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陽明洞天,突兀浮現於北漠,這更像是一座城,一座拔地而起的城。
孤獨之城;燃燒之城;詭異之城;死寂之城。通體紅色巨石打造,巍峨而了無生氣。
城只一門,位在東方,與數百公里外的祈福綠洲的入口,遙遙相對。
“赤城”二字,雲篆鳳章,火紅而峭拔,字下之門,門口之連綿,在荒涼的沙漠中,泛出沖天紅光。
中洲有擎洲,洋洲有相洲,同樣的職位,濟洲以柱洲名之。
此時,赤城之外,濟洲公士長,明珠綠洲令劉士傑,正在與祈福綠洲令錢鎮傑說着什麼。
周圍上千綠洲衛,一身墨綠袍服,面帶紗巾,腰挎長刀,靜立兩側。
二人皆是身姿軒昂之輩,但此時,靠在沙犁旁,他們面上倦色難掩。
錢鎮傑掏出水囊,喝了一大口水,目注赤城,嘆息道:“老大,七天了,七天了。毫無動靜,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到底如何了”。
劉士傑舔了舔乾裂的嘴脣道:“情況已彙報上去了?兩位老闆如何說”?
錢鎮傑道:“宋老闆徵求了龍統國的意見之後,給出的指示是:耐心等待,給予司馬陵他們,儘可能的幫助。確保他們的安全”。
劉士傑苦笑搖頭道:“除了最開始的一批人之外,現在,咱們可進不去這赤城了”。錢鎮傑口中的宋老闆便是這濟洲統國宋擎蒼,是北漠濟洲三千餘萬生靈的靈魂人物,亦是北漠七柱洲的領軍人物。
爲人敦厚仁愛,在這濟洲深得人心。
錢鎮傑苦笑以對:“等的有些心焦啊”。
劉士傑目光凝重的望着百丈之外的赤城,悠悠道:“照理說這城不大,亦沒有太過危險的氣息。難道是裴先知與五行宗的人又打起來了”?
錢鎮傑啐出口滿是沙粒的口水,抹了抹嘴搖頭道:“金斷崖與裴先知不相上下。姜劍眉、龍笑梅以及從屬再加上我們派去協助的綠洲衛,足以制衡火刑天以及火部衆。我擔心的是另外一夥人”。
劉士傑笑道:“你是說歐陽難過”?
錢鎮傑點頭。
劉士傑道:“賢弟多慮了。歐陽難過,以詞著名。不光是五洲八散人之一,而且其人風評甚佳。此次更是助我等,調停了公士與五行宗之間的紛爭,使得大家得以同心協力,一同探尋這赤城之城。料也無妨”。
錢鎮傑凝思半晌,喃喃自語道:“摩訶,摩訶。”
半晌之後,他方展顏笑道:“但願是我多慮了,此間之事,用司馬老頭的話說,那就是意義重大。兩位大老闆一再強調,保證司馬陵一行之安全。我總是覺得,這個歐陽難過,出現的太過突兀。什麼時候,五洲散人一脈,對考古,也如此上心了”。
劉士傑心神一動,沉默良久。半晌方道:“賢弟,命令綠洲衛向前推進,包圍赤城這唯一的出入口。一旦出來的不是司馬陵一行人,即行拿下”。
狂風嗚咽,風沙滾滾,夜幕垂垂。
錢鎮傑取出一面綠色的小旗,向空一舉,向前一指,隨後莫名的擺了幾下。
上千綠洲衛,開始迅速移動,不多時,便將高達數丈、寬亦數丈的赤城之門,圍的水泄不通。
錢鎮傑道:“老大,安排好了。這是”?
劉士傑悠悠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赤城之行,不容有失,必須要小心謹慎。五行宗也罷,歐陽難過也罷,只要不是司馬陵,便可能成爲我們的,敵人”。
錢鎮傑訝異道:“敵人”?
劉士傑歪着頭看着面容憨厚的錢鎮傑笑道:“怎麼?這個詞彙很陌生”?
錢鎮傑撓了撓頭,笑道:“被這鳥環境,折磨了幾千年了,我以爲,我們的敵人,只有它”。說着,他指了指這風沙。
劉士傑嘆息着道:“但願如此吧,自然雖然可怕,無可抗拒,難以抵禦。但好在還有規律可循。賢弟,人心,遠比這個狂暴的自然更加難以捉摸,更加的詭異。希望吉人自有天相。”
錢鎮傑點頭,他明白劉士傑心中的沉重。若此地之事不重要,那麼也沒必要把二人從抗蟲前線,臨時派到這裡主持安全衛護事宜。
想到迷失深淵千百蟲巢,森然林立,吐沙蟲爲首,吐火蟲,金剛蟲,過橋蟲,萬蟲如海的景象,錢鎮傑不由得熱血騰騰,神思不屬。
似有所覺般,劉士傑目注錢鎮傑輕聲道:“天佑,五洲”。
“天佑,五洲”!
... ... ...
