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沒有惡意。”貌似看出來許木眼中的戒備之色,白衣少年攤了攤手,嘴角輕輕一扯,露出一個似乎是笑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他不經常笑的原因,他的笑容顯得極爲僵硬。
饒是他有一張顛倒衆生的容顏,依舊給許木一種非常不和諧的感覺。
少年的笑容令得許木心頭的戒備消散了不少,再聽得前者的話後,許木當即點了點頭,認真的說道:。
“我知道你沒有惡意,如果你想殺我,我根本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
正如許木所說,倘若白衣少年有殺心,以他能夠無聲無息接近許木一丈的本事,他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思忖到此,許木反而不緊張了,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輕聲問道:“不知道道友名諱,來這無邊海域所爲何事?”
“閒來無事四處閒逛。”白衣少年的嗓音極具磁性,很難想象,擁有者女性都要嫉妒的容貌的他,還這麼一副好嗓子。
說道這裡白衣少年眼眸輕輕眺望向了遠方,收起了臉上那僵硬的笑容,徐徐說道:“至於名字,道友可以稱呼鄙人……白秀衣。”
“閒逛嗎?逛到無邊海域來了,正是藝高人膽大。”許木心頭暗自嘀咕了一聲。
但也沒有過多的懷疑。
無邊海域雖然兇險萬分,以這個自稱爲白秀衣的少年的修爲,亦可從容來去。
想罷,許木輕輕抿了抿嘴脣,試探性的問道:“白道友,恕我唐突,冒昧的問一句,你莫不是破虛巔峰修爲。”
破虛巔峰,許木能夠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了。
也就只有血滴子、夜影、火雲妖僧那等境界,才能無聲無息接近自己如此近的距離吧。
說話間,許木又重新審視了一邊眼前這個少年。
他可沒有聽說蒼瑞域上有這號人物,如此年輕,破虛巔峰修爲,不可能默默無聞。
連三聖地的首席傳承弟子在他面前也要遜色。
當然,許木自己也自愧不如。
“破虛巔峰?”嘴角挑起一抹玩味,白秀衣輕輕搖了搖頭。
“道友不要開玩笑了,倘若不是破虛巔峰,你不可能接近得了我一丈之地,還不被我察覺的。”說到這裡,許木眼瞳中迸射出凜然精光。
那是自信,許木從來不見自信掛在嘴邊,但不代表他沒有傲氣。
以他而今破虛修爲結合血氣化海肉身,除卻破虛巔峰以外,破虛境界的任何一名修士想要接近他,都不可能。
聽得許木篤定的語氣,白秀衣眼瞳中流露出不符合他外貌的滄桑之色,以輕喃的語氣說道:“我不是破虛修士!”
“不是破虛……難道是蛻凡!”許木直接嚇得直接從礁石上直立而起。
上上下下、認認真真的再端詳了一遍白秀衣後,臉色越來越駭然。
感覺自己突然間變傻了。
單單隻看到白秀衣的外貌,就以爲他和自己一樣只是個少年。
但仔細打量一番後許木適才發現一個令得他之前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那就是少年的眼睛。
那一雙不知道看過多少滄海桑田、時過境遷後才能擁有的眼神。
這股歲月的氣息,和許木從活了五百多年的血滴子老祖眼睛中看到過的如出一轍。
“我都差點忘了,修士不能以外貌取人的。墨子期、武默盡皆是少年模樣,但真實骨齡怕都一百多歲了。”
思忖到此,許木深深朝着白秀衣一拜,恭聲說道:“晚輩失禮了,前輩莫怪。晚輩許木,拜見白秀衣前輩。”
白秀衣不閃不避,受了許木一擺後,看向後者的眼睛隱隱浮現一抹親切之意,但很快便被他不着痕跡的收斂了,淡淡的說道:“不必多禮。”
“方纔我詢問的話,你還沒有應聲。”
“呃。”許木俊臉上微微一愕,很快他便反應過來,表情肅穆的說道:“晚輩方纔在瞎想呢,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顯然許木是不可能將心頭的煩惱告訴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即便他可能是蛻凡生命。
白秀衣嘴角輕輕一挑,他也不點破。
腳步徐徐擡起,走上了許木站立着的那塊礁石上。
一襲白衣盡數暴露在了夕陽之下,衣衫映得一片火紅。
許木眼珠緊跟白秀衣,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
雖說後者沒有傷自己之意,可面對一尊蛻凡生命,他也不敢有絲毫懈怠。
白秀衣凝望夕陽稍息後,悠悠開口說出一句令得許木眼瞳一縮的話語。
“我在你身上感覺到了蛻凡的殺意。也許它不在蒼瑞域,也許它身在域外,但我能清楚的感覺到它殺氣的濃烈。”
“它在等待一個契機,出手的契機。只要有一絲一毫的機會,它都會毫不猶豫的將你抹殺。”
許木心頭一突,他自然知道白秀衣口中蛻凡殺意來自於誰,九幽地丁火。
至於白秀衣爲什麼能感受到那股殺意,對於蛻凡生命而言,也許這很容易。
許木嘴角當即浮現一抹苦笑。
“我什麼也沒說,他卻什麼都看到了。”
白秀衣對於許木的表情視若無睹,繼續頭也不回的望着無邊海域海平面上的夕陽,自言自語的說道:“如果沒猜錯的話,你在因爲這件事情而苦惱吧。”
“大道爭鋒!”
