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裡坐着的人,是四皇子李泰。
李泰此時一點都沒皇子氣度,他不止瘦了一圈,連皮膚都被曬黑了。
不認識之人見了,只會將他當成一個風裡來雨裡去的行商。
盧世源進了包間,首先和煦的向李泰問安:“四皇子此去南方賑災辛苦了,不過有此經歷,皇上一定會重重嘉獎殿下!”
李泰聽了,心情不錯地矜持一笑:“多謝盧大哥的讚譽,小王不過是爲父皇分憂罷了,僅僅做了一點對大唐微小的貢獻,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嘴上這麼說,李泰心中卻是抱怨連連。
若不是因爲李愔害他變成一個窮鬼,害得他成爲了所有皇子中沒有一分錢捐贈的人,所以只能主動請纓,親自到災區去慰問百姓。
這一趟下來,他可是把這輩子都沒吃過的苦一次吃了個夠。
“盧大哥,本王之前吩咐你的事可有辦妥?”
李泰一個人悄悄從城外驛館溜進來,就是想要找盧世源確定這件事。
盧世源聽到李泰如此問,頓時臉色耷拉下來。
李泰一看盧世源的臉色,頓覺大事不妙。
“盧大哥,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
盧世源不敢去看李泰的眼睛,聲音有些遲疑地說到:“在下有負殿下所託,事情……辦砸了!”
李泰一聽,本就曬黑的臉更加黑了。
“怎麼回事?你堂堂盧家家主,竟然連這麼小的事情都辦不好?”
“殿下息怒,實在是樑王殿下太過狡詐,當他走進賭館的時候,我本以爲他就要掉入我的陷阱了,誰知……誰知掉進陷阱的人,竟是我自己。”
想起那日與李愔賭跳馬的情形,盧世源至今心有餘悸。
李泰心中大駭,不敢相信地看着盧世源。
誰知盧世源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大吃一驚。
“不但他從我手中贏走了兩百多萬貫,就連五姓七望所有家主,都吃了他的啞巴虧。”
李泰再也坐不住了,一雙眼睛不敢相信地瞪大。
“你的意思是,七望欠朝廷的債,還了?”
若是李愔真的幫朝廷討回了五姓七望的那筆鉅債,李愔可算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勞了。
盧世源沉重地點點頭,口中擠出幾個字:“不止還了,他還……他還從中分走了一半。”
“什麼!”
李泰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就要炸開了。
這種荒唐的事情怎麼可能!
李愔他,到底是怎麼辦到這一切的。
李泰的驚訝,完全在盧世源的意料之中。
他在朝着這個包間走來的路上,就想象過李泰的反應。
見李泰緊緊地攥着拳頭,死死咬着牙齒不說話,盧世源便細細講起了李泰南去之後發生的種種事情。
重點講了一下李愔如何跟五姓七望討債。
以及如何當街暴打五姓女,又在第二天通過一篇《唐列女梨花傳》把自己洗白。
還提了一嘴買衣物糧食捐贈病坊的事。
一樁樁一件件李愔的可惡行爲從盧世源口中說出,聽得李泰接受無能,胸口似是被什麼東西堵住,越來越痛。
聽到最後,他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
李泰當初爲了讓李愔接下討債的任務,可是不惜自己墊錢幫文武百官還錢給李愔的啊!
之後他爲了挑起五姓七望與李愔的矛盾,暗中交代盧世源利用楊妃,挑起五姓七望與李愔的矛盾。
誰知道李愔不但一次次輕易地化解了危機,還從中賺得盆滿鉢滿!
而他李泰呢,就因爲拿不出錢來捐款賑災,只能去南方慰問災民。
這一個多月,想他李泰在南方受了多少苦啊!
他現在掉了一圈膘,黑成崑崙奴,他親媽長孫皇后見了估計都快認不出了!
他二十多年來從沒這麼辛苦過!
他發誓他以後絕對不會再去災區了!
李泰想到自己和李愔最近的情況,對比之下,怒從心頭起。
“李愔,你害得我好苦啊!”
李泰憤怒的一拳打在桌上,打得拳頭鮮血橫流。
“殿下!”
盧世源嚇得趕緊幫他查看傷口。
李泰卻任他施爲,整個人宛如一尊雕像,緊緊地咬着牙。
盧世源被他扭曲的臉色嚇得動作都僵了。
最後瑟瑟發抖地放下李泰的右拳,站在一邊不敢出聲。
四周的空氣彷彿結了冰,李泰周身散發的寒意令盧世源頭皮發麻。
半晌之後,李泰終於平復心情,從懷裡抽出手帕隨意的包裹了下自己的手傷。
若是在去南方之前,李泰絕不會如此淡定的處理傷勢,可經過此番歷練,他的心性有所變化。
“我那好六弟最近在做什麼?”
