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王嶺之戰以部落兵馬和女真人的聯盟全勝而告終,這也預示着僅僅持續了不到半年時間的遼國南北分裂的局面的終結。當然,遼國將永遠不可能回到以前那個強大而統一的遼國,因爲女真人將攫取東部大部分的土地,女真人已經崛起,這已經是不可遏制之勢。
戰事結束之後,完顏阿古大便命胡魯等手下大將率大軍和大批的俘虜物資南下。那中京大定府唾手可得,甚至不需要完顏阿古大親自去攻打,只交給手下人便可。而完顏阿古大,則只率五千精騎跟隨部落酋長們去往臨潢府。在那裡,他要得到耶律春親自簽字的協議。
完顏阿古大並非不想一舉將部落兵馬全部殲滅,眼下其實是個極好的機會將整個大遼的有反抗能力的力量全部清除。但是完顏阿古大卻沒有這麼做。這當然不是因爲他的仁慈,而是因爲完顏阿古大另有打算。他的眼光已經不僅僅放在北方這片貧瘠的地方,他對南方那片富庶繁華的土地已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要征服那裡,成爲那片土地的主人。那裡其實才是世界的中心,佔有那片富庶的土地才能真正稱得上是建功立業,一統天下。鑑於此,他並不想將精力放在遼國境內的事情上。
事實上,以目前的情形來看,消滅部落兵馬徹底佔領遼國的土地根本不是什麼挑戰,所需的只是時間而已。即便消滅了部落兵馬,佔據了所有五京之地,卻也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讓整個遼國都臣服於自己,因爲遼國地域寬广部落衆多,要花很長時間才能真正的穩固住自己的統治。而這恰恰是完顏阿古大所不希望看到的。時間其實是最大的敵人。
完顏阿古大深知,南邊的大周現在已經是一座搖搖欲倒的外表華麗的宮殿,只要有足夠多的兵力,便可摧枯拉朽般的摧毀它。而自己如果將未來的幾年時間都放在征服遼國人心,平復遼國內的大笑部族和反抗力量的話,無疑會給大週一個絕佳的喘息時間。而南方那個大周,擁有着無數的能人志士,擁有着強大的智慧和手段。誰能知道,給他們幾年的時間喘息會是怎樣的結果。或許變得更壞,或許也將變得堅不可摧。
這一點不僅是從妹妹完顏明月跟自己日常談論中所領悟的,也是他完顏阿古大親身的體會。譬如那個林覺,在他逃離自己控制之後,自己曾不止一次的回想此人的言行,越想越是覺得此人手段高明。自己當初可是決意要將他留在身邊的,抱着若不爲自己所用便殺了他的想法的。但也不知怎麼的,便讓他從眼皮底下將他身邊人放走,最後剩下了他自己一個人,又拿自己的妹妹這個自己唯一的軟肋擊潰了自己,最終逃之夭夭。每想一次這件事的經過,完顏阿古大便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現在妹子懷孕待產,懷的居然是這傢伙的孩子,真可謂賠了妹子又跑了人。從這件事上便可知道,大周人是多麼的工於心計和謀劃。大周朝廷裡必不缺少這一類人,決不能讓這些人把這個大周救活了。一定要乘着他們正孱弱不堪時摧毀他們,根本不能給他們喘息翻身的機會。否則機會將白白錯過。
所以,遼國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可以讓耶律春和部落酋長們安心的爲自己做事。讓他們替自己先管着遼國,遼國的那些部落和官員也不會反抗他們。自己只需要從他們手裡得到兵馬和物資的資助,讓整個大遼成爲自己率軍南下的糧草兵馬庫,這纔是最爲明智的選擇。當自己拿下南方之後,再來處理遼國的事情也不是難事。到那時,自己將坐擁大周和遼國的從南到北方圓數萬裡的土地,成爲億萬百姓的主人,那將是自己人生中最爲輝煌的時刻。足可比肩前世那些名垂青史的所謂秦皇漢武的功績了。
臨潢府中,皇城大殿上,一場隆重的慶功宴正在進行。
