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兩日,風雨大作。
這種天氣在進入夏日之後的近海或沿海城池並不少見。這個時代的人稱之爲颶風來襲,實際上便是後世所稱之爲的颱風。這樣的天氣,基本上是沒人出門的,所有人都縮在屋子裡,祈禱着風神雨神息怒,希望疾風暴雨不要帶來更大的災禍。
林覺的小院裡也是遭了殃。雨下的急,幾乎淹沒了小院的地面。幸而林家大宅的排水系統做的好,林覺在發現小院積水之後又和林虎冒雨清理了滿是落葉淤泥的排水溝,這纔不至於讓屋子裡倒灌進水。可是院子裡的那些花草可是遭了殃,花壇被水浸透,裡邊的花木都被浸泡在水中。加之大風大雨的摧殘,一夜過來,一片綠肥紅瘦的悽慘景象。這讓綠舞傷心不已。
第三日清晨,風停雨止。雖然天空中還有層雲飛渡,但云間縫隙已經露出蔚藍的天色來。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這場颶風算是過去了。這種飛雲也許會下幾滴雨,但根本不足以持久。耽擱了兩天的活兒需要趕緊去幹,兩天的損失要趕緊彌補。所以颶風之後,城裡反而一下子變得更加的繁忙和熱鬧。
林覺倒沒覺得什麼,在屋子裡看看書喝喝茶和綠舞林虎聊聊天,倒也沒什麼。既有空閒,林覺也試圖去教林虎斷文識字。然而讓林覺失望的是,林虎於讀書上簡直就是個塊大青石,腦子跟榆木疙瘩一般,教了半天他居然什麼都不會,這叫林覺大爲泄氣。
不過意外之喜是,在一旁旁聽的綠舞倒是聰慧的很,林虎沒會,她卻會了。林覺驚喜不已,決定改教綠舞識字讀書,放棄教林虎。林虎自己也是如釋重負,讀書對他來說簡直是件難以忍受的苦差事,他更願意幹活做苦力,也比抓着筆桿子好一些。
兩天後颶風停息後,雖然院子裡的花木損失了不少,但綠舞的牀頭卻多了一張她親筆寫下的‘綠舞芊芊’四個字的條幅。那是林覺根據她的名字想出來的一個詞。綠舞親筆寫下這人生中的第一幅書法作品,貼在牀頭作爲紀念。
清晨時分,吃完早飯之後,林覺和林虎收拾好了準備出門。臨行時,林覺叮囑綠舞關好院門,防止林全那廝再闖來滋事。綠舞點頭答應,並在林覺和林虎離去後將那柄劈柴斧拿到了廊下順手的地方。如果大公子林全再來騷擾,她決定和公子一樣,用這柄斧頭捍衛自己的尊嚴。
走在大街上,兩日大風大雨之後,整個城池都被滌盪了一番。雖然有不少房舍倒塌大樹斷裂的場景,但風雨侵襲之後,空氣煥然一新,地面上的塵土被沖洗的乾乾淨淨,空氣中的夏日的燥熱似乎也緩解了不少。
西河的河水漲了數尺,碼頭上下人流如潮,船隻密密麻麻的停在碼頭旁。無數的苦力螻蟻般的忙碌着上下貨物。商賈東家們在旁大聲催促着,他們必須抓緊時間彌補颶風帶來的耽擱,必須將耽擱的兩天時間追回來。河中的航道上,滿載貨物的大小船隻更是來往穿梭。堆積如山的貨物從各地匯聚而來,又從這裡北上經過運河運往大周各地的城池。這場面看着讓人振奮,這是一座充滿了活力的城池,這也是一個充滿了活力的年代。
林覺林虎兩人依舊是沿着西河大街往南出城去往松山書院。今日林覺的目標是要見到方敦孺並且能夠得到他的首肯。林覺一路走一路注意身後的情形,這一次似乎沒有盯梢之人。不知道是那一天的那頓買兇打人的舉動起了效果,又或者是颶風之後林家上下都很忙碌,所以有人忘了要派人來盯梢自己。
順順利利的出了城,爬上了萬松嶺山腰到達松山書院。書院的門房已經認識了林覺,三言兩語之後便放了兩人進去,不久後兩人已經站在了書院山長方敦孺的小院前。
小院裡的花木也被兩日的風雨摧殘了些。籬笆牆倒了一小片,園子裡的菜畦也東倒西歪。看上去有些悲慘。
林覺整整衣冠,敲響柴門,高聲叫道:“敢問方山長可在?在下林覺,前來拜訪。”
茅舍門口出現了一個窈窕的身影,一名綠裙少女探出了頭來,吃驚的朝着院門處張望。林覺也覺得甚是詫異,山長家中什麼時候有個少女出沒?不過林覺很快便想起了一件事。上一世自己跟隨方敦孺讀書的時候,似乎聽說過方敦孺夫婦育有一女名叫浣秋的。只是那時這位浣秋小姐已經香消玉殞,似乎是生了什麼重病。此事對方敦孺夫婦打擊甚大。自己只是聽說過她,但卻素未謀面。算算時間,這是十一年前,這少女是否便是尚在人世的方家千金?怕是很有可能。
綠裙少女提着裙據小心翼翼的踏着青石小道來到院門口,見是個英俊的少年站在門前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臉上閃過一絲羞澀和慍怒的表情。
“敢問公子是誰?找我爹爹作甚?”少女問道。
果然是方家女兒,一句爹爹足以印證。林覺心裡默默的給少女打了分數。十分制的話,八分以上。少女衣着雖然樸素,但清秀文靜,容貌清麗。她的身上似乎帶着一絲書卷之氣,當世大儒的女兒,自然是家門薰陶之故。
“哦。在下林覺,慕名來求見方山長。”林覺拱手行禮。
“林覺?你便是大前天來送了兩壇酒的那位林公子?”少女浣秋瞪着美目問道。
林覺愣了愣,微笑道:“正是在下,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你可知道因爲那兩壇酒,我娘都被我爹爹數落了兩天了。而且那也不是什麼小小禮物,你那兩壇花雕酒是仁和堂限量供應的二十年陳釀花雕,價值不菲。我娘並不知道此酒珍貴,你是故意騙她收下的吧。”少女浣秋蹙眉冷聲道。
林覺撓頭道:“我只是想要略表心意而已。不管是什麼酒,都是拿來喝的,我也並沒有騙令堂什麼。沒想到此事會讓先生不快,讓令堂受責。我要當面向令堂致歉。”
少女方浣秋冷冷的看着林覺道:“抱歉的很,我爹孃不在家中,你見不到他們了。”
林覺愕然道:“令尊令堂去哪兒了?何時回來?”
