知太子究竟要做些什麼……”
太子的動作太大了,趕緊弄回來。
李治心中苦笑。
他的身體就這樣,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倒下了,什麼都看不見,腦袋裡除去撕裂般的劇痛之外什麼都沒法思慮。
到了那等時候誰能接班?
大唐的國祚絕不能在他的手中衰弱。
所以從賈平安和孫思邈推斷他的腦子裡有個瘤子時,他就加快了對太子的培養。
但太子還是太年輕了……媚娘說得對,太子這個年齡出去獨當一面太年輕了。
也許朕該把太子叫回來……對,把他叫回來,在事情還可控時。
至於緣由……在兵部抓兩個貪官污吏,就說是太子的功勞,如此五郎的威信得到了維繫,六部官吏也得到了安撫……
就是諸衛有些麻煩。
諸衛……這些年平庸了,要不抓幾個將領吧,殺雞儆猴也好,順帶還能爲五郎收尾。
帝王的心思不過是一瞬,就決定了這件事。
“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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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良出來。
李治平靜的道:“太子昨日給了朕名冊,兵部有人貪腐,諸衛有人不堪,準備拿人。”
宰相們都是千年的妖精,萬年的狐狸,一聽就知道皇帝這是要出手爲太子收尾。
什麼名冊,不存在的事兒。至於拿人更是輕鬆……皇帝的手中就握有一個名冊,從各部到諸衛的人都有。這些人或是貪腐,或是犯事。皇帝不動手並非是姑息養奸,而是引而不發,等待時機。
這纔是帝王手段!
羣臣讚道:“陛下英明。”
王忠良急匆匆的去尋沈丘。
半路卻遇到了太子。
“殿下,陛下召見。”
李弘頷首,隨即去了。
“陛下,太子求見。”
這個逆子!
李治微笑道:“這幾日他查的頗爲辛苦,這是向朕表功來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如何假笑是一門學問,宰相們顯然都把這門學問修煉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笑的格外的真誠。
李弘進來。
“太子此次做的不錯,朕心甚慰。”
李治微笑着,心中卻在琢磨着怎麼懲治這個不聽勸的逆子。
“陛下,臣此次在兵部清查武官覈算軍功之事,隨即又令百騎去諸衛問話,有五十九名諸衛武將承認被壓制,軍功被無視……有百餘人說出了自己所知曉……靠着鑽營和人脈升遷的武將……人數多達兩百餘……”
李治的笑容僵住了。
“你說什麼?”
“大唐府兵不過數十萬,精銳不過十餘萬……長安的府兵最是精銳,將領能有多少?兩百餘……兩百餘……”
李治不敢相信這個結論。
“兩百餘將領名不副實,他們的麾下有多少軍隊?”
任雅相已經懵了。
武官的審覈歸於兵部,誰有功勞,誰有本事都得過了兵部這道關。過了,那便升遷。不過,哪來哪去。
兩百餘……
“若是真的……”許敬宗也被嚇懵了,“不說多,一人領兵五百,十人五千,百人五萬,兩百餘……”
這個有些誇大,因爲不少武將並不直接領軍,而且這些武將裡不少都是上下級關係,重複了。
但這兩百餘人少說領着數萬大軍。
“有的武將已經升遷去了各處……”李弘再爆一彈。
出外的武將禍害更大。
李治閉上眼睛,“朕彷彿看到了那些將領臨戰慌亂,尋不到克敵制勝的法子……兩百餘人,若是如此,大唐的軍隊離糜爛還有多遠?若非太子……”
李治睜開眼睛,第一次用欣慰的目光看着李弘。
若非太子,朕將會被矇在鼓裡,直至大唐軍隊漸漸蛻化,淪爲平庸。
失去了精銳軍隊的大唐……
“想想吐蕃,想想突厥,一旦大唐軍隊頹廢……”
可怕!
許圉師顫聲道:“若是如此,烽火離長安不遠矣!”
任雅相不敢置信的道:“陛下,此事真僞尚未可知,臣請嚴查。”
這只是問話,有很大的機率爲假。
任雅相越想越不對,“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將,大多都有懷才不遇,或是屈才之感慨,臣覺着怕是多爲假。”
李治看了太子一眼,“查!”
若是真……
若是假……
他深吸一口氣,“太子先回去。” wWW¤ тт kan¤ ℃ O
這便是變相禁足,在結論出來之前不得冒泡。
這是保護,也是懲罰。
任雅相急匆匆的告退,剛出大殿就看到了賈平安和沈丘。
“陛下令老夫去核查此事。”任雅相急促的道:“你覺着太子有幾分把握?”
他看着賈平安,知曉這個年輕人不可能爲了給太子鋪路而坑了他。
賈平安的神色平靜,他甚至有些小喜悅。
“至少六成以上。”
也就是說,最多四成是那些武將的牢騷。
“還有……是百騎去問的話,這代表着陛下,有幾人敢胡言亂語?”
