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快馬加鞭趕往萬花樓。萬花樓中,在此等候的楚湘湘和顧盼盼確實要瘋了。只剩下兩天時間,她們什麼都沒準備。本以爲林公子一大早便會來,結果等到太陽三竿高還沒來,都快要絕望了。況且她們還得到了一個對她們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兩名頭牌此刻已經都蔫了。
林覺和小郡主被請到了二樓小廳之中,見禮之後,顧盼盼急不可耐的問道:“林公子,我們早上聽到了一個消息,不知是真是假。若消息是真,怕是這一次不用忙活了,輸定了。”
林覺一愣道:“怎麼回事?怎地說這種話?”
顧盼盼道:“公子有所不知,城裡都傳瘋了,說這次我們的對手很厲害。說江寧府的風月樓派來參加花魁大賽的柳依依居然會掌上舞。公子可能不知道這掌上舞是什麼?那可是漢宮趙飛燕獨創的舞蹈神技,自她之後無人會跳,因爲誰也沒本事立足於人掌心上起舞。那柳依依若是真的會掌上舞,那還比什麼,輸贏已經定了。”
“是啊,還有呢,說那個瀾江樓的鄭暖玉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所不精,論詩詞文才可和當世名士比肩,還說她曾差點戰勝大周第一國手趙子嶽,只是因爲顧忌趙子嶽的臉面,這才故意讓了幾手,趙子嶽才全身而退呢。”楚湘湘也皺眉輕聲道。
林覺楞道:“這些消息城裡都傳開了?誰傳的?”
“林公子看來是什麼都不知道了,昨日起,江寧府和揚州府來看花魁大賽的人便陸續到了。他們都是當地人,來了之後自然我們杭州百姓要問他們的,於是他們便說了這些事情。現在街上早已傳的沸沸揚揚了,公子隨便找個人一問便知道了。”顧盼盼言語中有些嗔怪之意,似乎覺得這位林公子實在是不稱職,王爺和小王爺將花魁大賽的事情託付給他,怕是所託非人了。
小郡主也很詫異,她也並不知道街面上的消息,若不是早上林覺告訴了她那些事,她還壓根不知曉。剛纔還在跟林覺商議說對手的消息還是不要告訴顧盼盼楚湘湘她們爲好,免得她們心裡有壓力。現在看來,根本瞞不住,她們早就知道了。
林覺皺着眉頭心中頗有些疑惑。若說百姓們說些八卦談論些幾家青樓紅牌的技藝倒也不稀奇,但林覺總覺得這當中有些不對勁。
“那麼,揚州府呢?街面上有沒有關於揚州府參賽的青樓的消息?”林覺問道。
“怎麼沒有?揚州這次參加的是雲水閣和鳴鳳院。街面上的流傳着說,雲水閣的秦曉曉歌藝卓絕,歌聲下探黃泉上至雲霄,可唱世上最難唱的曲兒。說有一次她表演歌藝之後,座上客人發現在她唱過之後,面前的茶盅竟然生出裂痕來。正是她的嗓音如利刃,於高處震裂茶盅,衆人尚不自知。直到端起杯子來,茶水灑落,方知其歌藝之威。鳴鳳院的馮蘇蘇,精於音律,尤精樂器。據說她可一手操琴一手吹簫,反彈琵琶,倒撫瑤琴。矇住雙目演奏樂曲,不錯一音一律……”顧盼盼輕聲道。
林覺倒吸一口涼氣,前面知道了江寧府風月樓瀾江樓兩名頭牌的本事已經心頭冰涼,此刻再聽到揚州參賽的頭牌的這等技藝,更是從頭涼到了腳後跟,如墜冰窖之中。此時若用一首歌來形容林覺的心情,只能是《涼涼》了。
這些人還是人麼?一個個跟怪物一般。當個妓.女有必要這麼拼麼?恨不得一個個都要上天,還給不給人活路了?林覺心頭怒罵道。