方浣秋蹙眉道:“我娘去杭州城買東西去了。我爹爹受人之約去城中會友。他們上午恐怕是回不來的。要回來也是午後了。”
林覺咂嘴無語,想了想道:“既如此,我們便在這裡等令尊回來便是。小虎,把揹簍放下,我兩個幫着將竹籬修理修理。”
林虎答應一聲,將揹簍掛在門前的樹枝上,擼起袖子跟着林覺開始修理幾處東倒西歪的竹籬。少女浣秋吃驚的看着這兩個自來熟的人,有心阻止,想了想卻又冷笑着轉身走開。這等獻殷勤的事情她也不知見了多少,書院那些學子們有事沒事都喜歡跑來獻殷勤,這少年公子跟他們也是一個路數。他愛獻殷勤便由得他,反正是他自願的。
方浣秋回到屋裡坐在父親的書房裡拿了本書來看,不知不覺看了一個多時辰。忽然想起來看看外邊這兩個獻殷勤的少年活幹的怎麼樣了,於是推開紗窗往外邊瞧。推開紗窗的一剎那,一股熱浪襲來,但見外邊白花花的太陽照在地面上。再看那兩個少年已經從院門方向的竹籬修理到了側邊的籬笆。東倒西歪的竹籬已經恢復了整齊,而且那叫林覺的少年還出了些花樣,將竹籬斜斜的交叉搭建,形成了好看的花紋。
兩名少年臉上都是汗,身上的衣物也都汗溼了。那林覺脫了外衣穿着中衣,挽着袖子聚精會神的幹着活,神情甚是專注。
方浣秋關了窗戶坐着想了想,起身來沏了一壺涼茶拿了兩隻茶盅端着走了出來。雖然他們是自找的,但畢竟是幫着自家幹活,這大太陽曬得厲害,給他們送些茶水也是應該的。
“林公子,喝口水吧。你們這是何苦。”方浣秋將茶盅擺在石板上,倒了兩杯茶。
林覺用力將一條斜斜的竹條用繩索綁好,起身來擦了擦汗笑道:“多謝姑娘。小虎,謝謝姑娘賞茶喝。”
林虎忙連聲道謝,端起茶水咕咚咚的喝乾,也不用方浣秋動手倒茶,自己便端起茶壺倒水,連喝了三杯,這才滿意的嘆道:“好舒服。”
林覺也端着茶盅慢慢的喝茶,指着變了模樣的交叉花紋的竹籬道:“姑娘覺得這花樣好看麼?”
方浣秋脫口欲說好看,但又改了口道:“好不好看你已經自作主張了,又能如何?”
林覺笑道:“是啊,我是自作主張了。不過我也不是爲了好看而已。斜斜交叉捆綁的竹籬比直立的籬笆要堅固的多。我這麼做是爲了防止下一場颶風到來,又毀了竹籬。”
方浣秋蹙眉道:“何以見得?”
林覺指着竹籬道:“三角形的穩定性啊,你知道……唔……算了,下一場颶風來的時候你便知道我沒有亂說了。”
少女浣秋聽到什麼三角形穩定什麼的一頭霧水。但見林覺自己也似乎解釋不清的樣子,倒有些憨厚可愛,不由得笑了起來。
林覺也傻乎乎的看着少女笑。浣秋和林覺目光對視,忽然有些羞澀,忙低頭收拾茶壺茶杯轉身回屋。少年的笑容親切而溫暖,讓她有些心慌。
“姑娘,籬笆一會兒便修繕完畢了。待會兒我再進院子裡去挖幾條排水溝把你家院子裡淤積的髒水排了去。下次下大雨也不會積水了。你家裡有鐵鏟麼?”林覺在後方叫道。
方浣秋轉過頭來微微一笑道:“你是打算當一天苦力麼?家裡鐵杴鐵鏟鐵錘柴刀都有,要不你一會兒去幫我家劈點柴禾如何?”
林覺哈哈大笑道:“不勝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