熱氣騰騰的牛羊肉擺在案頭,佳餚美酒滿滿當當。舞姬們曼妙的展現着身姿,伴隨着絲竹之樂在殿上舞動着,將那些部落將領們的眼睛吸引在她們的胸臀大腿之上。
猛撒哥等幾名酋長輪流的給完顏阿古大敬酒,口中說着阿諛奉承之言。雖然他們並不想這麼做,但是他們明白,此時此刻,決不能惹惱完顏阿古大。雖然完顏阿古大在牛王嶺之戰中明顯是有故意姍姍來遲,讓部落兵馬在和南軍的交戰中徒受損失的嫌疑,但戰後,部落酋長們卻隻字未提。對於完顏阿古大極度自私的將所有的俘虜和糧草物資都據爲己有的行爲,他們心中也極度的不滿,但卻也只能裝作大度,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因爲他們很清楚,現在的局面由誰主導。完顏阿古大完全可以順手便將他們給滅了,他沒有這麼做,便已經是萬幸之事了,這時候是絕對不能惹惱他的。
“完顏大首領,來來來,本人再敬你一杯。幹了!”猛撒哥再一次舉起了酒碗,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向完顏阿古大敬酒了。
完顏阿古大連續幹了十多碗酒,臉上有些紫紅之色。之前他都來者不拒,但此刻他卻沒有端起酒碗來。而是皺眉用眼睛瞟着北側上首空空如也的坐席,面露不滿之色。
“這酒便不喝了吧,你們的皇上怎麼還不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的大軍正在往南去攻打大定府。我需要趕緊和你們的皇上籤訂你們之前答應我的協議。協議簽訂之後,我便要南下去作戰,我可沒有時間在這裡耗着。諸位酋長,你們也要率軍南下去拿析津府和西京大同。若你們不拿,我可要順手拿下了,到時候莫說我奪了你們的東西。因爲那是南下的通道,必須將南方徹底收復了,本人才能進行下一步。我來臨潢府不是來喝酒吃肉看歌舞的。”完顏阿古大沉聲道。
“是是是,完顏大首領說的很是。已然讓人去請皇上了,應該很快便要來了。還請稍候片刻。”猛撒哥賠笑道。
“哼。我看這便是故意怠慢,好歹我也是幫你們打敗了韓德遂韓章他們,否則今日臨潢府便已經易手,他耶律春會有好日子過?從進臨潢府便沒見他,此刻更是不肯出來,這不是怠慢是什麼?莫非咱們之間的協議要作廢了不成?幾位大酋長,你們要是想反悔便說一聲,我完顏阿古大可不求別人。給個痛快話吧。”完顏阿古大冷笑道。
“不不不,完顏大首領可萬萬不要這麼想,我這便親自去請皇上。請稍安勿躁。”猛撒哥忙笑着解釋,說罷起身來朝忽魯八禿骨撒看了一眼,快步出殿。
忽魯八和禿骨撒忙離席跟上去,行到殿外時,猛撒哥皺眉道:“到底怎麼回事?皇上這是要搞什麼?爲何不出來見人?”
忽魯八低聲道:“想必是心中有結吧,那完顏阿古大畢竟是……”
“有個屁的結,給他臉了還。他也不想想他算什麼東西。若不是借他這個身份,誰肯鳥他?他自己還真把自己當皇上了。他孃的,我去揪他來。”禿骨撒罵道。
猛撒哥皺眉道:“不要這樣,懂些禮數好麼?否則將來如何服衆?就算咱們不拿他當回事,也不能表露出來。走,去勸勸。”
幾人往後殿行去,過了綠意盎然的一排新綠,很快抵達皇帝寢殿。進了寢殿直奔後殿耶律春居處,在春閣門口便聽到裡邊大聲的哭泣聲和亂砸亂丟東西的聲音。
門口兩名內侍戰戰兢兢的躬身立着,見幾名酋長到來忙着躬身行禮。
“怎麼回事?”猛撒哥問道。
“皇上在裡邊砸東西呢,還大哭大叫的。我們也不敢勸,進去就被砸出來。王羊兒的胸口被砸了一硯臺,都青了。”那內侍忙回道。
猛撒哥臉色鐵青,擡手掀了簾子進去,禿骨撒和忽魯八也跟着進去,三人剛進了屋子,就聽屋子裡有人喝道:“滾出去。”緊接着迎面便呼啦啦有東西飛來。
猛撒哥頭一偏躲過,後面的禿骨撒卻被砸中,卻原來是一本書,書角堅硬,雖然不會受傷,但砸在腦門上也很是疼痛。
禿骨撒揉着腦門大怒喝道:“幹什麼呢?發什麼瘋?”
