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太子
謝榮也不由得直了身子。
采薇兩頰頓時由白轉紅,但是她咬脣道:“賤妾不敢欺瞞皇上。”
皇帝探究地看了她幾眼,又看向謝榮,摸起下巴來。
全殿裡都清靜了,就連靳永也有些失措,他是真沒想到采薇成了這件事唯一的變數!
“啓稟皇上,太子殿下駕到。”
太監又進來稟道。
皇帝聞言把身子坐直,目光投向門口。門外緩步走進來着一身月白色常服,頭戴冠冕的太子,底下人俱都躬身行禮。皇帝溫和地朝太子招了招手,等他近前,遂道:“夜這麼深了,太子怎麼來了?”一面讓人搬坐。
太子坐下,說道:“兒臣聽說父皇深夜還在審案,擔心父皇龍體,故而過來瞧瞧。不知道審得如何了?”
既然直接問審得如何了,自然就是來之前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皇帝也不遮掩,指着下方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現在,這娼館的女子正說自己是處子之身,謝榮到館幾次都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眼下要出頭爲謝榮作證。——太子怎麼看這事?”
太子微凜,說道:“既如此,不如帶下去查查這女子的身子再議。”
皇帝贊同地點頭:“正該如此。張珍,把這女子帶下去,宣太醫!”
采薇被帶下去,殿裡又恢復了安靜。
不過自打太子到來之後,皇帝的面色就和煦了幾分。太監也給太子奉了參茶。皇帝給了個他隨意的手勢,太子便道謝接過,喝了半口。
底下呆着的這些人卻都沒這麼輕鬆了,季振元這邊是緊張加期待,采薇的驗身結果可以爲謝榮提供十分有力的證據,至於她所說的謝榮每次都是她接待,這些皇帝自然有辦法去驗證真僞。只要替謝榮澄清了冤情,起碼就保下來一個,而顧若明根本就是與伍敘一道去勸阻的,這個事實也可以逐漸說明。
郭興雖然難保。但是起碼比起三位要員同時宿妓來說情節要輕得多了。就是降個幾級也還不要緊。
而靳永這裡也是有着幾分緊張,這次謝琬佈署得可謂計劃周密,誰知半路閃出這麼個程咬金,看來這次要直接把謝榮拉趴下。還是有些難度了。誰能想到一個妓女居然會出面爲謝榮辯護?早知如此。他就悔不該順手找了她來作證。而應該另外尋人才是。
靳永這裡又悔又恨。榮恩伯卻越發覺得有意思了。
今兒這戲是越唱越熱鬧,他跟文官們都不大熟,但是關於謝榮他還是說聽說過幾分的。此人厚積薄發,一入仕途便扶搖直上,本身風采過人卻又不近女色,被多少人暗地裡稱讚嫉妒。湘園那種地方是幹什麼的是個男人都知道,季振元先前想拿這個說事實在是把人當傻子辦。
榮恩伯先時在湘園裡見到謝榮居然在場時,頓時也以爲自己看錯了人。直到看見與他私交甚好的郭興披着衣從房間裡闖出來,他才肯定。謝榮逛窯子已經讓人跌破下巴,誰知道居然還有妓女出面爲他說情……莫非這又是一出傳說中才子佳人的故事?
文人們的世界,他真心不懂。
門口傳來很細微的腳步聲,張珍回來了,後頭跟着太醫和采薇。
“回皇上,太醫已然驗過,這女子確定是處子元身。”
聽到張珍的話,季振元等人頓時鬆了口氣,而靳永則依然凝眉不語。
季振元道:“皇上!現在可證明謝榮的清白了!”
采薇出了面,她的話就是她自己的生死令,而且她的話很容易分辯真假。假若她話裡有假,就是眼下放走了她,事後也容易再拿她問罪,采薇不會傻到在這個時候替個嫖客出面求情。所以,她的元身被驗明,事實上就已經等於作出了有力證明。
皇帝看向太子。謝榮原是詹事府的人,皇帝這是在尊重他的意見。太子道:“此事事關重大,自然還要着人去娼館分開拷問下別的人,看看這女子所言屬實與否。謝榮究竟去過幾次,是不是真的每次都是由這同一個女子接待。”
皇帝挑挑眉,着人立即去查。
湘園已經被靳永臨時指派了北城兵馬司的人看守住,不會有人逃離。
這裡等了約摸一個時辰,皇帝都靠在龍椅上打了個盹,去拷問真相的人回來了。
“回皇上,娼館老闆交待,謝榮每次都是與郭興一道去的,顧若明並未曾去過。而郭興每次都是由一個叫做南君的娼女接待。謝榮則由被帶入宮來的這名叫采薇的女子接待。采薇是郭興特地留着侍候謝榮的,據說是因爲知道謝榮平日不近女色,擔心他厭煩,所以郭興特地挑了個手段生疏的雛妓侍候。”
皇帝似乎早料到是這樣的結果,面不改色嗯了聲,說道:“下旨查封這傢俬娼館,即日起命五城兵馬司的人全體啓動搜查各家娼館妓院,着都察院御史靳永協同辦案,若有發現官員宿妓,一一記錄下來呈交與朕。不得有絲毫懈怠!”
