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餘曉平看到秦誓被省紀委書記帶走的時候,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拿下一位副省級領導幹部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沒有漫長的準備、溝通和妥協過程,這些高級領導哪裡是那麼容易扳倒的。
但省紀委書記出現在這裡,肯定不會是和秦誓喝茶聊天的。看他的樣子明顯已經放棄了自救的打算,什麼情況能夠讓他如此灰心喪氣?
但這些疑惑並不妨礙餘曉平認清現實,秦誓完了,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倒掉了。這棵大樹,他曾經以爲能夠遮天蔽日的大樹,再也不會給與他庇護了。
這對一個以依附強者爲生的秘書來說,實在是太過震驚的一件事情。
餘曉平自從政以來,跟了秦誓十多年的時間,看着他從奉天的一個邊緣副市長、常務副市長,最後走到了副省級的市長。
見證了他的政治手腕,也見證了他崛起的過程,從來不認爲這樣一個強者會以這樣的方式失去他手裡的權力。
在餘曉平的想象中即使秦誓要倒下去,至少也應該是和某個政敵大戰三百回合,然後兩人決戰省委常委會議……最後出盡絕招,棋差一招之下宛然惜敗。
哪像這樣,根本一點預兆也沒有。只是一個平常的工作日的午後,去見一個即將離任的市委書記。之前還在談笑風生的秦市長,片刻之後就被省紀委書記給帶走了。
這也太平靜了點,平靜的好些秦誓這個堂堂副省級省會城市的市長,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一般。
越是如此。餘曉平才越覺得可怕。
他當然知道秦誓來找黨人碑是爲了什麼,但卻萬萬沒想到泛翰集團的靠山會這麼硬。硬到舉重若輕、輕而易舉的將秦誓擊了個粉碎。
官場上的風譎雲詭。實在是太過讓人眼花繚亂、措手不及。回想這十幾年,當真是坐看他起高樓。做看他宴賓朋,做看他……
忽然就樓倒塌了!
“你是秦市長的秘書小余吧?”黨人碑威嚴的表情,在餘曉平看來,就如同在大殿裡供奉的佛祖一般。
餘曉平低眉順眼的的應了一聲,點頭說道:“黨書記,我就是餘曉平。”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對他的人生來說,實在是悲喜兩重天。
“關於秦市長的問題,你不要有思想負擔。”黨人碑沉吟道:“秦市長在一些原則問題上,立場不是那麼堅定。這對我們的幹部隊伍來說。是要吸取教訓的。餘秘書,你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而不是唯領導是從。你在工作中,應該對黨組織負責,對你個人的未來負責。”
“是,黨書記的教育,我一定認真學習。”餘曉平聽出了黨人碑話裡的一線生機,激動的說道:“關於秦市長的做法,我個人是不太贊同的。曾經勸過他不要爲難我們的民族企業。不過……”
“好啦,過去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黨人碑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日本人居心不良,要我們自毀長城。我們是不可能上這個當的。但目前的形式需要我們不能戳破這個陰謀,所以你要代替秦市長出面,把這個戲繼續演下去。”
“黨書記您的意思是?”餘曉平不敢置信的闞澤黨人碑。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的意思很簡單,秦市長應該已經對調查做好準備了吧?只要我這邊通過常委會打過招呼。他就會立刻發動起來。”黨人碑沉穩的說道:“但是現在秦市長肯定不能親自出面了,所以就要有你來代替他推動這個計劃。一切就按照預定的劇本上演。”
“啊,那……我們真的要對泛翰集團進行調查嗎?”餘曉平膽戰心驚的問道。
黨人碑點了點頭,肯定的說道:“當然要調查,不僅是做樣子,而是要認真的去調查,一定要查出一些問題來。”
“泛翰集團如果沒有問題呢?”餘曉平嚥了口唾沫,感覺這裡面水太深了。之前他還以爲是泛翰集團的潛勢力太大,這才讓秦市長陰溝裡翻了船。哪想到這拐了一圈,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誰讓你去查泛翰集團了?”黨人碑眼睛一豎,怒道:“我說過了,泛翰集團是省裡的長城,當然絲毫不容有失!”
他的話讓餘曉平一愣,傻眼道:“可是,不查他們查誰?”
黨人碑恨鐵不成鋼的冷哼一聲,說道:“當然是查尼康的光刻機子公司了,你們當初不就是這麼計劃的嗎?去了別管有沒有問題你們先把帳封了,然後把生產線監管起來!”
