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總,再有一個街口就到了你說的那個地址了。湯軍對照了一下手裡的地圖,肯定的說道。
“好了,停一下車,就在這裡吧。”周碩淡淡的點了點頭,拉開車門走下了車。
湯軍和王啓年見狀也連忙從車上跳下來,卻被周碩擺了擺手,阻止道:“我一個人過去,你們就不要跟過來了。”
“周總,那讓王隊長跟你過去吧。”湯軍前後看了看,有些不放心的說道。這裡是東京城郊的大片居民區,治安不能說不好,但街巷比較狹窄、白天時間裡也相對僻靜,總歸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
“不用了,我自己就好。你把那個地址具體的給我指一下,我怕找不到。”周碩搖搖頭,拒絕了湯軍的好意,只是讓他遠遠的指了一個方向。
東京的東側緊靠着太平洋,這讓它的氣候非常適宜人居,可以說是冬暖夏涼。即使是在七月的盛夏,東京郊外也有一種獨特的安靜氣質。
周碩站定了腳步,擡頭看向眼前的民居。這是一個典型的日本住宅,小二層樓的複式建築,使用了很多的木質結構,而且院子裡還種了一棵櫻花樹。此時漸漸有些西斜的陽光,將一片金色灑在了整棟建築上,竟然顯得有些醉人的魅力。
周碩向前走了兩步,仔細看了一下。在這棟院子的門口,用木質牌子寫着這家人的姓氏:白石。
叮咚——
“嗨,您好,請問您找——”
白石茉莉奈匆匆的拉開自家大門。看到站在門外的人忽然愣了起來。無論如何,她也沒想到這個時候。會在這裡看到周碩出現。
“是周桑啊,請進吧。”白石茉莉奈微微側開身。將周碩讓了進來。
“白石女士你好,打擾了。”周碩在微微點頭行禮之後,有些忐忑的走了進去。
“給你添麻煩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周碩將手上拿着的禮盒交到白石茉莉奈的手裡。
“您太客氣了,我給您倒茶。”
白石茉莉奈將周碩讓到了客廳裡,轉身進了廚房去泡茶。
周碩擡眼打量了一下這間客廳,客廳不大,大約只有十平米左右。地上鋪着有些泛黃的榻榻米,頭頂上則是普通的日光燈。客人來了可以席地而坐。只是在客廳的正中放了一張矮几。
“請喝茶。”白石茉莉奈端着木盤從廚房裡出來,將一杯清茶擺在了周碩的面前。
“請周桑嚐嚐吧,這還是從中國進口的雨前龍井呢。”她將梨花木製的紅色托盤放在一旁,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茶,先是聞了聞,然後才淺淺的品了一口。
周碩端起茶杯,只見杯子裡幾片茶葉在水中載浮載沉,嫋嫋的熱氣升騰,鼻中飄來一陣淡淡的清香。
“真的是好茶啊!”他輕輕的喝了一口。將茶杯放下之後,有些自嘲的笑道:“作爲一箇中國人,其實我對茶文化了解的卻不多。這個茶我只能算是愛喝,會喝卻是萬萬不敢說的。”
周碩本想寒暄兩句。卻不料白石茉莉奈並不領情。臉上雖然看不見不耐煩的樣子,話題卻是開門見山:“不知道周桑光臨寒舍,究竟是所爲何來?”
“這個。那我也就不客氣的說了。”周碩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玩太多虛的了。直來直去也比較符合他的性格。
“我這次來日本,其實是專程來看望白石女士的。聽說你現下的境況不太好。於是就難免有些擔心……”
“我現在的樣子,不是都託了周桑的福嗎?”
白石茉莉奈雖然總是那副恬淡的樣子,如今卻也忍不住生起氣來:“泛翰集團從最初華晶招標開始,實際上就在打尼康光刻機生產線的主意了吧?”