萬花樓二樓小廳之中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林覺沉默着,小郡主皺着眉頭絞着手,楚湘湘顧盼盼面色發白沮喪之極,氣氛沉悶而壓抑。
“輸便輸了唄,有什麼大不了?用的着這樣麼?”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
衆人轉頭看去,說話的卻是坐在一旁的萬花樓的後起之秀,那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芊芊。
“芊芊,你說什麼呢?這可是我們的立身之本。這一次輸了,東南花魁爲他人所奪,今後我杭州花界還有立足之地麼?客人們豈非都去江寧和揚州了?我杭州府來東南第一府,花界名氣上也從來是壓制江寧和揚州,所以纔有今日氣象。輸了便輸了,有那麼簡單麼?王爺當日怎麼說的,你沒聽到麼?”顧盼盼斥道。
“盼盼姐,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盡力了便好,當真比拼不過,那也是技不如人,有什麼好說的?”少女芊芊忙紅着臉解釋道。
殊不知這一解釋更是紮了心窩子,技不如人這四個字扎心扎肝,特別是對於顧盼盼楚湘湘這種從衆多女子之中歷經千辛萬苦才熬成頭牌的人來說,靠的便是技壓羣芳方能有今日地位。技不如人這四個字正是她們最忌諱和最難接受的評語。特別是顧盼盼,本就性子不善,加之本來就心情不佳,聞此言立即發作了起來。
“芊芊,你這是什麼話?諷刺我們麼?你是不是要看我們的笑話,巴不得我們名聲掃地,你好上位?告訴你,就算我們技不如人,也比你強些。你想要當頭牌,怕是還早得很。”顧盼盼怒道。
芊芊嚇了一跳,雖然顧盼盼是羣芳閣的頭牌,自己是萬花樓的人,但這兩家其實是一家子。青樓之中看似是個爲外人所輕視不齒的低賤之所,哪怕是青樓頭牌對着恩客也要小心伺候,笑臉相迎,伺候的恩科服服帖帖。但即便如此,在青樓內部,低賤之中也是有三六九等的。
青樓頭牌在樓子裡地位極高,享有極大的權威,她們可以決定接班人,可以決定樓中姐妹的命運。因爲正是因爲頭牌的魅力,纔會有整座樓的名氣,纔會吸引客人前來。可以說頭牌的名氣可決定一家青館的生死。
花魁大賽之所以吸引衆多青樓參加,也是這個原因。去年謝鶯鶯接受林覺的提議爭奪花魁的時候望月樓正處於艱難時刻,奪花魁也是全樓起死回生的唯一希望,也正是這個緣故。
如果得罪了頭牌,對於樓中女子而言那將是災難性的後果。青樓女子的出路無非是努力向上,趁着韶華時光多掙些積蓄,同時也物色一些自己能夠依託終身之人,將來贖身之後嫁人爲妾,便算是解脫了。但如果不被人待見,不但失去學習色藝的機會,而且將不得不淪爲伺候跑腿打雜的奴僕,再無翻身之日。這一行的韶華時光只有那麼幾年,過了這段好時光,一無名氣二無積蓄永遠也別想贖身嫁人,要在樓中當一輩子伺候人的雜役了。這對於青樓中人而言是極爲可怕的。青春逝去,身無自由,永遠困在這歡場之中,那是何等樣的悲慘人生。
小姑娘芊芊雖然年紀不大,進入花界也不過數年,但她豈能不知其中的道理。她因爲聰明伶俐相貌姣好,萬花樓的楚湘湘對她不錯,所以才從伺候楚湘湘的小婢女被允許學習聲色技藝,這本是一件極爲幸運之事。但這種幸運也有可能因爲一句話便煙消雲散,她如何不害怕?