手拿另一本書正準備砸過來的耶律材愣在那裡,這才發現進來的不是內侍而是三位酋長。手中的書也不敢砸了,忽而雙手顏面,大哭起來。
猛撒哥三人皺眉走近,環顧四周,屋子裡一片狼藉,桌椅翻倒,花瓶破裂,書架上的書撕扯了滿地,硯臺毛筆茶盅散落地上。想必便是耶律春的傑作。
“皇上這是怎麼了?爲何不出去出席宴席參加慶功,躲在這屋子裡大哭,亂砸物事?”猛撒哥看着耶律春沉聲道。
耶律春移開手掌,滿臉淚痕,大聲道:“慶功?慶什麼功?慶賀我大遼亂臣賊子的功勞麼?我父皇被誰殺了,不就是完顏阿古大這反賊麼?我倒要去給他慶功?還要跟他簽訂什麼協議,給他供糧食物資兵馬,助他去打大周?你們是怎麼想的?你們考慮過我的感受麼?我不去,我堅決不去,我跟他不共戴天,休想我去見他。。”
猛撒哥面色冷冽,沉聲道:“皇上,不要意氣用事。我們知道完顏阿古大是什麼人,但現如今我們不能得罪他,皇上痛恨此人,卻也只能將痛恨埋在心裡,必須要跟他合作。皇上若是不肯合作,那便害了大遼。那協議對雙方都有利,他的胃口在南方,咱們便送走這個瘟神便是。不過是給他些物資人力的支持罷了,他之後也要將大定遼陽還給咱們的。皇上眼光要放長遠些……”
耶律春咬牙道:“你們也信他的鬼話?他肯還給咱們遼陽和大定?怎麼可能?你們也不想想他是什麼人。吃到嘴巴里的東西會吐出來?那是頭貪得無厭的惡狼。”
猛撒哥冷聲道:“我們當然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但眼下唯有如此,方可讓他對我們沒有威脅。皇上不想被他率女真兵馬攻下臨潢府吧。到那時,皇上去哪裡?”
耶律春叫道:“臨潢府大不了不要,我們還有西北的大片地盤,還有你們的部落地盤,怕他作甚?他想奪我大遼江山便那麼容易?憑他女真人想服衆?怕是做夢。你們如果真的是我大遼忠臣,便當立刻殺了他纔是。他的大軍不是沒來麼?這正是除去他的好機會,你們爲何不做?”
