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化外法圈無法困囿唐玄的時候,意味着,這個星球上所有的險地、絕地、死地,已經無法再阻擋唐玄的腳步。
道隱歸藏雖然廣大無邊,借法道、落魂道、滅生道、清極道、法象道、通幽道、須彌道、天地道、萬聖道、無相道、乾光道······雖然險阻重重,但自然比不上化外法圈十死無生的規則困神絕地。
落魂道上,飄忽幽暗,道兩側黑竹如海。
唐玄一邊藉着自動自發的五行戰陣之鑰,踐踏着一路經過的泥濘與火海刀山,一邊暗自的頭疼着。
頭疼俱裂,乃至於他有時候不得不雙手抱頭蹲在路中,一邊踩碎足下週遭一切,一邊默默忍受着。
戰陣之鑰一旦突出腦海,那把落星神劍,便像是一把即將甦醒的、貫通宇宙的巨龍一般,哆嗦幾下,就是這幾下,讓唐玄幾次差點痛死在路上。
好在這種痛如潮水,來時快速,去時也格外突然。
就如現在的落魂道,因爲沒什麼實質性的危險,鑰沒出來,唐玄走的便格外輕鬆。
“一路向西······西在哪”?唐玄一邊走,一邊四處瞅着。
竹海搖曳,到處昏濛濛的,好在這裡的路並不複雜,筆直而且單一,索性即便此時唐玄找不到西在哪面,但依舊腳下不停的向前走着。
一面走,一面調整着呼吸,而伴隨着默默唸誦的玄玄氣口訣大綱,體內的唐花始終保持着充盈、旋轉的狀態。
他不傻,若是十死無生,他不會就這麼幹巴巴走進道隱歸藏。而有了落星神劍,讓唐玄對救人的等待,徹底失去了耐心。
這一路上,他雖然一直保持着笑意,強自淡然着,但心中卻總有莫名的焦火與急迫催促着他,快些前行。
黑衣,在清冷的風下襬動着,風氅在背後凌亂的飄舞着。
黑白交雜,但此時看起來漆黑的髮絲,隨着步伐上下展動,劍眉舒展,雙眸凝視着前方。
唐玄走着,愣是在這孤獨、清冷,彷佛荒郊野外的詭異環境中,走出了一股熱血沸騰的勁頭兒。
他沒有埋怨任何人,包括龍呈均。失蹤的既然是自己的家人,那麼自己親自出手找回來,本就沒有什麼不妥。
而與神對抗,與傳說中的存在對抗,本就是龍呈均等統國極力迴避的話題,他們能做到據理力爭已經很不錯,很不錯了。
前面似乎,有人哭?
哭聲壓抑,愁雲慘慘,似乎是一個經歷了天下最悲慘的遭遇,又被死命威脅着的人,正在躲在一個並不安全的角落,略抒胸臆一般,哭的悲切且哭的小心。
“生是逍遙人,
滿身逍遙意。
醒時逍遙歌,
醉時逍遙氣。
苦中逍遙心,
撫琴逍遙樂。
此生不忘本,
無愧莊求末”。
哭聲漸漸止歇,斷斷續續竟開始吟起了詩?
循聲向前,抽抽噎噎的吟詩聲,並不好聽,可這昏天黑地,滿目竹海,這哭聲,未免也太過嚇人了。唐玄決定順路搞清楚。
向前走了百丈,唐玄腳步漸緩,眼前一個十丈方圓,青煙嫋嫋的廢墟若隱若現。
再往前,便發現廢墟上,一個紅衣人影,正趴在廢墟上,不斷蠕動着,似乎很憤憤不平,但卻無能爲力的樣子。
衣衫血紅,並且有些熟悉。
再走近,唐玄不由得苦笑一聲,眼前正哭的,似乎是熟人。
只是不知道這個熟人,爲何這黑咕隆咚的趴在一座不知名的廢墟上,做狗刨狀哭泣。
“宮南起,別來無恙”,唐玄淡淡開口,但還是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
這四周也忒恆定,風聲、竹葉的摩擦聲,任何一點突兀出現的聲響都能嚇人一跳,何況說話。
果然,蠕動着的身影渾身一僵,一陣劇烈的顫抖之後,便猛然坐起。隨後,宮南起大睜着雙目,彷佛看神仙一般的目光,望着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出現在此地、眼前的唐玄,一時不光忘了哭,更像失去了開口說話能力一般,嘴巴大張着。
“你哭什麼”?
“你······竟能到這”?