“盼盼姐息怒,芊芊不是那個意思,芊芊多嘴了,盼盼姐不要生氣。”芊芊臉色煞白噗通便跪在了地上,連聲哀求道。
“你們幹什麼?本郡主和林公子來是看你們吵架的麼?顧盼盼,你還有規矩麼?”小郡主看不下去了,冷聲斥道。
顧盼盼這才突然意識到,此刻可不是自己耍威風的時候,郡主在此,林公子在此,自己是有些忘形了。
“郡主息怒,奴家失禮了。”顧盼盼忙跪地告罪,楚湘湘也跟着跪地磕頭連聲告罪。
小郡主氣呼呼的道:“都起來吧,莫忘了我們要做的事情,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們可沒興趣知道,現如今是要準備花魁大賽的事情,其餘的事你們以後有的是時間吵鬧。”
幾女忙道謝起身。也不敢坐下了,垂首站在那裡。
林覺知道癥結之所在,顧盼盼確實失禮,但之所以失態卻是因爲花魁大賽的事情讓她心煩意亂無處發泄,以至於遷怒於那位芊芊姑娘身上。如果不能解決她們心理上的壓力,不能讓她們重拾信心,那麼這場比試現在就可以宣佈輸定了。
林覺站起身來,負手走向長窗之側,隔着雕花的窗棱看向外邊車水馬龍的街市。從這個角度看下去,東河蜿蜒於繁華街市之間,碧水如帶,綠柳如煙,景色甚美。街道上百姓川流,熙攘來往。河面上來往的船隻穿梭不息,一派忙碌之景。
衆女的眼睛都看着林覺的背影,她們知道林公子應該是在舒緩心情。林公子也應該是對得知的消息感到沮喪,心情也一定不好。加之剛纔這裡還鬧了一場,林公子心裡定很壓抑。
然而,當林覺轉過身來時,臉上卻晴空萬里,帶着溫煦的笑容。
“楚姑娘,顧姑娘,芊芊姑娘。你們剛纔吵鬧起來,我知道是什麼緣故。無非是因爲花魁大賽的事情而心情不佳,所以才鬧了起來。我相信平日裡顧姑娘一定不是這般火爆脾氣的,也不會將芊芊姑娘的話聽成了冒犯。起碼我沒覺得芊芊姑娘是故意冒犯你。”
“請林公子原諒,奴家確實失禮了。奴家確實心裡慌張的很,所以……失態了。郡主和林公子大人大量,還請不要怪罪。”顧盼盼忙輕聲道。
林覺笑着點頭道:“那就是了。我們當然不會怪罪你們,任誰聽到對手實力如此強勁,那也是要心慌意亂,行止也不免倉皇失據的。但你們想過沒有,對手或許便正是要你們惶然失據,正是爲了打擊你們的信心呢?這或許是他們的一種手段呢?”
“什麼?”小郡主等人都詫異的看着林覺,不明白他此言何意。
林覺微笑走過來,重新坐在椅子上,輕聲道:“此次花魁大賽因爲重要,所以雙方都志在必得。這就好比是一場戰事,戰前用些心理戰瓦解對方的鬥志,那是最高明的一種辦法。這叫做不戰而屈人之兵。試想,兩軍對壘,當我方兵馬得知對方身高八尺三頭六臂騎虎驅豹,騰雲駕霧,本事大到根本無法戰勝時,那麼這場仗還能贏麼?”
幾女皆蹙眉看着林覺,似乎有些明白林覺的意思了。
“你們想一想,江寧府揚州府的百姓明日才應該是大舉前來的時候,今日一早趕到的這些應該只是一小部分罷了,怎地便喧喧嚷嚷,鬧得滿城風雨?傳了這麼多神乎其神的流言出來?街面上的傳言從來就沒有這麼快過,以往一個消息起碼要半天時間才傳遍全城,昨日還沒有這些消息,怎地一早上便冒出來這麼多的猛料?只有一個可能,便是這些到來的人刻意散佈這些消息。目的不言而喻,便是要你們膽戰心驚,失去鬥志。”
林覺笑眯眯的說出了他的結論。
衆女既驚訝卻又將信將疑,林公子的話似乎可信,但似乎又沒什麼道理。小郡主立刻開口問出了衆人心中的疑問。
“可是,若對手真的有此絕技的話,不管是否有人故意散佈消息,其實也於結果也還是沒什麼影響啊。屆時花魁大賽上她們拿出絕技,依舊會驚豔天下,也會輕鬆獲勝。那這事前散佈消息的舉動豈非是多此一舉?”
