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氣池中。
滾滾煞氣升騰,一滴滴煞液激盪,濺起千層波紋。
“不愧爲降生此世,才情第一的絕代人物,一眼便能看穿老夫的根本。”
在短暫的沉寂之後,一個充斥着滄桑和陰森的聲音傳來。
只見那七具天屍之中,位於最終的那具生出毛髮的最強天屍,忽的擡起了眼皮,睜開了眼睛,露出一雙漆黑如墨般的眸子,將視線投向陳牧,並略有些僵硬的開口。
他語氣中也帶着些許輕嘆。
天屍門傳承數百年,之所以能在大宣朝廷的鎮壓下,始終維持存在,便是因爲他這位天屍門的初代門主,本身其實就是大宣皇室之人!
只是當年的他奪位失敗,孤注一擲之下,攜帶了煉屍秘法潛逃,開創了天屍門一脈,後來意圖憑藉發展壯大的天屍門,輔佐另一隻血脈再次奪位,結果又一次失敗,令天屍門遭到整個天下的討伐和打壓。
可那時的他,已煉出了天屍,甚至走到了這門秘術最高的境界,成就人屍合一,實力堪比天人高手,加上對朝廷的諸多底蘊手段極其瞭解,因而朝廷也奈何不了他。
煉就最高的人屍合一後,他將這部分的秘法毀去,只將其餘部分繼續傳承下去,讓能達到這個境界的存在,世間僅有他一個,如此便一晃過去了數百年。
人屍合一之後,他雖然不曾超脫天地,但卻彷彿是卡在某個獨特的節點,規避了天地的控制,以這種半人半屍,半死半活的詭異狀態一直存在,幾乎失去了壽命的約束。
如今。
若是從他誕生的歲月開始算起,他的真實年紀都已經接近千歲了!
“你很是自豪?”
陳牧看着天屍門的初代門主,語氣平淡的道:“將自己弄成這幅半死不活,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苟延殘喘,苟活於世,你很是滿足?”
天屍門的初代門主聞言,卻也不怒,他存活了近千年歲月,心態早已與常人不同,見慣了生死,見慣了物是人非,他的心緒早已無比的泰然。
嘩啦。
他略微一動,從那煞池中緩步走出,站立在陳牧面前,目光直視陳牧,泰然道:“修煉到你這般境界,應當知曉,世間萬道,萬法皆通,在神境這一關之前皆是一樣,你所修之武道能夠通神,我所煉之屍道,也一樣能夠登神,或許我實力不及你,但我與神境之間的距離,比起你也未必遠上多少。”
陳牧聽罷,不由得笑了:“按年紀來算,你應當存世已有近千年,本以爲你千年閱歷,能有什麼高談闊論,卻不想眼界竟是如此的低微,煉屍之道來自界外,的確可能是一門直通神境的大道,但我縱然對煉屍之道瞭解不深,卻也大致能判斷,屍化生靈,打破生死邊緣的界限,纔是這條道路的關鍵。”
“而你?妄圖以人身,借屍而還魂,追求的只是苟延殘喘,只是生路,連自己的心魂意志都已腐朽不堪,也敢妄談神境?你自認比姬永照如何,他應當也知曉煉屍之法,可他最終也不曾選擇以這條路線來苟活。”
陳牧這一番話,可謂是直接撕碎了天屍門初代門主的面具,可謂是真正的誅心之言,令天屍門門主整個身軀都爲之一震,氣息一時都無法穩固。
謊言不傷人,真相纔是刀!
天屍門門主對於神境也許沒有那麼的瞭解,但他存世近千年,一直都在探索那條道路,而今聽到陳牧這一番話語,便知曉陳牧所言絕對非虛!
否則的話,他怎麼會數百年來一直困頓在這裡,無論再怎麼煉體,也無法讓這具天屍之身更進一步,無論再怎麼凝神,也難以令心魂再壯大一絲。
正如陳牧所言。
煉屍之道,根本就不是這般練的。
這是唯有特殊的環境,特定的世界,天地造化之下,讓死而不腐的屍體誕生靈性,此後慢慢修行,打破生與死的界限,打破前世的束縛,活出新生,方纔能證道神境。
而什麼煉屍、操縱煉屍,根本不過是駕馭外物而已,哪怕是搞了個什麼人屍合一,也仍然是借用外物,而借用外物永遠不可能跨越神境。
陳牧雖不通煉屍之道,但他修成不滅魂,半隻腳踏入神境,正所謂一法通則萬法通,他只是短暫的觀察天屍門初代門主的狀態以及其他六具天屍,就已大致明白了這條路。
天屍門初代門主的氣機一陣翻涌,那數百年不曾有過波瀾的內息,此刻不斷的翻騰,一直到過了良久,他才終於往前一步,沉聲開口:
“……那又如何?”
