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樸、頹敗的偏僻小殿,也許是亂星宮遺棄的地方,師徒滿門五人,默默盤坐,沒人說話,就像當年在三道山上被關押的暗無天日的歲月。
外面嘈雜的聲音,到了這裡小了許多。
沒過一會,下起了細雨,淅淅瀝瀝的拍打在宮殿的琉璃檐上。
“外面這些人真是沒卵子!”白劍三滿臉胡茬子,看起來像個落魄的劍客,神色中也沒了當年的玩世不恭,“明明還是可以一戰的。”
“大勢所趨,沒有機會了。”蘇琉璃黯然的搖搖頭,“原本做好固守亂星宮,最不濟也是利用亂星宮掌管虛無界做威脅,換一個共存的結局,可是星瀾始終沒有出面,她可能根本不會破壞虛無界。
還有,鳳族、麒麟、九尾狐族三大聖族,見勢不妙,已然遁回老巢……沒有機會了!”
白劍三道:“所以這些人當真是十惡不赦,豎子不相與謀,要我說……”
“好了!”南宮問天語氣疲憊的打斷,
他看向頭髮花白、滿臉褶子的醫皇華執,沉聲問道:“師傅,真的沒有機會了?弟子的意思是,還有近十位準帝老祖,和不少帝兵、荒兵,還有這亂星宮!”
華執語氣蕭索:“沒了。”
他的話很簡短,帶着些落莫。
原本是有機會的,機會還不小,可惜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輸。
宮殿內再次安靜下來,外面的雨水更加密集,一股無形的強大壓力從天空降臨,好像是無數高手和滔天大陣的威壓,這種力量,已經超乎了想象。
白劍三的身體不安的顫抖。
華執吁了口氣,揮舞衣袖,說道:“阿璃已經先一步降了對面,是阿卓的手筆,如今咱們一家,只差他倆不在,雖然不完美,但現在看來也算是一件幸事!”
無人回答,楚四娘、南宮問天、白劍三和蘇琉璃齊齊看向他,都知道,他要做下某些決定了!
然而,華執到了嘴邊的話,遲遲無法說出口。
蘇琉璃掃視一眼師傅、師孃,咬了咬牙:“師傅,咱們也降了吧,何必拖下去?”
“降了?降誰?”華執嘴角露出一絲不合時宜的不屑。
蘇琉璃和南宮問天對視一眼:“當然是外面!”
華執忽然放聲大笑:“想多了,也許進入亂星宮之前降了,還有活命的機會,現在被逼無奈降了,豈能有命活着,當外面一羣活了萬年的老怪物們是傻子?
何況,誰都可以降,老夫也不會降,你們也不許降,老夫光明磊落,對得起日月晴天、古來帝君、武道神靈,讓我降他們,簡直癡心妄想!
雖說我等與仙逆爲伍,但那只是權宜之計,我們這批人從未想過真的與九天山海有瓜葛,反倒是外面那些人,當年末代大帝時代,就是親和九天山海的一羣無恥之徒!”
他看向楚四娘和三位弟子,雙眼血紅:“你們可知當年帝君坐化,仙凡最後一戰,凡是有血性,有不屈執念的真正高手悉數戰死,只有對九天山海心懷好感的人,都活了下來。九天山海佈局之久,令人髮指,這也是我們此戰的根本原因。
你們說,誰纔是反派?”
宮殿內一片安靜,到了這個時候,蘇琉璃和南宮問天幾人,是不能理解師傅的想法的,這種捕風捉影的事兒,都是後話,誰知將來如何?活命要緊不是嗎?
華執眼中的血色漸漸淡去,化作了極致的落寞,搖搖頭:“辛卓若在,他就可以理解老夫這種矛盾的說法,他這個人本質上是聰明絕頂的,就像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以他如今的修爲,他心中一定跟明鏡一樣!”
頓了頓,才說出目的:“我給你們找好了退路!”
南宮問天三人猛的看向自家師傅:“師尊,您準備怎麼做?”
華執深吸一口氣:“亂星宮的地位十分特殊,誰贏了也不會輕易動,那位女星瀾是個比你們師祖還要年長的老怪物,只怕壽元也快盡了,按照星瀾一族的傳承,最近,不,這次事情過去,極有可能遁入星瀾時間未知海,這是歷代星瀾的最終歸宿。
她有個弟弟,比她小了數千歲,名思無道,此人從小追隨外面三千玄島的準帝老祖極道天尊修行,修爲極高,地位超然,極有可能上位,此刻他恰好就在亂星宮。
我剛剛和他做了筆交易,你們跟在他麾下,可以活命!”
“我們?”
