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公孫慈毒,趙湘瀾死
帝國曆四七八年九月中旬,楚軍大破徽州城,此後,楚軍兵分兩路揮軍北上,一路奪下固州、晉州、廬州幾大重鎮,雲宋東南的東齊墨麟軍亦是軍威赫赫,連下四城之後與東面的南越軍回合,兩股大軍雷厲風行的控制了雲宋東部。
近一個月的將養,万俟宸肩頭的傷疤已經基本痊癒,此時過了寒露,已是秋末冬初,雲宋內陸溼氣重,天氣便更爲寒涼,夏侯雲曦手中拿着一件鶴氅從廊下走過來,剛走到書房的門口就聽到簡振聲的聲音,“至多還有十日便能兵臨雲都城下,雲都之內現在正在緊急備戰。”
夏侯雲曦擡腳走了進去,簡振聲回身看到是她來了連忙行禮,夏侯雲曦揮了揮手,走過去將手中的墨色鶴氅搭在了万俟宸的肩頭,簡振聲見狀隨即退下,万俟宸抓住夏侯雲曦搭在自己肩頭的手語聲略有幾分沉暗。
“玉麒麟在雲都城內。”
夏侯雲曦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他深不可測的眸子,語氣略有幾分悵然,“我們是不是該出發了?”
万俟宸看了看院子裡的幾乎極近凋零的桂花樹,脣角微微的勾了勾,“捨不得?”
夏侯雲曦笑笑不說話,万俟宸所幸攬了她的腰要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眸光沉凝的看着夏侯雲曦,語氣認真,“藍兒,玉麒麟在雲都城內。”
夏侯雲曦眼底幽光一閃,“攻城便是了,既然是他要留在雲都,我們也沒有辦法,再者,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並沒有幫姬無垠做什麼,到時候,他不會讓我爲難。”
万俟宸微微頷首,“如果他要和姬無垠同生共死,你待如何?”
夏侯雲曦看着万俟宸,微微搖頭,“他不會與我爲敵。”
這話包含着太多的信任,万俟宸聽着眼底便是一暗,他定了定神才頷首道,“不會就好,我們明日出發。”
同樣秋寒深重的雲都之中,姬無垠正氣急敗壞的將手中的軍報摔在地上,敗敗敗,全是敗,自徽州之後,雲宋的大軍每每遭遇楚軍便只有這樣一個結果,姬無垠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眼前殿閣之中的富麗繁華是那麼的刺眼。
“戰局已定。”
桓箏淡淡的道出這四個字,姬無垠登時將凌厲的眸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脣角冷冷的勾起,看着桓箏的表情幾乎不含任何溫度一般的,“怎麼,害怕了?不是說就算城破也願意站在我的身後嗎,如果你想出去,如果你想去找她,現在就可以。”
桓箏低頭笑開,“我不害怕,害怕的是你。”
“胡說!”姬無垠猛的拍了桌子,“大丈夫生死無懼,我有什麼好怕!”
桓箏搖了搖頭,“你不怕死,可是你怕外面的人都因爲你而死,攝政王爲了保你一生辛苦,年過半百妻兒不全,到頭來卻還要因爲你而戰死,雲宋的戰士們本可過安穩的生活,因爲你的野心,他們暴屍荒野不得善終,雲宋的百姓們本來安居樂業,因爲你的野心他們現在水生火熱日日惶恐,這雲都城,花繁似錦,幾百年屹立不倒,可是現在如今,因爲你的野心,這城中即將生靈塗炭,你——”
“閉嘴!”
姬無垠的面色有幾分猙獰,素來無害的眸子裡有冷箭一般的光芒射出來,桓箏微微笑着,一副世外看客的模樣,姬無垠微微眯起了眸子,滿是血腥眸色的看着他,“你以爲楚地得了雲宋之後會如何,到時候雲宋還不是會生靈塗炭,我不過是想拼一拼。”
桓箏又笑起來,“你明知道楚皇是什麼樣的人,雲宋乃中原糧倉,楚地得之必然萬分珍視,你日日喊她姐姐,你若是真心,她又豈能不保你,你故意將他們想成醜惡的樣子,無非是給你的野心找來藉口,讓這一切變的順理成章罷了,可惜,南越舍了自家的城池來幫楚地,東齊也調集了重兵讓你措手不及,万俟宸已是帝王之星,你還看不清,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是不知悔改——”
“夠了!”姬無垠滿眸的怒火無處發泄,他冷笑一聲,“很好,雲宋是敗了,可是敗也要敗得漂亮,你是想讓我把雲都獻給万俟宸嗎,哈,想得美!”
“來人!”
姬無垠一聲令下,一直站在外面一身戎裝威儀的蕭錦當即走了進來,他腳步沉重,每走一步便能聽到哐哐的鎧甲作響聲,走至殿中沉身一跪,“皇上。”
姬無垠眸光微眯,如玉的面容之上是嗜血的殺意,“將雲都周圍的重兵全部調回來回防,我要讓雲都銅牆鐵壁,只看到時候楚軍如何攻城!”
“是!”