“我至少還活着!”
“與我同代的人,甚至我的子孫輩,而今也都已化成一抔黃土。”
“活着便還有機會,死了就再無機會了!我意志腐朽又如何,至少我還能彌補,若是能得到修煉心魂的秘法,我還能繼續煉心煉神,去衝擊神境!”
說到最後,語氣已頗有些歇斯底里。
陳牧眸光淡漠的看着他。
他知道這位天屍門的初代門主,不光是心靈意志腐朽,甚至自身也受到了屍道的影響,而今不過是被他指出了根本,內心就已有些支撐不住,何其脆弱,何其悲哀。
“你沒機會了,你已活得夠久了,該死去了。”
陳牧緩緩擡起手。
天屍門的初代門主看到陳牧的動作,那雙漆黑的眼瞳終於微微變化,他聲音有些低沉嘶啞的道:“世間天人,能勝過我的不多,你必然是一個,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也未必能從你手中逃掉,可如今……魔災將至,你也要殺我嗎?”
“有我在,我能獨當一面,抵禦魔災,我也能將屍體煉成煉屍,抵抗外敵,在這等天外大劫面前,你我皆是此界生靈,不該統一戰線?”
嘶啞的聲音在昏暗的洞穴中迴盪。
陳牧的手略微停頓。
他看着眼前的初代門主,道:“大劫當前,的確需要抵禦魔災的戰力。”
“但,我們不需要你。”
嗡!!
下一刻,陳牧擡起的右手驀然握緊。
一剎那間恐怖的天地之力洶涌降臨,將天屍門初代門主一下子拿捏住,並往中央擠壓收縮而去,哪怕對方的天屍之身已練到幾乎登峰造極的程度,幾乎堪比此界煉體最強的天湖島主,但在陳牧這一手虛空抓攝之下,也是一下子四肢凝固縮緊,從肢體各處皆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天屍門初代門主嘶吼一聲,竭力掙扎,澎湃的天屍之力肆意爆發,連同他的天屍之體也是全力撕扯,但卻絲毫無法從那不斷收縮擠壓的天地之力中脫身而出。
“不,你不能殺我,我的手段有用……我的手段對魔災有用……”
他不斷的嘶吼出聲。
但聲音卻逐漸的沙啞,並越來越小,整個身軀被擠壓到了極限,那本就乾枯的天屍之體,漸漸的被捏成了一團,凹陷的漆黑眼球被擠的凸出,最後一下子崩裂!
那強韌到幾乎堪比頂尖靈兵的身軀,就這麼被陳牧揮手之間,硬生生的壓成了一團,最後捏成了一塊僅有頭顱大小的屍球,掉落在地,咕嚕嚕滾了幾下。
做完這一切。
陳牧眼眸中依舊是一片漠然,沒有任何波瀾起伏。
天屍門的初代門主說的是對的,魔災將至,此界的確需要集合一切去應對,可煉屍之法有着心靈方面的極大缺陷,而魔族皆擅長心靈攻殺之法,故而煉屍之道的戰力很難發揮什麼作用,甚至有可能反爲魔族所控制,起到反作用。
何況即使沒有這個緣由,單憑天屍門曾殺了許紅玉的父親,曾屠戮過冰州無數百姓,曾禍亂世間數百年,他就不可能讓天屍門繼續存於世上!
他的眼中不容沙子!