榮恩伯一聽果然牽扯到自己頭上,連忙躬身稱是。
而靳永聽見皇帝這話,卻是有些無可奈何。雖然說這麼風光的差事皇帝交給他協辦,這是毫無疑問地器重他,可是皇帝是不會無緣無故就會把這差事單派到他頭上的,這隻能說明,皇帝已經決定從寬處理這事了。
他俯身稱了是。
皇帝看向太子,“這幾個人,太子覺得要怎麼判?”
太子俯首:“兒臣以爲,應當按律法嚴辦。”
皇帝望着他,又看了季振元兩眼,嘆了口氣。
季振元道:“皇上,法不外乎人情,請皇上允准他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皇帝默語了半晌,說道:“既然證明謝榮並無宿妓事實,那麼就從輕處罰,罰俸半年,下不爲例。郭興有既成事實,按我大胤律法,原該按理判你個永不錄用!不過看在你素日爲官還算本份的從上,降你爲正六品吏部主事。顧若明——你既然沒曾去過,那麼本該放了你。”
顧若明聽得此話,立時將脖子伸得老長。
皇帝接着又道:“可你知情不報,朕也要罰你半年俸祿!”
顧若明悔青了腸子,卻不敢不從,半日才從喉龐裡擠出個遵旨二字。
季振元默默地舒了口氣,伏地道:“謝皇上!”
“皇上。”靳永踩着季振元的話尾,說道:“臣以爲,縱使謝榮並未形成事實,卻也動機不純。此事看上去證明了謝榮私德無損,可是深想想,與朝綱上影響可就大了去了。假若明日我等搜查娼館之時,別的官員也找人出面證明自己只是去閒坐吃茶,這又該如何是好?往後這不就形成一股風氣了麼?”
皇帝和太子都看向他。
“靳永,你該適可而止!”季振元終於也忍不住怒了,“皇上不是已經判罰謝榮半年俸祿了嗎?你如此不依不饒,意欲何爲?”
靳永道:“季閣老勿怒,下官是御史,直言勸諫是下官的本份。季閣老如要拿這個來斥責,那下官倒要問問,維護朝綱的事下官不說,又該說什麼事?”
季振元凝眉不語。
皇帝看了他們二人片刻,說道:“謝榮雖然品性高潔,不過靳愛卿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逛私窯這事不能放縱。謝愛卿這官實在也跳得太快了,頻頻得志有時未必是好事,可是你纔到刑部不久,若是就此把你調了,也於公事無益。
“這樣吧,你這次的過錯朕先給你記着,若是下回再有犯事,兩罪並罰!擬旨下去,從即日起,若再有官員同例,不管是否事實,直接按律處理!”
話說到這份上,也就差不多了。靳永也知道天子面前得適可而止。終歸客觀點說,刑部右侍郎等於掌管着一半的刑部事務,在謝榮沒有造成既成事實的情況下,他不可能擼他的官。不過有了這兩罪並罰的承諾,好歹也爲下一次對陣做了鋪墊。
靳永也就不說什麼了。
季振元這裡也鬆了口氣,瞪了眼靳永,與謝榮道:“微平還不快快叩謝皇恩!”
皇帝等到衆人叩拜完畢,便揮袖讓人都退了下去。
太子也要告辭,皇帝道:“謝榮到底是個人才,來日對你應有用處。你方纔不該那般不講情面。”
太子頜首:“父皇的苦心,兒臣知道。只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殷昱都已經貶爲庶民,身爲朝廷臣工,自然更不能輕怠。”
皇帝年事已高,太子地位穩固,如今提拔的年輕俊才,自然都是爲太子繼位準備。謝榮是東宮侍講出身,按理說太子就是爲他講幾句情也不爲過,如此一來皇帝順水推舟,太子的威信立起來了,臣子們自然也會記住太子這番人情。
可是方纔,太子是直言不諱讓皇帝嚴懲謝榮。
如今再聽得他這番話,皇帝目光便凝聚在他臉上。
“你是不是,仍在記恨朕?”
“兒臣不敢。”太子俯身下去。“兒臣擁護父皇做的一切決定。不過,兒臣也有一事相求。”
皇帝挑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