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0 最後決戰
?傑森靜靜地坐在電影院裡,看着大屏幕緩緩向上滾動的字幕,久久沒有移動,身後傳來了無比亢奮的議論聲,“上帝,這簡直太精彩了!我想要立刻就看第二遍,天吶,剛纔我嘴巴根本合不攏,許多細節直接都忘記了!”
“對啊對啊,你說,最後殺手又一次出現了,是不是意味着什麼呢?爲什麼她們不親自動手解決叛徒,要出錢請殺手呢?”
“你又知道是那些妓/女請的殺手了?說不定是其他勢力呢?”
“我覺得這是不是意味着地下世界的形成,所有人都必須按照規章制度行事。你想要殺人可以,但必須有執照。所以妓/女們也請了職業殺手,就好像開場一樣。這也意味着妓/女們遵從了罪惡之城的規模。”
“還殺人執照呢,我還007呢。”
身後的議論聲漸行漸遠,那一羣年輕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分享着自己的意見,顯然觀影結束了,但反思纔剛剛開始。微微擡起頭,就可以看到坐在斜前方的那對情侶也依舊呆在原地,沒有移動,這讓傑森想起了剛纔觀看“撒哈拉騎兵”時,正前方的那對情侶,藉着電影院的黑暗,一直在親熱,從頭到尾,彷佛電影院就是上佳的幽會場所。傑森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電影院通過播放b級電影吸引情侶的情形。
諷刺的是,“舊金山紀事報”將“罪惡之城”稱之爲b級電影。但眼前這對情侶卻沒有在親熱。
女生一臉好奇地詢問到,“爲什麼罪惡之城會變成這樣,難道政/府不管了,就連超級英雄也不管了嗎?難道這座城市已經沒有正義存在了嗎?”
可是她身邊的男生卻無比激動地左顧而言他,“你說蘭斯到底是怎麼拍攝出來的?爲什麼畫面對比會如此強烈?爲什麼整個感覺都像是漫畫,卻又和漫畫截然不同?那些濃烈的色彩到底是怎麼拍出來的?”
女生無語地捶了男生兩拳,“難道你不覺得比起畫面來說,電影想要說的內容還有很多很多嗎?”
兩個人就這樣打打鬧鬧地討論着,也許有分歧,也許有異議,但可以肯定的是,兩個人觀影結束之後大腦都開始產生了火花。
不僅僅是其他觀衆,傑森自己也是如此,腦海裡的激盪和反思完完全全停不下來。這讓傑森想起了幾個小時之前“撒哈拉騎兵”的觀影過程,由於他已經看過成片了,所以他有更多時間去觀察其他觀衆的反應,但結果卻失望了,的確有小部分觀衆在聚精會神地觀看電影,偶爾還可以聽到稀疏的輕笑聲,可是這樣的時刻着實太少了,更多時候,觀衆不是在交頭接耳,就是在爆米花和可樂的聲音持續不斷,甚至於他還看到了好幾個人直接睡着了。
傑森試圖開導自己,觀衆的素質良莠不齊,難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這也是電影院長久以來的頑疾,剛纔沒有人在觀影過程中打電話或者提前離場,這就已經是萬幸了。但“罪惡之城”的觀影過程卻打破了傑森所有的幻想。
跌宕起伏、驚呼連連、全神貫注。整個放映廳裡都可以感受到那屏住呼吸的緊張感,其間有人接了一個電話,結果被全場人齊刷刷地執行了注目禮,灰溜溜地離開了放映廳。
差距,這就是差距,無比真實、無比深刻、無比殘忍。更不要說對比明顯的上座率,“罪惡之城”全場滿滿當當,百分之百的上座率令人錯愕;“撒哈拉騎兵”卻僅僅只有不到百分之三十的上座率,巨大的落差簡直慘不忍睹。
傑森忽然就想起了一件小事,很小很小的事,那還是在倫敦的時候,他忘記了是1996年還是1997年,他們一羣人到放映廳裡去看電影,不是最新上映的電影,而是那種放映老電影的懷舊場,那天他們看的是一部製作粗糙的獨立電影,沒有什麼名氣,具體內容也記不清楚了,但他們卻看得很開心,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
當時蘭斯的約會對象隨口問了一個問題,“你最喜歡的電影是什麼?我是說,拋開什麼電影深度、作品質量之類的專業問題,就僅僅只是單純的喜歡,能夠真正讓你開心的。你現在腦海裡第一個浮現的電影。”
傑森已經不記得蘭斯約會對象的臉孔了,但他卻記得她的答案,“金玉盟”,一個俗套但卻又令人無法反駁的答案;而蘭斯當時的答案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原本以爲蘭斯會說“伴我同行”,他們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真正讓蘭斯愛上電影的契機,可是蘭斯卻說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當時他們所有人都沒有聽過那部電影的名字,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頭霧水。