賈平安給了他一線希望,隨即再度給了他一腳。
看到任雅相面色煞白,賈平安心中不忍,“任相何必自苦,這些事怕是十餘年,甚至是二三十年的積累,你不過纔將到了兵部數年而已。”
但不好意思,前任沒法追究,所以老任大概率要背鍋了。
沈丘進去又出來,“陛下令百騎跟着覈查。”
不能讓誰單獨去查,所以這個安排沒毛病。
“陛下令吏部也跟着去查。”
大動作來了。
賈平安擔心李治腦子裡的瘤子被氣炸。
但進去之後,他依舊說了自己的想法。
“百騎去問的話,那些將領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說謊。”
李治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不過一直不肯直面而已。
太過觸目心驚了呀!
“陛下,皇后來了。”
皇后被人簇擁着進來,旋即獨自走到了自己位置前,王忠良趕緊過去扶了一把。皇后坐下,目光平靜的看着衆人。
李義府起身說道:“陛下,此事與兵部不無關係……”
“此事和兵部是有關係,可李相這話我怎麼聽着像是想動任相之意……”
賈平安毫不猶豫的揭開了李義府的真面目。
李義府微笑道:“此事兵部便是罪魁禍首,賈郡公難道不同意?”
“我當然不同意!”
賈平安覺得自己和這等人辯論真心太掉價了,他輕蔑的道:“比兵部更值得人反思的是軍中!”
李治猛地一驚,“是了,軍中有這等事卻一直無人告發,更無人鬧事,這……”
這纔是令人感到害怕的地方。
“誰在一手遮天?”
皇帝的雙眸中浮起了殺機。
李義府的眸中多了喜色,“陛下,臣嘗聞諸衛中只聽上官的號令……”
程知節,你這條老狗敢羞辱老夫,等死吧!
李治的眸中也多了些狐疑。
帝王的本能發作了。
“胡言亂語!”
賈平安在前世看關於李義府的記載時頗爲好奇,心想是何等的狂妄自大和蜜汁自信才能讓李義府膨脹到這等境地。
到後期他頗有些權傾朝野之勢,而起因就是皇帝要藉助他來清理對頭。執法權在手,彈劾一個倒臺一個……他的氣勢就是這麼起來的。
皇帝既要用他,但也需要壓制他的狂妄自大。
李義府眸子都有些泛紅了,依舊微笑道:“賈郡公與諸位老帥交情不錯。”
只是一句話,就把李義府的毒蛇秉性展露無疑。
你賈平安這是在爲了私情而枉顧國事!
李治想到了賈平安和程知節等人的交情。
武媚卻微微皺眉,低聲道:“平安從不和老帥們私下多交往。”
這一點賈平安把握的令人無從質疑。
“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賈平安冷笑道:“你不在軍中效力,更未曾領軍廝殺,哪裡知曉軍中之事?”
這些事兒別說是李義府,就算是許敬宗也無從知曉。
李勣知曉。
他神色黯然,顯然是想到了許多事兒。
“陛下,軍中的運作實則是一個圈子。”
賈平安覺得有必要給皇帝普及一下軍隊常識,“在這個圈子中,你有事也只能在這裡解決,譬如說有人被冒功了,有人被打壓了……這數十年來發生過多少次?可誰冒頭上告了?”
李治一怔,“這些年真是沒有人給朕稟告過軍中的弊端。”
這就是弊端!
賈平安說道:“這是軍中的規矩。在這個圈子裡你可以申訴,你可以用手段,但出了這個圈子,你必須要保持緘默,否則你就是軍隊的死敵!”
“竟然這樣?”
李治顯然是被驚住了。
軍隊自成體系,這個體系排斥着來自於外界的干涉,很難插足。
後世的大宋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帝王親手佈置了階級之法,軍中但凡下級敢告上官,不管有理無理,先弄你個半死再說。至於你控訴的那人……屁事沒有。
就是用這等階級之法,大宋軍隊才保持了長期穩定。而代價就是軍隊的戰鬥力一代不如一代,底層的將士成了奴隸和炮灰,
賈平安點頭,“陛下,軍中自有軍中的規矩在,連諸位老帥也奈何不得,否則他們的話就無人聽從……”
這便是潛規則的強大力量,什麼老帥……你來硬扛試試。
李治覺得心力交瘁,“罷了,此事真假未知,且等查出來再說。”
賈平安想跑路,被王忠良追出來叫住了。
“皇后召喚。”
賈平安一個哆嗦。
王忠良憐憫的道:“皇后看着……頗爲生氣。”
你好自爲之!