唐玄與宮南起幾乎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口。
黑暗中,唐玄依稀可見宮南起那張血色盡失,蒼白莫名的臉,與鮮豔的服色相比,這張臉更加顯得慘白嚇人,如黑暗中的一盤月。
“我找李元真”,唐玄砸了咂嘴,實在很爲在這片看似緊湊,但實在無邊的空間找人頭疼。
“救你家人”?宮南起慢慢坐直,擺了個生無可戀的姿勢:仰着身子,雙手在後撐着地,頭耷拉着,兩腿死魚一般平攤着。
“是”,這老頭兒帶人闖上首望山,殺了那麼多人,照理說唐玄應該狠狠給他幾下。可瞅着這個失魂落魄,哀哀痛哭的宮南起,卻已經沒了出手的興趣。
“你能走到這來,有說這句話的資格”,宮南起忽然擡頭笑了笑。笑容麻木不堪,一陣風吹過,唐玄這才發現,他不禁臉色嚇人,就是整個身軀都輕的彷佛一張紙。
清微天,大行令,道隱歸藏的高人,宛如風中的殘燭。
“他在哪”?唐玄盯着他。
“知道這裡是哪裡麼”?宮南起屁股杵着廢墟,旁邊尚有青煙。
“魂兮大羅天”,唐玄輕輕嘆了口氣,索性也坐了下來。
宮南起很不正常,唐玄甚至有種錯覺,自己說話聲音稍大些都會把這老小子震死······而對於問路,還是多些耐心吧。
“這你也知道”?宮南起眼睛又睜大,眼神明亮彷佛恢復了點精氣神,隨後又偃旗息鼓,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衰弱樣子。
“難怪,你一定是走我當年的路進來的···嘖嘖,了不起”,宮南起似乎想伸出大拇指點個贊,可努力了半晌,也沒有做出這個簡單的動作。
“他,在哪”,唐玄聲音更輕。
一個人即使犯了錯,犯了大錯,但瀕死,哀婉,儘可以被原諒了,萬事萬物,一死皆休。死後刨墳鞭屍,那是畜生乾的事兒。
“我,本少年,天人體質,風華正茂;如今,一身天人血被放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唐玄,你得感謝我”,宮南起說的很慢,聲音嘶啞,微笑的表情看起來很慘。
“多謝”,唐玄又嘆了口氣。
“呵呵······呵呵呵,沒有我的血,你那些親朋都會在化外法圈被殺死。其實也不必謝我,沒有我的血,她們也不會淪落絕地”,宮南起繼續說。
“那我,不謝你,他,在哪”?唐玄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此時變得很軟。
“好······好······好”,吃力的吐出三個字,宮南起勉強擡起手,指向落魂道的一處。
“過了落魂道,經過炎山、弱水,直走偏左便是滅生道。走過萬里滅生道,你就會看到一個,一個,一個超級大的墓園子,進去左手邊一*號,就是暮光之城了。李元真,便在那裡”,宮南起臉色涌起病態的紅,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話,心膽俱裂的喘息了兩下,身子轟然躺倒。
“好”,唐玄默默起身,凝視着眼前除了胸口微動,其他如一灘爛泥般曾經叱詫風雲的“神僕”,半晌,才揮手放出一道玄玄氣柱,柔和的注入到宮南起的體內。
“我······死不了,但還是謝謝你”,宮南起慢慢睜開眼。
他望着唐玄一言不發的轉身;望着唐玄默默的對着黑竹林海以及廢墟恭敬抱拳,久久躬身;他望着唐玄漸漸消失在蒼茫的霧氣與黑暗中,而自己就這麼一動不動的躺着,眼中卻多了些莫名的東西。
他本該死了,血管空空,涓滴皆無,可在道隱歸藏死不了,因爲李元真不同意,就只能這樣忍受着死人才能承受的痛苦和折磨,還不知道要忍受多久,多久,多久······
痛苦中,卻滿腦子都是過去;絕望的掙扎中,總會憶起當初的崢嶸。
眸中寒光中,一個咬着牙,但沒有出口的名字,在宮南起的口腔內砰然來去:李元真!
唐玄走了,心情有點好,即便這黑竹林海浩瀚、深沉、黑暗讓人壓抑,但在這裡,他憑弔了一個秉承“逍遙意志”,不屈一生的古人。
而這古人,偏偏和他家養的莊先生,死乞白賴跟着他的琴絕莊廣陵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也算是替莊先生了了樁心事!
落魂道,李元真走起來瞬息來往,唐玄走起來,卻覺得如此漫長。
綿延七千裡落魂,走在其中,足以讓人失魂。
全身毛孔漸次打開,唐玄化身爲風,順着宮南起指明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看不到,就在他離去的廢墟旁,宮南起渾身血霧瀰漫;他看不到,就在他憑弔過的遺址處,一隻夢幻般的翩翩彩蝶,盡情飛舞,撩動着漫天彩光氤氳;他看不到,首望山,頂天樓上,莊廣陵愣愣的舉着酒杯,向西,潸然淚下······
身前、身後,看得到如何,看不到,又如何?
路在腳下,心卻在未知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