南宮問天呼吸急促:“您和師孃呢?”
華執笑道:“我們自有打算!”
南宮問天正要爭辯,外面傳來一陣急促整齊的腳步聲,很快一個青年出現在殿內,一襲緊緻袍服,金冠束髮,看上去三十許歲模樣,氣息渾厚,超凡脫俗,一舉一動暗合星斗術數,人間大道。
華執起身拱手一禮:“有勞了!”
那青年淡淡一笑:“買賣而已,你信的過我思無道的人品,我自然不會讓你失望,何況你給的東西,我滿意極了,你是個人才!”
華執頷首,看向南宮問天三人:“去吧!”
“師尊。”
三人雙眼泛紅,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千年師恩,實在難以割捨。
華執輕笑:“改日可以和你們的師弟師妹聚聚!”
三人還要再說,只覺身體一緊,被磅礴的玄元之力捆縛,一陣眩暈,視線再聚焦,已經到了外面。
那思無道公子帶着十多位星官慢條斯理的前行着,三人對視一眼,滿肚子疑惑,到底做了什麼交易,師傅師孃還有拿得出手的東西?
“思公子!”
此刻,天空雲海中的聚靈大旗更加磅礴,透過濃郁的雲霧,已經可以看見星羽山外無數遮天蔽日般的身影,像是神靈一般俯視下來,異象十分可怖。
亂星宮內,原本密密麻麻、擁擠不堪的武道高手、各族高手,已經變的非常稀疏,剩下的無人再投降,或坐或戰,抱着神兵利器,殺意滔天。
只是,即便如此,一股蕭索與頹敗的氣息仍舊籠罩四方。
見思無道前來,許多人頷首示意。
思無道默默看着天空上的聚靈旗。
“準帝神兵!”
不遠處走來七八道身影,神座陽、元石大青、須彌芥子、星神龜等等人,個頂個的氣勢駭人,清一色神徵高手,也都跟着看向天空。
說話的是元石大青,一個這些年大放異彩,鎮壓四方的元石一族妖孽天才,他的模樣並沒有名聲那般駭人,俊俏清秀,像個鄰家少年。
思無道頷首:“司運老祖的法器,這司運一族先祖曾與太虛大帝奪位,十分強悍,但其族羣近親繁衍,行爲可恥,令人鄙夷!”
一羣人冷笑一聲:“這所謂的正派,有幾個正常人?”
神座陽忽然說道:“思公子準備去見星瀾?”
思無道瞥了他一眼:“我與家姐已經數千年未見,剛剛回來,自然是要去見她老人家一面!”
用“老人家”來形容自己的姐姐,非常奇怪,但知曉的人又都覺得合理,因爲星瀾比這個弟弟大了近萬歲,思無道是上一代星瀾的遺腹子,小妾所生。
神座陽道:“我們一同求見,如何?”
思無道沒說話,轉身走向星瀾宮方向:“她老人家見不見你們我就不知道了!”
神座陽、元石大青幾人對視一眼,快步跟上。
那神座陽追問道:“敢問思公子可認得辛卓?”
南宮問天三人對視一眼,心中一動,師弟?連忙追了上去。
那思公子揹負雙手,隨意道:“辛卓?何人?”
顯然是不知道的。
事實上辛卓的名氣,並不見得有多響亮,畢竟天下高手太多,這二百年許多驚才絕豔之輩名震四方,就是神座陽,也是首屈一指的神徵高手。
神座陽沉吟了一下,說道:“東皇宮的太虛嫡傳,當年在南歸墟一戰,名聲響亮,在下對他印象很深……”
思無道淡漠道:“無名小輩而已,本座哪裡聽說過?”
身爲極道天尊嫡傳弟子、亂星宮公子、小元主修爲,從小受天地大元主宰政和姐姐星瀾思邀月的教誨,他有資格說這種話,小元主之下,絕不會被他放在眼中。
神座陽想了想,說道:“我聽說幾日前,他來了這裡,並且去了星瀾宮!”
南宮問天三人心頭一震,眼神明亮,師弟就在這裡?這……
思無道沉默了一下,冷冷道:“這種小輩,去星瀾宮作甚?”
神座陽說道:“也許與星瀾有舊?”
思無道朗聲大笑:“神座家的小子,你家老祖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我家姐姐是何人?當代星瀾,出生在瑤池大帝時代,本身已經是接近準帝修爲,若非爲了虛無界費盡心思,幾次轉世,壽元枯竭,這天下有幾人會被她老人家放在眼中,區區一個東皇宮太虛嫡傳,呵!”