赤城考古,是極其無聊的。到之前行程中,風狂沙猛,傷亡慘重。到之前,卻變得平平淡淡,即便有些悶熱。
當所有人魚貫而入之後,赤城之門,自行轟然關閉。
當司馬陵衆人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打開背後的城門之時,不由得神色大變。
衆人商量之下,只能沿着這條筆直的路,向前走,探索其中,順便找尋其他出口。
路,初始極寬,而後漸漸收窄。兩側深不見底的深淵,深淵深處,隱隱有紅色線條蜿蜒着。
空氣沉悶而溼熱,修者感受尚好,不久之後,司馬陵卻是已經汗流浹背,腳步也緩了下來。
紅色怪石嶙峋,密佈。沒有斧鑿人工的痕跡,只有路面上,較爲光潔整齊的石板鋪成的地面,多了些人爲的氣息。
沒有陷阱,沒有機關,沒有怪獸。只有越來越熱,越來越燥。到最後,風都是熾烈的。
第三天後,孤獨的大路,出現三條岔路口。
司馬陵與唐君生對望了一眼,便分散開來,逐一仔細的探索着三條岔路口。
金斷崖對諸人一抱拳,率領着數百火部衆以及緊隨其後的火刑天,毫不猶豫的向最右側岔路走去。
走了一會兒,火刑天小聲道:“乾爹,我們爲何走這條路”?
金斷崖淡淡道:“所有的路,都是通向赤城洞府的,暮光法牒亦沒有特別提示。既然我們來,可以隨意完成任務,那麼,嘿嘿,就無需在岔路上浪費時間去看。撿條路走便是了”。
火刑天眼睛亮了亮道:“乾爹,若是拿到那柄赤城滅法劍之後”?
金斷崖大步向前淡淡道:“阻攔者,打退就是。唉,對方可不是我們五行宗,想殺就殺的”。
火刑天道:“這暮光法牒,整天讓我們幹這,幹那,還不給工錢,真是草了狗了。。”他絲毫沒有,神聖奉獻的覺悟,只是覺得不爽。這半年,竟出任務了。
金斷崖皺眉道:“再說一句對暮光法牒不敬的話,我便當場打斷你的狗腿,然後丟在這裡不管你”。
火刑天齜牙做諂媚,天真狀道:“乾爹,你不捨得”。
金斷崖道:“你可以試試”。
“別,暮光法牒好,暮光法牒妙,暮光法牒呱呱叫”。
... ... ...
道隱歸藏,蒼生往逝的石碑前,古今鏡通明。
金斷崖一行赫然出現在這堵宛如巨大電視屏一樣的石牆上。繼而是司馬陵一行人;繼而是以歐陽難過爲首的三個黑衣人。
死死盯着歐陽難過一行人,圖像不斷的放大着,放大着。以至於臉上的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纖毫畢現。
素來喜歡站立,走路的李元真此時竟坐在一把椅子上,臉色慘白,胸口隱現紅色痕跡。
他長眉微抖,目光森寒,盯着畫面,不時的捂着胸口,輕輕咳嗽一聲。
“摩訶,摩訶,難道”?
想到此,李元真豁然起身,過了半晌方又重重坐下,喃喃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伏明月步出明月樓,她的傷比李元真輕的多的多。
伏明月詫異道:“此時的你,可不宜全力推動古今鏡”。
李元真依舊在那裡喃喃自語着:“夜摩,摩訶,通天,逍遙”。
半晌之後,李元真掃了一眼伏明月道:“魔經大成者,是爲“夜摩經”。我竟看到了夜摩的傳人”。
伏明月大驚道:“神滅之前,夜摩經不是已經被毀了麼”?
李元真淡淡道:“魔經易滅,魔心永存。這倒有意思了,數倍於前的天災?數倍於前的蟲巢?突兀出現的赤城之城?還有這突然出現的夜摩傳人。呵、呵、呵”。
李元真還想說一句:就是老子出不去,老子一出去,全是他麼的狗臭屁。一巴掌可以抹平,抹乾淨。。
又一想,說這些,毫無意義。於是忍着些微的怒意,換成三個一字一頓的“呵”,全無快樂之意。
可以說是自嘲,也可以說是自憐與無盡的憤懣。
殺生三十三,絕滅九十九,寂滅虛無還有那規則、孩子,都將他牢牢困在這裡。
“好,悶啊”。李元真搖頭,大袖揮滅了古今鏡,咳嗽着,走回了暮光之城。
一步下去,道隱歸藏那堅逾精鋼的地面,龜裂一片。
伏明月望着他有些佝僂的背影,內心異常複雜。
每個生靈的承受力都是有極限的。普通人會差一些,而李元真、還有她伏明月會強一些。
但不管強多少,都有極限。
數十,百的大會,無數萬年的努力、困守、等待、孤寂,若不在這沉默中爆發,便會心喪若死,成了行屍走肉。
孤獨與困頓,失去自由的憤懣與不甘,對於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包括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