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會議室裡，這時已經擠下了十多個人。他們有的三十多歲，有的四五十歲，還有一兩個看起來已經頭髮全白了。不大的房間裡雖然做了不少的人，這時卻一點也不吵鬧。當一個人發言的時候，絕大多數人都安靜的聽着。
在段學春眼裡，他的注意力卻全部集中在這些人圍攏的中心點上——那裡坐着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
可以看得出來，這個人應該是久居上位。在他的身上，雖然平和和謙隨隨處可見，但骨子裡卻仍然散發出一種盡在掌握的氣勢。
他手上拿着一個記事本，安靜的聽着一個四十多歲男人的發言。間或用筆記錄一下一言兩語，多數時候都是在凝神靜聽。
劉洪磊坐在周碩的身邊，皺眉說道：“我們盛博偏光器件公司是深紡集團的下屬企業，集團去年拿出1.2億人民幣支持我們引進了一條美國人的生產線。本來我們的想法是從日本引入溼法拉伸技術，可是國際上這種技術對我們國家是封鎖的，最後纔不得已在美國引入了幹法拉伸設備。”
說着，他深深的嘆了口氣，搖頭道：“誰知道美國人也不安好心，這套設備本身就是淘汰的技術，生產上有嚴重缺陷。再加上我們技術掌握的不成熟，今年開始的試生產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而且就算完成試生產，也只能生產低端的tn和stn偏光膜，沒辦法生產tft-lcd的高端偏光膜。”
周碩從記事本上擡起頭，平靜的問道：“也就是說。想要生產tft-lcd偏光膜，就必須使用溼法拉伸技術是不是？”
劉洪磊沉重的點了點頭。說道：“沒錯，溼法拉伸生產的偏光膜在均勻度和伸展性上都更優秀。不過周總如果想生產tft-lcd用的高端偏光片。光是有溼法拉伸的pva膜是不夠的，還要開發更先進的二向性染料和染色工藝。”
“這樣，二向性染料和染色工藝，在座的各位誰有把握接下這個任務？一千萬人民幣的貸款，或者三千萬的技術收購價。”
周碩說完這句話，會議室裡十多個人就開始嗡嗡嗡的交頭接耳起來。過不多一會兒，就有一個穿着破舊西服的國字臉乾瘦中年人舉起手說道：“我們浙大光學系可以接受這個項目，我們……選一千萬的貸款。”
“好，顧教授願意做這個項目。我就放心了。浙大光學系有一所國家重點實驗室，這個任務相信一定能做的出來。只是還得請顧教授做個計劃，另外既然是專項貸款，我們肯定要派出財務人員進行監督，這個還請您理解。”
“這個請周總放心，我們也是憋着勁兒打個翻身仗呢。”顧培夫教授用力的點了點頭。
顧教授只要了一千萬的貸款，在一千萬和三千萬之間選擇了錢少的那邊，這恰恰說明他圖謀的更遠。這一千萬貸款由泛翰集團注資之後的京東方撥出，在研究成功之後就會從技術使用費裡慢慢扣除。如果是三千萬的技術收購。浙大光學系反而沒有太大的風險，反正就是拿錢幹活而已。
用一千萬研究出這項技術，還完了錢之後，後面的收益自然就是浙大光學系的了。顧教授賭的。就是技術使用費收益會比三千萬更多。
“顧教授，您是顧教授吧！”
段學春眼前一亮，驚喜的走了兩步。在吸引到會議室裡所有人的目光之後。這才恍然感覺到一絲壓力，停住腳尷尬的說道：“我是長沙中南工大非平衡所的段學春啊！”
“老段！”顧培夫愣了一下。猛的站起身來和他擁抱了一下，激動的說道：“好多年不見了。可想死我了！你在去年八月份《稀有金屬與硬質金屬》期刊上的那篇ito論文我看了，很有啓發啊！”
……
周碩耐心的等着倆人敘了一會兒舊，這才輕輕的咳嗽了一聲。顧培夫也是偶然見到多年老友激動，這纔有些失態。聽到正主的提示，連忙結束和寒暄，尷尬的坐了回來。
“段教授你好，我是晶龍計劃的總負責人周碩，歡迎你加入我們。”
周碩見倆人坐下之後也還是眉來眼去的，知道這一時半會兒是做不來什麼工作了，只好先介紹了一下自己這邊的情況。
偏光組本身也有好多是搞光學研究的，和ito組學科上其實有不少交叉。段學春和胡勇倆人還真的在會議室裡認識不少人，一羣人互相介紹了一圈，當即紛紛恍然大悟。