“是啊,有如此神妙技藝在身,似乎根本不用玩這些手段啊。讓我們矇在鼓裡,明晚花魁大賽上反而更能打擊我們的信心纔是。”楚湘湘也皺眉道。
林覺點頭道:“你們說到點子上了,這正是問題的關鍵。兩方比試,若是對方首先亮出利器威懾對手,則有兩種可能。一則是威懾對手,讓對手失去信心,不戰則潰。這正是我剛纔說的情形。二則便是……虛張聲勢,色厲內荏。這第二種情形若是遇到愚蠢的對手,也可能會生出奇效。但若是遇到聰明的對手,則很可能弄巧成拙。”
小郡主眼露神采,驚喜道:“你的意思難道是說……他們是虛張聲勢?”
林覺沉聲道:“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本來我還不太確定,但現在我卻基本可以斷定他們是在虛張聲勢。爲什麼這麼說呢?你們想想,此次東南花魁大賽干係重大,可說干係到江寧揚州杭州三府在東南的地位,且上升到三地官員顏面之爭,甚至都驚動了朝廷。可以說,這已經不僅僅是一場花魁大賽這麼簡單了。這種情形下,如果揚州和江寧府有把握贏得花魁大賽的話,他們又何必去弄這麼多花樣來?只需明晚一舉奪魁便罷,根本無需節外生枝。但如果他們根本沒把握獲勝,勢必會用些手段,譬如散佈這些消息出來,讓萬花樓和羣芳閣衆人失去信心。他們這麼做便是欲蓋彌彰之舉。”
小郡主皺眉道:“也許他們就是信心十足啊。咱們不是已經知道對手的本事了麼?拿什麼去和她們比?”
林覺呵呵笑道:“既是欲蓋彌彰,便是對手其實並無這些傳言的神技,只是說出來嚇唬人的罷了。否則又叫什麼欲蓋彌彰?”
“你越說我越糊塗了,你是說……關於柳依依鄭暖玉她們的事情是假的?你不是也求證了麼?怎麼敢說這樣的話?”小郡主驚訝道。
林覺目光緩緩從面前四張漂亮精緻的面孔上掃過,笑道:“人有時候便是這樣,人云亦云,總是會被有心之人用謠言所控制而不知辨別。我承認,我之前也犯了同樣的錯誤。所謂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人有時候總是忘了耳聽爲虛眼見爲止這句話。我問你們,你們誰親眼見識了她們傳言的這些絕技?”
“……”
“……”
幾女愕然無言以對,誰見過?確實沒見過。但也不能說這就是假的啊。
“空穴來風,必有其因。你說她們的技藝都是假的,卻也要有證據纔是。畢竟傳言之中,有人親眼目睹了。”小郡主伸出粉紅色色小舌頭舔了舔櫻桃般的紅脣,不以爲然的道。
林覺看着她誘人的小嘴,想起昨日盡情品嚐這張小嘴的滋味,心中頗有些悸動。
“小郡主說的極是,我自然不是空口無憑,但我也確實沒親眼得見。然而我有我辨別的辦法,你們聽聽我分析的是也不是。就拿那位風月樓柳依依的所謂掌上舞來說,據我所知,那掌上舞早已失傳多年,無人能會。我於舞技雖是外行,但虧得我還讀了點書,倒也知道些掌故。這掌上舞的典故我卻是知道的。”
林覺仰起頭用手指輕敲桌面,仰頭回憶一番,開口續道:“《漢書》上記載了此事:昔年漢成帝帶皇后趙飛燕一同泛舟賞景。那趙飛燕穿着南越所貢雲英紫裙、碧瓊輕綃,一面輕歌《歸鳳送遠》之曲,一面翩翩起舞,成帝令侍郎馮無方吹笙以配飛燕歌舞。舟至中流,狂風驟起,險些將身輕如燕的趙飛燕吹倒,馮無方奉成帝之命救護,於是扔掉樂器,拽住皇后的兩隻腳不肯鬆手,飛燕則繼續歌舞。自此方有所謂飛燕作掌上舞的傳聞。由此可知兩點,其一,所謂掌上舞絕非是可以在掌上翩然而舞,只是有人抓住雙腳避免舞者摔落罷了。其二,這掌上舞並非是身輕如燕才能掌上舞,而是身子的平衡性甚好,在有人固定雙腳的情形下還可以跳舞。這自然是不俗的舞技,但對於一名精湛的舞者而言,這一點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顧姑娘,你舞技精湛,若是給你方寸之地可立足,你應該也是能做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