“是!”餘曉平雖然一時摸不着頭腦,但還是點頭應了下來。不應又怎麼辦?現在就是有一點不情願,接下來他的下場就是去和秦誓作伴了。
餘曉平坐的汽車突然顛簸了一下,將他的思緒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在他心裡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黨人碑爲何仍然堅持啓動對光刻機公司的調查?不能體會領導的意圖,就無法準確的爲領導服務,這是他這麼多年來做秘書工作的心得。
更現實點說,萬一這麼一套程序走下來,黨人碑的目的達到了,最後把他扔出來當替罪羊呢?卸磨殺驢這種事情,在官場實在是太普遍不過。
車窗外面的景色,不知道何時已經變成了繡城的城區。這兩年來繡城發展速度越來越快,城區的建設也是日新月異,有的地方甚至比奉天也不遑多讓起來。
車隊穿過繡城市區,進入了繡城的郊區部分。這裡人眼漸漸稀少,但路上的汽車質量明顯高了起來。
奧迪、豐田、福特,也有一些普桑,偶爾跑過一輛拉達來,都不好意思和其他人搶道。
原本還擔心一溜奧迪的車隊有些扎眼,這下也不用太過爲難起來。
行道樹像風一樣從視界之中劃過,直到一棟高樓突然出現在遠處。顯然那就是泛翰集團的大樓,這一行人此次行動的目的地。
“同志,你們是哪裡來的?要找誰?”
車隊停在泛翰集團的大樓前面,便有警惕的保安靠了過來。看着一羣明顯帶着官相的人,乾脆利落的從車上跳下來,是人都能感覺到空氣中不對勁的味道。
“我們是工商局、商業局、稅務局和銀行的,聯合檢查!把你們經理叫出來!”張銀倩讓隊伍裡的公務員都拿出自己的工作證,打開來給保安覈實。他們執行的是光明正大的公務,沒必要搞得鬼鬼祟祟的。
保安當然沒有檢查這些人證件的能力,只好通過對講機開始一級一級的呼叫。
張銀倩知道硬闖是沒有必要的,等真正能夠主事的人出來,自然會有人明白自己這個陣容意味着什麼。至少在1996年的私企,還沒有出現敢於對抗政府檢查的。或許有人可以通過自己的影響力,將檢查扼殺在萌芽狀態,但絕沒有人敢於把公務人員拒之門外。
果然,過不多時一個穿着修身商務西服的人跑了出來。
張銀倩一眼就認出來這人身上的衣服不是普通的地攤貨,而是在專業名牌店裡的定製產品。不論是剪裁還是布料,對於女人來說分辨衣服的價格幾乎就是一種本能。
“你們好,我是泛翰集團的公關處經理,領導們可以叫我小趙。”趙經理滿面春風的打着招呼,機警的問道:“怎麼沒見到王局長和李局長,領導們過來檢查工作,事先說一聲我們也好準備一點便飯不是。”
張銀倩心裡有些妒忌的看着趙經理,她是銀行的業務大拿,一個月工資不過八百多塊錢而已。像是趙經理這套西服,她想給自己男朋友買一身非得不吃不喝攢上三個月不可。即使買來了,也肯定是壓箱底的寶貝,沒有重大場合可捨不得穿。可是在泛翰集團,一個迎來送往的所謂公關經理,就能把它當成工作服穿……
“我們是省廳的工作人員,並不是繡城市局的。”張銀倩並沒有隱瞞自己的身份,重新亮出了工作證之後嚴肅的說道:“我們收到舉報,現在懷疑泛翰集團下屬的範尼光學制造公司有非法經營行爲,請你們配合我們進行檢查!”
“這怎麼可能?我們泛翰集團一向是奉公守法的。”趙經理並沒有慌亂,他伸了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說道:“不過我們從來是歡迎領導檢查指導的,請同志們和我來。我先通知一下範尼光學制造公司的麻友公經理,你們需要哪些文件我們都可以提供。”
泛翰集團的配合態度,讓張銀倩有一種一拳打空的感覺。不過這都是小細節了,接下來在賬冊上的交鋒纔是重頭戲。
趙經理在推開泛翰集團總部大門的時候,向着站在不遠處的一個人對了一下口型。那人微微點了點頭,隨即消失在了電梯門內。
大樓的頂樓會議室裡,這時候周碩正在笑眯眯的看着鶴田,嘴角帶笑的說道:“哦,鶴田先生準備把光刻機生產線遷回日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