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山絢鬥踮着腳，抻脖子往樓道里面看着。他的身邊七七八八的圍了一羣尼康的職工，忍不住正在小聲嘀咕着。
“喂，我說永山君，照你看來咱們有機會接下intel這一單生意麼？”小栗旬咬着大手指蓋，不安的向會議室的大門看去，彷彿能透過那堵足足十釐米厚的門扉，看到裡面激烈的戰況似的。
“難啊！”旁邊的山口赤馬一副老學究的樣子，搖頭晃腦的說道：“intel實際上一直不怎麼看得上咱們尼康，明裡暗裡的都在支持阿斯麥。這也沒辦法，咱們日本的電子產業不比美國人差，可不像德國人那麼和他們一條心……”
“那是平常！”小栗旬不滿意山口赤馬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哼哼的說道：“這次咱們尼康可是拿出來比阿斯麥整整先進一代的設備，intel若還是非要偏袒阿斯麥，自家名聲還要不要了？”
“嘿，正是因爲咱們這次要把阿斯麥甩出局，intel纔會想要拉偏架啊！”山口赤馬自覺智高一籌，優越感十足的說道：“如果讓咱們尼康徹底拿下這一單，那阿斯麥的股東們就只能回家吃自己啦！從此以後intel的光刻機只能用咱們尼康的，美國人能受得了把這種命脈掌握在我們手裡？”
“喂，永山君！”小栗旬推了推永山絢鬥，好奇的問道：“這裡你是最清楚來龍去脈的，和白石部長的關係還很不錯——”
說到這裡不止小栗旬，拐角一羣人都下意識的發出一陣猥瑣的笑聲。等笑得夠了。他這才接着問道：“快說說吧，我們這次拿下美國人的機會。究竟大還是不大？”
小栗旬正說着，永山絢鬥突然收回了探出去的頭。將衆人嚇了一跳。
“噓！”永山絢鬥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小聲說道：“白石部長來了，快點準備好！”
“哦！”一羣人聽到他的話，這才亂哄哄的重新站好，每人手裡都捧着一堆的文件資料。
啪嗒啪嗒的高跟鞋聲音，敲擊着尼康總部大樓裡大理石質地的走廊。穿了一身深藍色職業女性ol小西服的白石茉莉奈，也不知是特殊的裁剪效果，還是確實本錢太過雄厚，總覺得胸前雄偉的好些要把釦子崩開似的。
“白石部長！”一羣人規規矩矩的站成一排。見到白石茉莉奈走出轉角，齊齊的一鞠躬喊道。
“481、488、514、526、534，立刻將這五份文件準備好。”白石茉莉奈沒有跟他們客氣，強氣的直接吩咐起來：“將資料彙總完之後交給永山絢鬥。永山君，你跟我來！”
“哦，嗨！”永山絢鬥手忙腳亂的接收起旁邊人遞過來的文件，然後抱着厚厚一摞的資料夾跟在白石茉莉奈身後。
會議室裡並沒有針鋒相對的爭吵，然而氣氛卻壓抑的讓人忍不住有些腿軟。永山絢鬥跟着白石茉莉奈走進來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短暫的放在了他身上一瞬間。
就只這一瞬間的壓力。幾乎就要讓他把手裡的文件都扔在地上。好在很快坐在最上首的鶴田，及時的發出了聲音。
“intel看來這是打定主意，要徹底的針對尼康了嗎？”鶴田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考察團的團長史蒂芬，聲音讓人不寒而慄。
史蒂芬卻如同清風拂面般。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說道：“也不能這麼說，intel採購需要考量的因素有很多，性能從來不是唯一的指標。”
上面鶴田和史蒂芬你來我往。交鋒的言辭聽的永山絢鬥一陣心驚膽顫。在鶴田的語氣裡，彷彿這不是在爭取intel的訂單。而是在訓斥自己的下屬。這對一向要點頭哈腰才能拉來業務的他來說，真的是很讓人大開眼界啊！
所謂顧客是上帝這種事情。在鶴田看來完全是狗屎。誰是上帝、誰是羔羊，不是看各自的身份，而是看自己手上的籌碼。而如今尼康手裡的籌碼，就是怎麼輸都輸不掉的大王！光刻機如果要考慮價格，那你intel就等着被amd超越去吧！