禿骨撒冷聲喝道:“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我們都不是忠臣了?若不是我們,你算什麼東西?耶律春,你可搞清楚,是我們撐着你,你纔是皇上。沒有我們,你只是一條喪家之犬。”
耶律春驚愕張口看着禿骨撒,這句話他們終於說出來了。這層窗戶紙終於還是捅破了。自己是傀儡這個事實終於不用遮遮掩掩了,自己也不必自欺欺人的欺騙自己說,自己還是大遼的皇帝了。
猛撒哥瞪了禿骨撒一眼,沉聲道:“皇上,請原諒禿骨撒酋長的話,他是個粗人。但是你必須去見完顏阿古大,必須要簽訂協議。不僅是爲你,也爲了大遼。豈不聞只要活着,便有機會翻本。殺了完顏阿古大有什麼用?他的兵馬會立刻北上掃平我們。你將無處存身。西北之地?那裡還有什麼?除了戈壁荒漠高山雪原之外,還有什麼?若是西北之地當真可以存身,我們又何必要擁戴你爲帝?在那裡,只能算是活着,跟畜生一樣的活着。那樣的日子你過不了一天的。相信我。好好聽我們的安排,你便還是皇上。如果你不明白這個道理,我們……不介意換一個皇上。”
耶律春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無語。身旁猛撒哥禿骨撒忽魯八三人看着他冷笑,像是三匹狡詐的野狼。
“來人,伺候皇上更衣,去大殿赴宴!”猛撒哥沉聲吩咐,然後拂袖而去。
……
四月二十二,女真七萬大軍兵臨中京大定府城下。只有不到三萬人防守的大定府中頓時亂做一團。耶律平山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但此刻卻顯示出了少有的骨氣。在輔佐他的韓德遂和韓章兩人死訊傳來之後,在上下羣臣都進言開城門投降的時候,耶律平山選擇了誓死一戰。
他親自發動了城中百姓,募集了兩萬青壯參與守城。將所有在耳邊嘰嘰喳喳要他投降的官員統統處死,讓這些投降言論徹底絕跡。在面對對方送來的投降書的時候,他將女真送信之人的耳朵割了放回去,讓他告訴女真人,他絕不會向大遼逆賊投降。
女真人在圍城三日之後終於決定猛攻城池,這也是女真人第一次正式的進攻一座堅固的城池。女真人攻城的手法還是生澀的,加上對方守城意志甚堅,居然接連攻城三日均無法得手。
完顏阿古大叫停了攻城戰,他知道,硬攻是能攻下來的,但卻會損失巨大。他手裡的兵馬都是寶貝,他不能肆意的消耗寶貴的兵馬。他採取了手下謀士的建議,採取圍而不攻,打擊援軍的策略。派五萬兵馬圍城不攻,同時伏擊了從析津府趕來救援的一萬兵馬。這之後更是讓這兩萬騎兵花了十多天的時間橫掃了中京道東南各州府,佔領了中京道所有的城池。
於此同時,猛撒哥等人率部落兵馬南下,於四月初九攻克析津府。四月十五,西京大同守將率軍投降。至此,大定府徹底成爲了汪洋中的一條小船。再無任何援軍。
完顏阿古大一點也不着急,兵馬一邊圍城,他一邊整頓兵馬,將俘獲的遼軍六萬餘俘虜盡數招募入軍,擴充兵馬。同時積極準備戰鬥物資。
圍城一個月之後,即便耶律平山意志甚堅,但大定府中糧食耗盡,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耶律平山甚至殺了自己的寶馬給衆人充飢,以顯示自己的決心,但這根本無法拯救局面。女真人適時的放出了倘若再不投降便要屠城的謠言。在這種情況下,城中人心浮動,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人們認爲,皇上已經做了他該做的事情,他堅持守城的舉動已經很勇敢了。但他不能因爲自己的堅持而讓全城十幾萬百姓跟着遭到屠戮。他應該想想投降的事情了,因他一人之心而讓大夥兒都跟着送命,那是自私的行爲。
耶律平山也知道大勢已去,他也並不想連累城中百姓,他知道再過幾日,城中徹底斷糧之後,怕是女真人不來攻,城中也會自亂。於是他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五月二十八日夜,耶律平山率兩千五百名死忠於他的騎兵衝出西門,攻入女真大營之中。他們縱橫衝殺居然殺了上千女真人。但結果可想而知。這兩千五百人無一倖免,統統戰死。耶律平山的屍體中了十多隻箭,杵着彎刀直立瞠目而死。便是完顏阿古大見到他的屍首後,也挑指讚歎。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其行爲比之遼國許多大將高官還要令人欽佩,更甚其父輩祖先。或許給他時間和空間,將來必是一個不世帝王。只可惜生不逢時。
耶律平山可能是遼國這數十年來最值得欽佩的皇帝,但卻也是最後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