她毫不留情的說道:“像周桑這樣處心積慮的人,果然還真是比較適合這些虛僞的問候。”
被人這麼當面嘲諷,難得的周碩卻沒有生氣。說實話,對尼康這個公司來說,如何使用手段他心裡都不會有不安。畢竟商場如戰場,生死各安天命,最後有什麼結果也只能在自己身上找問題。
但是對白石茉莉奈,周碩卻無法做到心安理得。說句實話,他對白石茉莉奈如今的處境,多少是有責任的。
作爲尼康的光刻機事業部部長,白石茉莉奈在尼康內部已經算得上是個高層了。雖然沒有進入公司的核心權力圈子,但在光刻機事務上卻擁有不小的發言權。
這樣重要的位置,她在尼康獲得的待遇自然不會低了。不提每年數十萬美元的收入,她在東京市的繁華地段還有尼康分配的高級住宅。吃飯有飯補、穿衣有衣補,自己開車會給油補和司機補助,否則尼康還會給她配備專車和專門的司機。
即使不說這些,單憑她在尼康光刻機事業部,手下就要掌握了數百人的管理權力。這一片小天地裡,她多少也是說一不二,算得上一方諸侯。
然而,尼康光刻機業務出現的重大失誤,必須有人爲此負起責任來。鶴田專務當然丟掉了他的前程,但畢竟還能保留一個常務的位置。這經營失誤的責任,最終主要還是落在了白石茉莉奈的肩上。
白石茉莉奈的父親曾是尼康之前的高級工程師,但到她當上光刻機事業部部長的時候,早就已經退休了。對她的遭遇雖然心急,卻也無力對現在的高層做出什麼影響。
像她這樣一個過氣後臺的高層,當然是不二的替罪羊人選。
經過一番博弈和妥協,結果就是白石茉莉奈從準高層的光刻機事業部部長職位,調到了集團總務部庶務二科做了一名小小的科長。
而部長級別配備的住宅、汽車和各種補助,當然統統需要收回。每年數十萬美元的收入,也直線下降到了十萬美元以內。
可以說,白石茉莉奈的整個人生,都被這次事件改變了。而她現在唯一能夠怨恨的,恐怕也只能是周碩一個人。
不然,難道要去恨鶴田嗎?鶴田雖然失去了專務的職位,但常務畢竟也還算是尼康的高層,是她能恨的起來的?
這段時間她仔細的梳理了一番自己落到這步田地的經過,心中早就已經清楚這是泛翰集團一步步設下的圈套。掌握了沉浸式光刻和步進式投影技術的泛翰集團,就算從中國掌握的0.8微米技術起步,也很容易就實現0.35微米的工藝。
華晶的0.5微米光刻機升級,根本不需要對外招標。而那所謂的禁止光刻機技術出口禁令,分明是泛翰集團和中國政府演的雙簧,就算爲了哄騙尼康把生產線搬來中國。最後捏着步進式投影技術致命一擊,徹底斷送了整個尼康的光刻機市場。
這個計劃一步、一步,一環套一環。可笑尼康高層的貪婪和驕傲自大,最後終於賠上了整條光刻機的生產線。
“白石女士說得對,我現在說這些話,確實是顯得虛僞了些。”
周碩的坦然承認讓白石茉莉奈微微一愣,就聽他繼續說道:“對白石女士你,我確實是深感抱歉。因爲從個人道義上來說,我確實是欺騙你、矇蔽你、誘惑你。但是從大是大非上來說——”
他說到這裡,突然坐正了起來,挺直了脊樑說道:“泛翰集團並不欠尼康什麼,商場本來就充滿了陷阱,尼康是快要有一百年的老字號了,敢拍着胸脯說自己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嗎?”
“站在白石女士的角度,也許我不是一個好人。但在公義的角度來說,我問心無愧。”
“成王敗寇罷了。”白石茉莉奈默默的呼出一口氣,搖頭道:“周桑說得對,如果泛翰集團沒有後手,最後尼康也會把你們踢出局……”
“所以說,我不覺得自己做的是錯的。”周碩點了點頭,搶話道:“因爲這是兩個公司的商場博弈,生死由命成敗在天。但對白石女士你,真誠的說我覺得我個人真的是虧欠了你不少。”
“好了,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白石茉莉奈像是想通了,有些疲憊的說道:“事情已經發生,我想泛翰集團不可能吐出到手的生產線吧?所以,你的道歉什麼也改變不了。”
“我現在的結果,都是自己選擇的路。周桑作爲勝利者,請不要對我施以廉價的同情了。”
大概這就是咎由自取吧,白石茉莉奈不是沒有後悔過自己和鶴田做出的那些決定。要說泛翰集團陰險狡詐肯定沒錯,但自己身上就沒有錯誤?如果尼康沒有那麼貪婪,沒有那麼驕傲自大,或者對中國人的警惕心更高一些……
也許最終的結果就會不一樣了吧。
“白石女士誤會了,我不是來對你施以廉價的同情的。”
周碩笑了笑,接着說道:“如果一定要說是同情的話,那也不會是廉價的。因爲我是真誠的希望白石女士,能夠來爲我們泛翰集團工作。待遇是月薪——一百萬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