大道爭鋒四字,好似觸動了許木心頭最不願意面對的禁忌。
他的身軀都因此一震。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說話。
自己一個剛剛破虛的修士,能被一個域外蛻凡生命惦記的,也就只有大道爭鋒,九幽火與九幽地丁火之爭了。
白秀衣這時候偏轉過了自己那完美的面容,以自己帶着無盡滄桑氣息的眼瞳,望向了許木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道:“你似乎很害怕?”
“是!”許木嘴角的苦澀更明顯了,微微額首後,沒有否認。
“你是對那個存在本身的恐懼,還是因爲境界之間的差距而升起的懼意?”白秀衣的眼睛如是定格一般,與許木對視在了一起。
語氣甚至帶着一些咄咄逼人。
腦海中回憶起七日前那一戰,九幽地丁火的滔天氣焰,許木不是很確定的出聲說道:“也許……都有吧。”
他的這個回答,無異於變相承認了自己對九幽地丁火的驚怖,俊朗的臉上浮現一抹羞愧之意。
“世間生靈都有恐懼,你不用因爲心頭的懼怕而感到羞愧。”白秀衣顯然是能看出來許木說的是真話,當即點點頭,並沒有流露鄙夷的表情。
反而對許木的坦蕩頗爲滿意,說道:
“人有七情六慾,萬億生靈同樣也有。喜、怒、憂、思、悲、恐、驚。眼、耳、鼻、舌、身、意。其中便有‘恐’那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連仙也不能免俗。你能承認,很了不起。”
許木表情微微一愕,他看出來,白秀衣似乎是在慰籍自己。
他不明白後者爲什麼會這樣,但他依舊朝着白秀衣遞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白秀衣僵硬的笑容再現,繼續說道:“相反,那種明明心頭有畏怯,卻佯作一副坦蕩模樣的人,纔是最怯懦的。”
“真正的修士,不是逃避恐懼,而是承認自己的恐懼,然後直面恐懼。”
“修士修行,本是逆天之舉,與人鬥、與天鬥、還要和自己鬥。”
白秀衣的話和長明道人當初在許木入門時說過的話幾乎一模一樣,這令得許木有一種眼前的白秀衣與自己師尊的身影重疊起來的幻覺。
許木本人也因爲白秀衣的這一席話,陷入了深深的沉吟後。
良久後,他方纔釋然一笑,好似心頭的焦躁感已經沒有那麼強了。
“謝白前輩指點,晚輩受教了。”
一邊說着,許木非常慎重的又向着白秀衣行了一禮,這一次行的是晚輩禮。
後者的那一席話,足以受得起許木這一拜。
“不,你還沒有受教。”白秀衣搖了搖頭,突然又是一問。
“現在我問你,大道爭鋒對你而言是福還是禍?”
“當然是禍了!”許木頹廢一笑,心頭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給了白秀衣這問話的答案。
自己被九幽地丁火好幾次的出手險些喪命,如果這不是禍,還是福不成。
當然,他不敢這麼直截了當的就說是禍,白秀衣既然有此一問,那麼必然有他的深意。
在微微躊躇後,許木試探性的問道:“前輩認爲是福是禍?”