現在,傑森莫名地就想起了那個答案,看着眼前的大屏幕,他終於開始明白了那個答案的意義,只是,現在是不是太遲了。
“追夢赤子心”。那是蘭斯的答案。
瑞恩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周圍一片安靜,彷佛整個世界都沉靜了下來,那超乎尋常的安靜讓人產生了一種世界末日的錯覺,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獨自一個人般。透過落地窗看着外面那平淡無奇的景象,低矮的平房,金色的陽光,蔥翠的灌木叢,繁忙的車流,所有一切都是如此平常,沒有想象中的驚濤駭浪,沒有想象中的刀光劍影,也沒有想象中的驚心動魄,甚至就連空氣都沒有變得更加緊繃,生活還是在繼續。
只有他知道,這就是最後決戰了。
“撒哈拉騎兵”已經上映了,首映式也已經完畢了,所有努力都已經做完了,所有底牌都已經亮出來了,成敗在此一舉。他們不需要媒體的好評——當然,如果媒體綜評表現出色,這總是好的,但他們更需要的是票房,等待着電影市場給予的反應、等待着觀衆對電影的反應,首映票房的爆表數據會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如果沒有……
最後的決戰,不像電影上演的那樣,劍拔弩張、膽戰心驚、步步爲營,在真實生活裡,“結束”往往在不經意之間就到來了,更多時候自己甚至沒有意識到,事情就已經結束了,出生是這樣,死亡也是這樣。生活是這樣。
潮起潮落,無聲無息。
曾經,他總是因爲最後決戰而亢奮不已,他喜歡那種你死我活的緊張氣息,角逐出一個最終勝利者。勝利者享受着所有的歡呼,而失敗者則沒有人會記得。比如說超級碗,比如說足球世界盃,比如說西部電影。
他現在都還記得,當初羅傑-戴維斯向蘭斯正式宣佈股權交易的消息的那一天,他精心準備着自己的儀態,甚至設計了自己坐在電腦面前的動作,然後不斷在腦海裡演繹着情況的走向,幻想着蘭斯可能出現的反應。僅僅只是在腦海裡重複那個過程,就可以讓他得到無比的歡快;閉上眼睛,他依舊可以看到蘭斯那因爲憤怒而陷入絕望的眼神,整個人都變得支離破碎,蘭斯的狼狽和堂皇取悅了他,因爲這讓他看起來像是勝利者。
他以爲那就是最後決戰,一場決戰將兩個人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個等級,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今天和那天沒有任何相似之處,那天的情形他至今腦海裡栩栩如生,就好像是親眼目睹一股龍捲風襲擊一座高樓大廈般,恢弘、震撼、澎湃;可是今天所有一切都是如此風平浪靜,平淡地彷佛明天就可以遺忘一般,他甚至忘記自己今天是否吃了早餐。
他現在終於知道,“那天”不是最後決戰,事情遠遠沒有結束;那麼,“今天”是不是呢?還是說,“今天”也僅僅只是平凡無奇的又一天,毫無特殊之處。
“叩叩”,敲門聲打破了沉默,“進來。”瑞恩揚聲說到,然後就聽到了自己秘書的聲音,“瑞恩,週五預估票房已經出來了。”
一般來說,電影院會根據售票的實時數據,還有預售票的數據,對當天票房做一個預估,越靠近晚上零點,數據就越準確。週五票房數據往往可以推斷出整個週末票房的走向,不一定百分百準確,但參考價值卻十分高。
“塔克呢?”瑞恩轉過身,接過了數據,平時都是塔克負責這一塊的。
秘書聳了聳肩,“他今天沒有來公司。”然後就轉身離開了,順手帶上了房間門。
瑞恩以爲自己的雙手會顫抖,他沒有;瑞恩以爲手中的信封會無比沉重,他沒有;瑞恩以爲自己會猶豫不決,他沒有。他徑直拿起了數據,從上往下閱讀了起來,這份數據是西海岸七個州的統計數據,東海岸的數據顯然還需要一點時間。
西海岸七個州的票房數據目前是一百八十萬美元。不是一千八百萬,而是一百八十萬,瑞恩把數字後面的“零”數了三遍。在數據的最後,參展關係預估,“撒哈拉騎兵”的週五票房應該是在五百五十萬左右。
所以,這的確是最後的決戰,因爲這很有可能就是西洋鏡影業的最後表演機會了,以“撒哈拉騎兵”的慘敗收場。沒有差之毫釐的薄冰勝負,沒有最後一刻的險之又險,沒有此消彼長的懸念時刻……似乎從很早很早以前,答案就已經浮現了出來,只是他拒絕承認罷了,現在,他必須正視這樣的結局:最後,已經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