所謂店大欺客、客大欺店，莫不如是。日本雖然認了一個美國爹，但在民間對這個爹可是從來沒有滿意過。既然你intel不想做這筆買賣，那正好可以用來讓我們日本企業升級技術！到時候我們的高科技產品賣到美國去，看你intel要如何立足！
哪一次光刻機工藝升級，最後的造價不是打着滾的往上翻？如今七八百萬美元一臺的光刻機，放到七、八十年代，都能上一整條生產線了！1971年intel發佈4004cpu的時候，工藝水平不過才10微米，整個工廠的造價也就是這個數字。雖然那個時候的美元要金貴不少，但仍然無法和如今的晶圓廠造價相比。
以前的任何一次技術升級，intel何曾叫過貴？他們不叫，蓋因高昂的生產設備採購費用提高了行業門檻，讓他們不用應付無窮無盡的競爭者。如今史蒂芬覺得貴了，那也絕不是因爲他們出不起。
“我可以認爲，intel是不準備履行和我們尼康的合作意向了？”鶴田冷笑道：“沒有辦法，我想amd應該也會對0.25微米光刻機更感興趣。”
史蒂芬臉色微微一變，amd不足爲慮，他們從來都只是intel的追逐者。但先天不良，讓他們永遠沒有追趕的希望。可這並不代表intel就可以高枕無憂了，起碼在1996年它的霸主地位並沒有別人想象中的那麼牢固。
不說日本人、灣灣人，韓國人也正在芯片業奮起直追，歐洲人並不滿足於在arm領域的收益。如果intel在工藝賽跑中露出一點疲態，甚至是反應不及，說不定這些要吃肉的傢伙就會撲過來。
intel能夠佔領市場，並且一直以來維持高利潤的模式，與它一直走在技術最前端是分不開的。今天尼康敢威脅首先向amd供貨，或許轉眼就也能把設備賣給ti、賣給西門子，或者是nec和東芝？這幾乎是可以肯定發生的事情！
之前簽署的備忘錄是對雙方都有約束的，intel拒絕尼康算是食言，尼康若不爲intel提供優先購買的權力，同樣也是失信。
但intel若是自家放棄了這個優先權，尼康也就可以去賣給別人了。要知道以intel的訂貨量，尼康非得抓緊時間生產一年不可。這樣intel也就有機會，和其他的競爭者保持一年以上的競爭優勢。
“不，intel公司只是還需要進行詳細的研究。至於是否能夠從尼康採購這批光刻機，我們還沒有定論。”史蒂芬的額頭上開始冒出一層細汗來，他確實沒有勇氣在這個時候立刻就拒絕尼康的提案。
“時間？”鶴田敲了敲桌子，不客氣的教訓道：“你們不會想要拖到阿斯麥完成他們的產品開發吧？這樣對我們尼康造成的經濟損失，intel要賠償嗎！”
“這……”史蒂芬下意識的就搖了搖頭，哼道：“這怎麼可能，我們intel做事是有程序的，不可能給出一個確切的時間來。”
“那就沒辦法了。”鶴田這次可是強硬到底了，他毫不客氣的說：“如果intel不能履行備忘錄的內容，或者不能在一個月時間裡給尼康一個答覆，我們就只好選擇其他企業進行合作。”
鶴田知道，這種時候擺低姿態是沒有用的。站在intel的角度上，目前的局面實在是最糟糕不過。只要能夠把尼康的進度拖到阿斯麥完成研發，那它就仍然能夠從容的在尼康和阿斯麥之間搞平衡。
正是如此，單純的哀求對intel來說毫無意義。這時候尼康必須拿出能夠威脅它的條件來，才能實現自己的目的。
這時候的intel，絕對是吃硬不吃軟的。
也正是感覺到了鶴田強大的決心，史蒂芬身上的壓力纔會這麼大。作爲採購委員會的主要人物，這件事他無論如何是避不開的。不論他做出什麼決定，可以肯定intel都不會有輕鬆日子好過了。
正在他左右爲難的時候，之前出去接電話的詹姆斯竟然回來了。他剛一落座，就趴在史蒂芬的耳邊，竊竊私語了起來。
會議室裡此時靜悄悄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兩個人的身上。
兩人的激烈交鋒，實際上不過是發生在短短的一小段時間裡而已。史蒂芬被鶴田逼入牆角的時候，永山絢鬥甚至還沒有完成資料的分發。
激烈的對峙突然停止，這讓永山絢鬥好奇不已。他抱着一堆文件夾，偷眼向前面看去。只見史蒂芬之前左右爲難的神色，在詹姆斯的耳語下，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