盧世源聽到李泰出聲,終於鬆了一口氣,然後趕緊將李愔開了許多臭豆腐店擠兌他們生意的行爲說了出來。
隨後,他又彙報了一下最新調查到的情況。
“近來,樑王殿下還在籌備開一間酒樓,看進度,應該離開業的日子不遠了。”
李泰聽候微微頷首。
“開酒樓是麼,那就好辦了。”
李泰微眯着雙眼,口中冷哼一聲,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他讓盧世源附耳過來,低聲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
教坊司中,小丫頭蘭兒雙手舉着一大把臭豆腐,開開心心地跑進了夕霧齋。
“小姐,小姐,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吃的!”
蘭兒叫嚷着跑進房間,把正在彈琵琶的芙蕖和身邊的小梅嚇了一跳。
“唔,蘭兒,你掉茅廁裡了麼,這麼臭!”
小梅捂着嘴,皺眉抱怨。
芙蕖也是一樣的動作,只是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神色。
這臭味,怎麼有點熟悉?
蘭兒將擊穿臭豆腐往兩人面前一遞,滿臉得意的笑容道:“這東西聞起來臭,吃起來可香了,快試試。”
見兩人都擺着手避之不及,蘭兒眼珠一轉,口中激動到:“這東西可是樑王殿下發明的,你們真的不試試?”
芙蕖和小梅,同時擡起一雙漂亮的眼眸,不敢相信地看向蘭兒。
怪不得。
芙蕖終於想起來了。
這臭味,與那晚李愔送來的信上的臭味是一樣的。
“胡說,樑王殿下那樣的翩翩公子,怎會做出這種臭東西!”
小梅不服氣地反駁蘭兒。
“我可沒有胡說,樑王殿下不但發明了這臭豆腐,還寫了一首臭豆腐詩呢。”
說着,蘭兒便將自己好不容易背下來的臭豆腐詩背了一遍。
又將虞世南和孔穎達親自賣臭豆腐的情形說了一遍,兩人才終於相信。
“可是,殿下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小梅問出了芙蕖心中的疑問。
一個皇子,大費周章地在東市開了這麼多店鋪,卻是爲了賣這種不起眼的小吃,這是正常人能幹出來的事情嗎?
“樑王殿下這麼做,當然不是爲了賺錢,而是爲自己的小妾出氣呢!”
蘭兒一開始也有這樣的疑問,所以專門跟賣臭豆腐的邱小實打聽了一番。
邱小實也是個愛八卦的,從小小的臭豆腐入手,將李愔與五姓七望的仇怨都扒了一遍,讓蘭兒這個吃瓜羣衆很是滿足。
“前段時間的事情你們也聽說了吧,樑王如今有兩個妾室,一個是楊妃送的,叫梨花,此女武功高強,是個母老虎。”
蘭兒滿臉激動地講起了自己瞭解到的八卦。
說到母老虎,芙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邂逅李愔那個夜晚。
原來樑王府中真有一個母老虎。
“還有一個小妾叫武媚的,此女本是皇后身邊的一個小宮女,被樑王殿下看上,直接從宮中搶了回去。”
說到這裡,芙蕖和小梅皆是瞪大眼睛。
蘭兒對兩人的反應很是滿意,繼續添油加醋道:“這武小娘子,本是當今陛下看上了的,誰知卻被樑王殿下直接從宮中搶走了,這好不容易搶回來的美妾,樑王自然是寵愛極了。”
蘭兒越往下說,芙蕖和小梅的表情越是精彩。
兩人聽得津津有味,心中對於李愔的認識,漸漸立體起來。
芙蕖心中除了驚訝,還有一絲絲的羨慕。
她沒想到,樑王李愔竟是一個敢愛敢恨的熱血男兒。
做他的女人,真是天下最幸福的事情了。
那個叫武媚的小娘子,一定美極了。
想到這裡,芙蕖不由得臉蛋一熱。
“小姐,以後你若是如了樑王府,一定能與那兩位小妾相處融洽的。”
蘭兒越說越起勁,越說越空無遮攔,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正戳中了自家娘子的痛處。
“蘭兒,休要胡說。”
芙蕖冷聲喝止了蘭兒的講述。
蘭兒和小梅頓時住了口,臉上的笑容也述案件消散,皆是懨懨地低下頭去。
許久之後,兩人才聽見芙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泥中蓮子雖無染,移入家園未得無。”芙蕖口中緩緩吐出這幾個字,纖長的手指撫上琵琶,彈出悠揚哀怨的樂聲。
唐律規定,良賤不得未婚。
何況對方是皇子。
芙蕖美人胸中的一腔哀怨,全都化作手中樂聲,在小院之中慼慼流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