且這場魔災能否抵擋得住,從來看的也不是天屍門、天妖門這等旁門左道。
至於天屍門的煉屍之法,他之前還想看上一眼,但現在仔細看過天屍門初代門主的天屍之體,以及其他六具天屍之後,他便已瞭解的七七八八,看與不看也沒什麼了。
唰。
悄無聲息之間,陳牧消失在天屍門的禁地。
而就在陳牧消失之後,四面八方皆是一片動盪,一具具煉屍動作起來,其中不乏天屍門長老所掌握的煞屍,皆是往禁地方向匯聚,他們都聽到了適才的動靜。
只是當多位天屍門長老抵達禁地之時,只看了一眼,便齊齊爲之變色。
但見地上,一灘被壓扁到與整個地面糊在一起的‘地皮’,一團拳頭大小的黑球,以及一團頭顱大小的黑球,靜靜的躺在禁地的煞池旁。
‘地皮’中混雜着他們熟悉的一位天屍門長老的氣息,黑球則混雜着門主的氣息,而那頭顱大小的黑球,則充斥着屍氣,仔細看去,似乎是一具被扭曲擠壓到不可思議的程度的天屍!
“門主?”
“這,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
諸多天屍門長老皆是一片驚駭,看着禁地內的場景,根本無人敢相信,一名長老,以及堂堂門主,甚至還有一具天屍,被生生捏成了這般模樣。
可他們也沒有多少做出反應的時間。
差不多就是在下一刻。
轟隆隆!!!
整個大地開始劇烈震盪起來。
“不好。”
“糟糕!”
這次不僅是諸多天屍門長老,連同這處總舵內的那些執事、護法等人,也都意識到了不妙,一個個皆是倉皇之間操縱煉屍,試圖往外逃離,但此刻早已是遲了。
只見整個大地好似海嘯一般,在諸多天屍門門人震駭和難以置信的視線中,仿若被捲起的地毯,就這麼從視線的盡頭一片片的捲了過來,所過之處,無論是煉屍,還是控屍人,都毫無反抗之力的被捲入其中,一剎那間就擠成肉泥。
“不!”
有天屍門長老,試圖操縱地屍抵禦,但根本阻止不了分毫,一樣是被碾成爛泥。
此時此刻。
從天屍門總舵所在丘陵的上方看去,能看到下方的整個丘陵此時好似化作了一片海浪,席捲翻滾,一路捲曲碾壓而過,最後轟的一聲,將綿延數十里的大地生生的颳去了數十丈,在遠處堆積成了一座山岩泥土捲曲的山巒!
山巒之內再無任何生息,無論是控屍人,還是煉屍,又或者是煞氣等等,皆被生生的碾成了一團,被硬生生的擠成了一塊鑲嵌在一起的‘岩層’!
也許無數年後,
這座‘山體’崩塌,顯露出內部的情景後,會被人認爲是無數年前天地變動造成的山崩,災害使得無數人喪生,被埋藏無數年,最後形成了一片化石。
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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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靜漸漸消止。
陳牧屹立在這座堆積的山峰不遠處,緩緩的放下了手掌,搖了搖頭後,轉身離去。
天屍門總舵已毀,不過他還要再多搜查一番,將所有天屍門的分舵都揪出來悉數滅盡,畢竟他行事向來都是要麼不出手,出手便解決到底。
對如今的他來說,將整個世間都丈量一遍,也耗費不了多少工夫,正好趁着這一趟清理,順手蒐集些資源,順便參悟參悟天地虛空之道,整理整理乾坤混元之道,也好在世間那一批換血境存在們集結後,給他們繪製一副‘乾坤混元意境圖’。
……
數日後。
關於魔災將至,以及陳牧持有原初八相圖,願意對世間武者開放,任由參悟的消息傳遍了天下,也是令大宣九十九州之地,無數宗派勢力皆爲之震動。
陳牧是誰?
大宣武聖,冠絕當代,天下第一,他的話語自然不可能有假。
暫且不提魔災之事,便是那消失不知道多少年的原初八相圖重現於世,被陳牧所執掌,還願意拿出來讓當世所有武者共同參悟,就足以引得整個世間皆動!
這一日,不知道多少位洗髓、換血境的高手,紛紛動身,往赴七玄宗而去,動靜幾乎堪比數年前的崑崙論道!
而在這巨大的動靜之下,天屍門從總舵、到所有分舵的覆滅,反倒成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消失,就彷彿投入大海中的一粒小石子,幾乎都沒掀起什麼波瀾。
天屍門這一禍亂天下數百年的邪道宗派,就在這段時日悄然退出了世間的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