賈平安慢騰騰的被帶到了後面。
武媚被人簇擁着,身邊就是周山象和兩個體格魁梧的宮女。
“阿姐,天這麼冷,小心身體。”
武媚擺擺手,周圍的人散了。
“你先前說了軍中之事,我聽了也頗爲震驚。你說軍中自有規矩,老帥們也不能違背……這話可真?”
賈平安點頭,“阿姐,任何勢力內部都有規矩,文官之中難道就沒有?只是你和陛下都覺着文官內部的規矩天經地義,所以就忽略了。”
作死+1。
武媚的眼角微微跳動。
“文官內部還好些,軍中的規矩那是用鮮血沖刷出來的。文官們更習慣暗鬥,表面上言笑晏晏,背過身就捅對手一刀……”
這是在攻擊李義府吧!
作死+2。
作死小能手賈平安很認真的道:“軍中是肉弱強食的世界,你有本事就升遷,這個本事大家服氣的是有本事的之人,可軍中等級森嚴,上官一句話你不聽,回過頭……”
武媚的眸色微冷,“回過頭他們就敢把此人弄死。”
比如說茶坊的看門人孫仲就是一個被規矩擊敗的悲劇。
“弄死興許不會,但各種小鞋是少不了的。平日裡各種責難,最難的事你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你去做……”
“這是現實。”
賈平安覺得帝后都有些一廂情願,“阿姐,從古至今……哪支軍隊能做絕對的到公平無私?人性本惡,本就不該期盼十全十美。”
武媚點頭,“老帥們這是不想得罪人?”
賈平安無言。
那些老帥都是老油條,你指望他們性烈如火的去揭穿軍中的那些弊端……還不如讓李義府去查。
但爲何一直不動?
因爲大唐一直在獲勝,所以這麻痹了所有人,包括堪稱是統帥的先帝。
大唐軍隊的頹勢……從歷史上來看就是從此刻開始的……
賈平安開溜了。
武媚站了許久。
“皇后,天冷了,回去吧。”
周山象擔心的是皇后腹中的孩子。
“我原先擔心五郎此事搞砸了,會引發外面官吏和軍隊的反感。這幾日那些士族的人在幸災樂禍,他們巴不得太子倒臺,皇室內部鬧得越兇他們就越高興……所以,此事要儘早查清楚!”
武媚的眼中多了厲色。
隨即她去了東宮。
“殿下正在整理讀書的筆記。”
武媚在室外看了一眼,太子很專心的在整理筆記,把那些冊子和紙張擺放的到處都是。
外面,兵部突然開始自查,接着吏部介入……
風浪驟然大作。
“太子作妖!”
“就是他在作妖,無事生非。”
“此刻他還是太子,若是他做了皇帝,這個天下會如何?”
暗流涌動中,有人上了奏疏。
“陛下,說是太子年少被人蠱惑……”
李治淡淡的道:“不如說是太子年少輕狂,小心把自己弄廢了。”
這等潛臺詞他一聽就懂。
“這是挑釁的開端,朕若是視若無睹,隨後奏疏將會淹沒了宮中。”
李治冷冷的道:“拿下此人,查!沒錯也查!”
李義府出動了,當朝彈劾此人,隨即親自帶着人衝進了官衙裡,把此人像是拖死狗般的拖了出來。
“貪腐!”
李義府的聲音很大,“還玩弄下屬的女人,無恥之尤!”
要想整治一個人,從道德層面出手最好。
皇帝的意志堅不可摧:別對太子下毒手。
否則朕先讓你等後悔不迭。
帝王第一次露出了猙獰的面孔,卻是爲了自己的孩子。
“那些人擔心太子威望過高。”
賈家,賈平安對來訪的李勣說了自己的判斷,“陛下的身體誰也不知曉能支撐多久,若是太子被陛下培養出來了,對許多人而言就是一個煎熬。
他們希望看到一個軟弱無能的太子,譬如說漢末時的那幾個帝王。”
李勣糾正了他,“漢末的帝王並非是不想振作,可大勢如此,不管是身邊人還是外朝的臣子都在虎視眈眈,帝王能有何爲?”
“不。”賈平安覺得老李想多了,“爲何漢末的帝王被臣子和內侍們無視了?因爲他們無所作爲,沒本事。如今那些人就希望能看到一個沒本事的帝王出現,隨後皇室威信全無,他們就能攫取權力,呼風喚雨。”
“關隴那些人固然厲害,可卻失於凌厲,堪稱是虎狼。而如今那些人卻不同,他們更喜歡潤物細無聲,一步步的把優勢撈回來。”
賈平安微笑道:“可惜他們卻打錯了算盤。”
李勣微笑問道:“你又做了什麼?”
賈平安平靜的道:“送他們一個禮物。”
就在外界質疑太子的時候,一直沒開口的兵部郎中楊顯突然開口了。
“下官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