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東河雖心中不滿,但卻也無可奈何。他還沒到敢公然和穆振山唱反調的地步。雖然他早就想當這個盟主了,但他的黑風寨顯然實力還沒到那個地步。位於伏牛山西南角的黑風寨實力其實也不弱,他的山寨盤踞在老鴉山,狐狸嶺一帶,雖然本身的地盤並算大,但他控制的周邊的小山寨達到八九個。若論他們整體的實力,山匪數目已經達到四千餘人。東邊甚至已經跟石人山大寨的地盤接壤。整體實力已經躋身於衆寨前列。故而,這些山寨寨主對秦東河的話也不敢漠視,總是能附和便附和。但若在秦東河和穆振山之間站隊的話,顯然是要站穆振山的。因爲盟主的整體實力比秦東河可強的多。
“走吧,各位進去說話吧。”穆振山自有一番威嚴,他可不理會秦東河的不滿。自顧轉身往裡行去。衆人也跟着進去。秦東河啐了口吐沫,也只得跟着進去。
這座建築雖然是桃園大寨的聚義廳,但格局絕非是平常所見的那種格局。走過天井進入內部,眼前豁然開朗。這居然是一圈房舍圍起來的一個大庭院。裡邊開闊的院子裡花草樹木,亭臺樓閣掩映着,一圈迴廊中間是一個巨大的八角亭,四周立着雕花屏風,甚是有些富貴人家的氣派。離得雖遠,那八角亭上的匾額上的字跡卻清清楚楚,上面寫着:復國亭。
衆人跟隨穆振山進入亭中,那亭子內部的面積頗大,擺了十幾張大椅尚顯得開闊。四周雕欄玉砌,宮燈高懸,頗有些雍容華貴的皇家威儀。林覺皺着眉心想:難道這穆振山也存有雄心壯志?跟那左宗道一般?在這荒山野嶺之中弄的這副氣派的模樣,難道是伏牛山羣寨的傳統不同?
不知爲何,一干桀驁不馴的土匪頭子們進了這八角亭之後便立刻變得恭敬起來。他們紛紛整理衣冠儀表,混亂的隊形也變得有序起來。
鮑猛悄悄來到林覺和高慕青兩人身邊,低聲道:“二位站在一旁,不要說話。”
高慕青和林覺微覺好奇,這些人似乎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了,氣氛也變得有些詭異。兩人走到一旁,立足觀瞧。但見穆振山整理衣衫鬍鬚,帶着衆寨主面對北邊牌匾之下的一道布幔遮擋的牆壁垂首肅立。兩名僕役上上千來牽着一根繩索緩緩拉扯,牆上布幔緩緩拉開,竟然是三張數尺高的巨幅畫像懸掛在牆壁上。
那三幅畫像中間的是一名老者,頭頂冕旒,衣袂飄飄。左右兩側是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年輕男子的畫像。中年男子也同樣頭頂冕旒冠。少年男子則帶着金冠,面目稚嫩。這畫像似乎已經很古老了,畫面已經發黃,但人物的輪廓還是很清晰的。
林覺一下子便明白了過來,這三幅畫像想必便是後蜀國的三位皇帝了。嚴格來說,後蜀國只有兩位皇帝。一位是開國皇帝孟知祥,另一位便是其子孟昶。在孟昶手中,後蜀國便被大周滅國了,那麼旁邊那個孩童,應該是隨同兵馬逃到伏牛山中的孟氏皇族的第三代了。
林覺猜測的沒錯,這三幅畫像正是後蜀國的兩位皇帝孟知祥和孟昶,旁邊那戴着金冠的十多歲的少年便是死於盤龍嶺中的孟昶之子孟丹。後蜀國舊部本想着輔佐孟丹復國大蜀,但是孟丹驚嚇過度又不服此地水土,死在了山裡。皇族斷了血脈,伏牛山中這些後蜀國的舊部便也失去了念想,故而一個個成了山大王。如今,他們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提醒自己,他們的根源於何處,提醒自己他們都是從大蜀國而來。
穆振山面目嚴肅,帶着衆寨主肅立於畫像之前。
“大蜀舊臣後人於此會盟,共商復國大業。復國之念,我等祖祖輩輩不敢或忘,先皇祖宗英靈可鑑,若有旨意,可顯聖諭。”
穆振山沉聲禱祝,躬身行禮。後方衆寨主也紛紛拱手行禮,一個個面目肅然,頗爲恭敬。事實上,這些寨主們當中很多人早已不是什麼大蜀國的舊臣後代了。當年率軍退入山中的幾位領軍的大將軍和舊臣的後人在經過一百年的時間淘洗之後已經存續不多了。除了穆振山鮑猛秦東河等八九人之外,其餘的寨主祖上已無可考。或者說一旦追根溯源,他們的祖上或許只是山中的山民而已,根本談不上什麼大蜀國舊臣的淵源。
當初那些舊臣的後人,有的早已摒棄了故國成爲大周的子民。有的還做了大周的官兒。留在伏牛山中的互相傾軋之後,有的被人全家殺光斷了根,有的家中無丁,招贅外人爲婿,早已經雜亂無比。不過,既然要在這伏牛山中立足,便必須要將自己包裝成大蜀國舊臣之後。或者說,把這件事當成一種信仰來看待。但穆振山所言的什麼‘復國之念不敢或忘’的話,那也不過是說說而已,騙鬼罷了。他們現在被壓迫在山中,連自己人都不能聯合起來相互包容,還談什麼復國?