國內這時候又沒有互聯網，就算長途電話這些人都不一定打的起。平常也就是通過期刊，能“神交”一番。往往都是隻聞其名，不識其人。這一見面，有的就是報個名號，當即就能惺惺相惜的那種。
會議室裡熱鬧了十多分鐘，這才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周碩轉回頭來找到劉洪磊，接着問道：“如果能夠解決二向性染料的問題，幹法拉伸向溼法拉伸最大的問題是什麼？”
“經過我們對目前這個幹法拉伸設備的研究，認爲溼法拉伸最大的問題，應該是拉伸控制的技術。pva膜在液體中延伸的穩定控制難度較大，因此使用這種工藝加工時pva膜容易斷膜，且pva膜的幅寬受到限制……”
周碩聽了幾句就明白了這裡面的問題，幹法拉伸只要根據pva膜的特性設定一個勻速就行了，所以控制起來非常容易。但溼法拉伸由於pva膜是在液體中進行拉伸，影響因素很多，需要的控制技術就非常複雜。日本人應該是用了數控技術，通過對生產過程的實時監控，實現了溼法拉伸的生產控制。
“這樣，我也給你們盛博兩個選擇。”周碩想了想，接着說道。
“第一個，把你們目前這套生產線和目前掌握的技術賣給我們京東方，我們按照你們收購價的1.5倍支付。”
“第二個，你們提供生產線和一部分技術，和趙襄市第一機牀廠合作研究溼法拉伸工藝設備。他們目前已經在數控機牀上面有了一些基礎，相信開發新的溼法拉伸設備不成問題。”
“怎麼樣，你們對這兩個提議有沒有興趣？”
劉洪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周碩擡手壓了壓，示意會議室裡保持安靜。足足過了十多分鐘，他才擡起頭來問道。
“我想向周總請教一下，如果溼法拉伸技術研發成功，tft偏光膜的採購量你們能達到多少？”
周碩伸出手，彎下大拇指，伸出四個手指頭。
“40萬平米嗎？這個倒是比較符合我們現在的產量。”劉洪磊的臉上有點勉強，他手裡目前這套幹法拉伸設備，一年產能也就是40萬平方米。而他盛博偏光器件公司生產的偏光膜雖然不能用在tft-lcd上面，但總歸是不愁賣的。
就這一點來說，若非周碩是帶着官方背景的政治任務，深紡集團又是國企，這筆買賣真的不是太划算。
“是400萬平方米。”周碩搖了搖頭，沉聲道：“只要晶龍計劃執行順利，液晶面板生產線投產，第一年京東方就會需要400萬平方米的偏光膜。到2001年，這個數字起碼要增長到4000萬平方米。”
“嘶——”
劉洪磊深吸一口涼氣，不說2001年那麼遠的事情，就是400萬平方米都要盛博擴充目前的十倍產能！
“周總，你這說的可是真的？”劉洪磊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
周碩輕輕點頭，答道：“當然是真的，你深紡集團是國企，京東方同樣也有國企血統，拿這種話騙你誰也承擔不起責任。”
劉洪磊瞪大了眼睛細細思量了一下，一拍大腿、一咬牙，沉聲道：“第二個方案，我們盛博做了！”
周碩滿意的看着他笑了笑，在記事本上記了一句，說道：“劉總放心，這肯定是你們盛博成立以來最英明的決定。”
“好了，接下來我彙總一下咱們偏光組的分工。”周碩把記事本翻到前面去，一項一項念道：“pva原料的後反應改性研究，由大沽工大功能纖維所來承擔，京東方承諾研發完成之後提供一千八百萬的技術收購價。”
“二向性染料和染色工藝由浙大化學系承擔，京東方提供一千萬人民幣的貸款。”
……
足足十多項相關研究，周碩花了足足一個小時和他們進行覈對，這才把任務分派了下去。
等偏光組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周碩這才注意到坐在吳浩身邊的ito組三個人正在發呆。他走過去碰了碰段學春，竟然把人嚇的跳了起了！
周碩注意力一直放在偏光組這邊的人身上，倒是沒有注意這邊。他哪裡知道，這動不動上千萬、幾千萬的研究經費和技術收購價，早就已經把段學春和胡勇給砸翻了。至於餘飛鴻？他只要手裡有書，從來都是發呆狀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