無邊海域海平面上的殘陽,隨着許木和白秀衣的交談,已經完全沉入海下。
這片區域亦歸於黑暗。
顯然,無論對於許木還是白秀衣而言,黑暗並不能影響到他們什麼。
最後一抹夕陽從白秀衣臉上消失的剎那。
後者悠悠開口:“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言罷,不等一臉茫然的許木回過神來。
白秀衣又是一問:“你可知焚天上人?”
“當然!”試問蒼瑞域誰不知道焚天上人之名,自己更是作爲焚天老祖的傳人,許木怎麼可能不知道,當下微微額首。
“那你可知,焚天上人少年時曾經也曾陷入大道爭鋒。”說道這裡,漆黑的夜色中,白秀衣的眼睛中好似有懾人的光亮迸發。
“沒有人替他護道,孤身一人,面對一個實力滔天的爭道者。”
“什麼!?”許木雙眸一瞪,一臉不可思議。
焚天時代,已經過去五千年,蒼瑞域修士只知其名,很多他身前的事蹟,都隨着歲月變遷遺失在了歷史長河中。
真正知道焚天往事的人,少之又少。
關於焚天,許木瞭解得最多的一次,便是從上清寺苦禪大師口中得知。
而眼前這個白秀衣,顯然又知道一些連苦禪都不知道的隱秘。
這讓許木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焚天老祖當年居然也和自己有着同樣的遭遇。
最讓他感覺不可思議的是,焚天再沒有任何人替他護道的情況下活了下來。
大道爭鋒,許木有龍龜,霸下護道,依舊險象環生。
而焚天,自身面對一個實力滔天的爭道者。
“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許木陷入了巨大的震驚中。
白秀衣的聲音好似跨過了時間的距離,帶着許木回憶起五千年的畫面。
“一個天才,光有天賦是不夠的。無數次死裡逃生,無數次死中求活,掙扎在生死邊緣。”
“那種可怕的壓力,壓榨出他所有的潛力。”
“適才令他成爲震懾蒼瑞域,令得三大聖地都要變色的焚天老祖。”
“那個爭道者,最終被他鎮壓。而他成爲了最後的贏家。”
聽到這裡,許木默然。
世間能有幾個焚天?
越是修煉,許木越感到焚天老祖的可怕。
“焚天老祖距離仙人怕都不遠了……說不定,他已經是仙人實力了。”
許木自詡天賦還不錯,可他還沒有自負到要與一個仙人並肩的地步。
他的仙人心,雖說以他成仙之心凝聚,可那也只是他的渴望。
理想和現實許木分得清。
白秀衣的眼睛貌似能洞察人心,在許木剛剛升起自嘲的念頭的剎那。
白秀衣突然冷哼一聲:“天無絕人之路,即便是天劫都有一線生機。”
“大道爭鋒,亦有一線生機。”
“若你這點志氣都沒有,你心頭那顆仙人心豈不是白張了。”
“他連我的道心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嗎?蛻凡生命真是……唉。”許木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
但白秀衣的話,顯然還是有用的,許木笑容逐漸收斂,以試探的語氣問道:“前輩的意思是讓我自己直面爭道者,不要再借他人之手爲自己護道了?”
“沒錯。”白秀衣徐徐點頭。
“想要擺脫爭道者,就得自己去爭那一線生機,躲在雄鷹翅下的雛鷹,永遠無法翱翔天際。”
“焚天上人,並不是唯一!”
“我明白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許木雙眸逐漸浮現堅定之色。
在不知道焚天事蹟之前,許木一直對於九幽地丁火抱着畏怯之心。
因爲他並不知道,大陣爭鋒的還有一線生機。
連白秀衣都說了,焚天上人,並不是唯一,自己爲什麼不試一試呢。
許木可不想成爲白秀衣口中的雛鷹。
思忖到此,許木心頭所有的陰霾仿似都煙消雲散了。
臉上綻放出和煦的笑容,向着白秀衣問道:“前輩,你既然知道焚天上人的事蹟,那麼可知曉他當年的爭道者是誰嗎?”
許木本是隨口一問,沒指望得到答案的。
因爲這本就是五千年的舊事,白秀衣也許知道得沒有那麼清楚。
哪知道,白秀衣卻是直截了當的吐出兩個字眼:“畢方!”
隨着‘畢方’兩個字的落下。
還不等許木驚駭,他的識海中的七星封魔屏障,劇烈的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