禮畢,僕役將畫像用布幔重新掩住,穆振山等人也恢復了常態,紛紛落座。總共只有十幾張椅子,十幾名勢力較大的山寨寨主可以坐下,剩下的一幫人便只能在後方的長凳旁坐下。隨同前來的貼身人等便只能站在各自的寨主之後。譬如林覺這樣的軍師身份,是沒有資格落座的,便是高慕青也只得了一個木凳子,臨時安排在第一排座位之中,林覺便站在她的身後。
片刻之後,衆人坐定。穆振山咳嗽一聲環視衆人開口道:“各位兄弟,今日之會盟是應了北山大寨鮑大寨主的要求召開的。原本距離上次會盟只有八個月,按照咱們的規矩,一年一次的會盟要到今年開春四月裡纔會進行。但諸位都知道,近來我伏牛山中出現了比較大的變故。故而老夫也覺得有召開此次會盟的必要。各位大寨主能在冰天雪地裡趕過來參與此次會盟,容老夫向諸位表示感謝。”
穆振山微微欠身,團團向衆人拱手。
“應該的,應該的,盟主客氣了。盟主有召,自然是要來的。”衆人紛紛道。
穆振山點頭道:“廢話也不多說,各位山寨中都有一大堆的事情,咱們這便開始。老夫想請鮑大寨主先說一說事情的情形。鮑大寨主,請吧。”
鮑猛站起身來拱手道:“多謝穆盟主,多謝各位大寨主。鮑某此次提議提前召開此次會盟,便是爲了落雁谷大寨之事。衆所周知,落雁谷大寨高大寨主去歲來到我伏牛山中,之後便一直紛亂不斷。那些事諸位也都知曉。我的意思是,我伏牛山不能這麼亂下去,大夥兒都想過安穩日子,所以是時候解決此事了。故而提議此次會盟,便是想讓穆盟主以及各位寨主商議一下,接納落雁谷高大寨主成爲我伏牛山中山寨一員,以平息這場紛爭。大夥兒也過些安生日子。”
鮑猛話音落下,一人陰測測的開口道:“鮑猛,你倒還真是高風亮節,我還沒見過你肯這麼委屈自己。那落雁谷和老君山可都是你北山大寨的地盤,你北山大寨在去年秋天還跟他們打的你死我活,損失了不少人馬。現在你卻出頭爲他們說好話了。這可真叫人覺得驚奇。什麼時候你鮑猛肯吃這啞巴虧了?還是說你得了他們的甜頭,所以纔來此替他們當說客了?”
鮑猛怒道:“秦東河,你放什麼狗臭屁,老子得了什麼好處?老子是爲大夥兒着想。這件事若不解決,大夥兒都不得安穩。所以老子纔不計前嫌如此提議。老子一片好意,到你嘴裡卻放這樣的狗臭屁來。”
秦東河冷笑道:“這麼說,我們倒要感激你不成?你自己沒種,莫以爲大夥兒都沒種。莫以爲我不知道,你是被他們打怕了,生恐他們也吞了你北山大寨罷了。這幫外人如此胡作非爲,此次會盟根本就不該商談什麼接納他們。而是應該商議如何聯合出兵剿滅他們,趕走他們。虧你們一個個的還裝作沒事人一般,左宗道叫外人給滅了,外人欺負到大夥兒頭上了,你們居然還想着和稀泥。我呸!”
秦東河冷笑着掃視座上衆人,一些人露出羞愧之色,還有些人爲他言語所煽動,臉上露出不平之色來。
鮑猛怒極,但卻又無話可說。秦東河揭了自己的老底,自己確實是怕了落雁谷大寨,又被迫這麼幹的,怎麼解釋都解釋不清楚。不過另一方面,鮑猛卻是真心希望衆人能接受落雁谷。因爲他見識到了落雁谷大寨的實力,他知道若是硬要跟他們爲敵,伏牛山中將永無寧日。這也會讓他的北山大寨難以安寧。畢竟如果要聯合出兵,他便不得不出兵跟落雁谷爲敵。那是他絕對不願做的。但如果他不出兵,那便會和衆寨爲敵,他也是同樣不願意這麼幹的。所以,其實他只是夾在中間的一個受氣包罷了。
“穆盟主,各位大寨主,請允許我說幾句。”高慕青靜靜的開口道。
穆振山微微點頭道:“高大寨主請說。”
高慕青拱手道:“多謝。諸位,我落雁谷衆人來到伏牛山中確實是外人。伏牛山是你們的地盤,這一點我們很清楚。不過,當初我們來此,卻是因爲左宗道邀請我前來的。若非他的邀請,我們又怎麼會涉足貴寶地?”
“嘿嘿,左宗道請你們來,你們卻殺了他,還吞了他的地盤,你們這麼做可真有江湖義氣啊。呵呵呵,左宗道這是引狼入室啊。你們就是一羣不將江湖道義的惡狼,左宗道的殷鑑不遠,我們豈能重蹈覆轍?”秦東河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