說着話,一羣人踏過雲海,已經進入接近蒼穹、偉岸磅礴如星空神殿的星瀾宮,然後……都愣了在原地。
只見宮殿前,宰政老嫗閉目養神、大批星官跪坐,但宮殿上方影影綽綽的幻境中,那個美豔不可方物、氣息強大到離譜、名義上權勢滔天的星瀾,正依偎在一個男子懷中,長髮披散,櫻脣貼着那男子的下巴,臉上帶着幾分疲憊與釋然,就像是剛剛進行了……
“?”
南宮問天師兄弟三人和神座陽、元石大青等等人,目瞪口呆。
“?”
思無道低下頭,拼命的眨了眨眼,擡頭再看,然後看向不遠處宮殿,一臉疑惑和茫然,擡頭再看,臉色一片煞白,猛的回頭:“爾等離開!否則定殺不饒!”
神座陽幾人深吸一口氣,他們原本是來和星瀾大人套個近乎,此刻全然懵了,乾脆閃身離開。
南宮問天三人也被幾位星官帶走,一步三回頭。
很快,原地只剩下思無道一個人,他大步上前:“姐姐?”
宮殿上空幻境,瞭然無聲。
“思邀月!”
ωwш✿TTKΛN✿¢ ○ 思無道咬牙怒吼。
“放肆!”不遠處宰政老嫗睜開眼,瞥了他一眼,神色凌厲。
思無道怒道:“宰政阿母,你是虛無界宰政,你就看着思邀月這般下作?她堂堂天地大元主,半步準帝老祖,星瀾至尊,怎的如此不知廉恥?”
“大膽!”宰政老嫗嚴厲斥責,“星瀾名諱是你叫的?言語不尊,真當我不敢罰你?”
思無道狀若瘋狂:“我想不明白啊,那小子是個後天之人,只有無涯中境,螻蟻一般,何必呢?”
宰政嘆了口氣,壓低聲音,語氣中帶着無盡的蕭索與哀意:“星瀾壽元盡了,生機快要斷絕,辛苦一生,執着了一輩子,從未有過兒女情長!”
思無道恍然失神,頹然跪在地上,淚眼朦朧:“可是,又何必找個螻蟻?面相是英俊,但就是個面首啊,談什麼兒女情長?”
宰政搖搖頭,緩步靠近,忽然轉移話題,說道:“有些事啊,非常突然,比如,你就快要做星瀾了,但你必然守不住的,星源大祭司和你叔父太常,只怕此戰之後就沒了,你需要有人依靠,將來有人幫你!”
思無道不敢置信的指向辛卓:“難不成是他?您相信嗎?我一指可殺他八百次,您一定不會懷疑。”
宰政看向閉目的辛卓,也是糊里糊塗,是啊,此子值嗎?
就在這時,那思邀月睜開眼,遙遙看下來。
思無道立即挪動膝蓋上前,呼吸急促:“姐姐!”
思邀月輕笑一聲,聲音變的十分蒼老,只是充滿依賴的摸索着辛卓的臉頰,道:“叫姐夫!”
思無道愕然,咬了咬牙,一聲不吭。
思邀月輕嘆:“你已經是堂堂小元主,還是這麼不懂事,有些事,我看得到,你看不到的!”
思無道呼吸急促:“那我們就說些看得到的,聽說您壽元斷了,星瀾灌頂,給我,外面快要殺進來了,晚了怕是遲了!”
思邀月眨眨眼:“沒了!”
宰政和思無道都是一愣,思無道疑惑的問:“什麼沒了?”
思邀月指向眉頭緊鎖的辛卓:“給你姐夫了!”
思無道愣了半晌,一躍而起:“休要一口一個姐夫,我修行之時,此子的八代先祖都沒出生,黃毛小兒,後天賤種,做的什麼姐夫?
你膝下無子,星瀾該我做,星瀾灌頂屬於我,你違背先祖誓言,該當何罪?”
思邀月也不惱,呵呵一笑:“星瀾?小子,這亂星宮的命運到頭了,你星瀾能做幾時?你若不聽話,我現在就廢了你,星瀾的身份和修爲一起哦。”
思無道臉色一白,深一口氣,這纔想起這位姐姐本質上可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這漫長的歲月裡,轉世無數次,什麼都嘗試過,殺的人不計其數,連忙深深施禮。
就在這時,那思邀月輕輕伸出一指。
“姐姐,我錯了!”思無道駭然失色。
誰料這一指,並非指的他,而是一指破了星羽山、亂星宮的護法大陣,中間那隻承天巨柱上的荒古神眼暗淡下來。
外面遮天蔽日,一眼看不到邊的正派高手,黑壓壓的壓了下來。
而從四方宮殿中,也走出數百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