蕭錦眸色深沉,幾乎沒有遲疑的應了聲,聽着那沉重的腳步聲遠去,桓箏低不可聞的一嘆,姬無垠聽着卻是面色一鬆,“如何,很失望吧?雲都城易守難攻,到時候他們會怎麼攻城呢?火攻?水攻?你說,如果我把你帶上城頭當人質,她會怎麼做——”
秋意深重,這幾日的大燕已經開始有冬日的肅冷沁人,含光宮之中,公孫墨看着手中的摺子眼底正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齊林面色肅容的站在殿中,看到公孫墨的表情心中卻是一片不安和忐忑。
公孫墨緩緩將手中的摺子放下,而後緩緩地靠在了身後的椅背上,他無奈的搖頭笑笑,“就這麼就敗了,雲宋真是讓人失望。”
齊林松一口氣,手中拿着的摺子卻是遲遲不肯交上去,公孫墨卻是在吩咐着,“這一次由成王領兵,讓林源和懷素準備好,等那邊一落定,就該我們上場了。”
“是。”
齊林應聲,卻又在遲疑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摺子,公孫墨凌厲的眸光瞬時便落了下來,恰在此時,一陣腳步聲襲來,殿外的侍從已經高聲稟報。
“成王駕到。”
公孫成霖一身藍色直綴進的殿門,通身也不見一樣飾物,自是如一股子清風一般讓人看着賞心悅目,他向公孫墨行的一禮,而後便笑道,“皇兄回來不過幾日,卻還是沒有機會好好聚一聚,所幸雲宋的戰事還沒有結束,不如明日裡去城外秋獵如何?”
公孫墨面上的情緒微微鬆快兩分,微微頷首,公孫成霖眼底便有亮光一閃,當即看向了齊林,“正好你也在這裡,明日午間,一起去!”
齊林當然應好,隨即公孫成霖便將眸光落在了齊林的手上,“咦,是大梁送來的摺子,是樑皇的還是皇后的?”
齊林面不改色,“是樑皇的。”
公孫墨雖然看到齊林手上有摺子,卻是沒有問,現在公孫成霖一問,齊林自然是要交給公孫墨看的了,公孫墨接過那摺子,齊林瞬時便退了下去。
果不其然,只見公孫墨的面色越來越難看。
“皇兄?”
啪的一聲震天響,公孫墨手中的摺子幾乎面目全非,他冷冷的一笑看向公孫成霖,“大梁的翅膀硬了,竟是要提出中立之意,成霖,你覺得如何?”
公孫成霖眉心微蹙,“這個時候提出中立,大抵是看出了我們的意思。”
公孫墨卻是冷笑着搖了搖頭,“樑皇雖然中庸卻也不笨,我們的意圖他早該明白,這個時候提出中立之意一是不打算借道,二則是不打算出兵,都說樑皇的耳根子軟,現在看來倒是真的。”
公孫墨一言落定公孫成霖和齊林都是呼吸一滯,這個時候能在趙晟耳邊說話的人不多,公孫墨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他們不敢去揣度,公孫墨低頭斂眸的想了想,良久才擡起頭到來,“非親即敵,無需問樑皇的意思了,直接讓林源南下。”
此話一出,公孫成霖眉心一跳,有什麼話欲要說出口,卻終究忍了下來,而一邊的齊林則是彎着身子將頭垂的更低了,公孫墨看出了二人的沉默,隨即看向公孫成霖,“成霖,雲宋的戰事至多再有半月便可徹底結束,你準備準備吧。”
公孫成霖擡起頭來,面色肅容的點頭。
雲瀾宮裡,趙湘瀾猛的睜開了眸子,她面色煞白滿頭大汗的望着自己頭頂上的那一方青花帳頂,只覺得心跳快的不能呼吸,雲嬤嬤在一邊聽到她的動靜連忙走過來侍候,看到她的面色之時不由得嚇了一跳。
“娘娘,您這是做惡夢了?”
此刻不過是午時,正是趙湘瀾午睡的侍候,她聽到雲嬤嬤的聲音尚且還有些回不了神,雲嬤嬤撫着她的胸口幫她順氣,好一會兒她才緩過神來,眼見得眼前的人是雲嬤嬤,當即面色大變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阿雲,阿雲,我夢見他了!”
雲嬤嬤眼利的看了一眼外面守着的幾個小宮女,連忙輕聲安撫眼前這個容顏蒼老的女人,“娘娘娘娘,您做的都是夢,您放寬心,別忘了您是在什麼地方。”
再如何有道理的話趙湘瀾都聽不進去了,她轉頭望了望那一盆即將要凋零的佛手蓮,眼底忽然生出兩分絕望來,她復又抓住了雲嬤嬤的手,壓低了聲音道,“他問我,他滿身是血的問我,說我怎麼不記得當初的話,阿雲,我記得啊我都記得啊。”
雲嬤嬤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大梁太上皇在兩月之前歿了,聽說是一覺睡過去的,又怎麼是滿身是血呢,她握住趙湘瀾的手,看了看外面陰沉下來的天,“冬天要來了,娘娘您要不再睡會兒,或者我去拿個湯婆子來?”
趙湘瀾不知是不是又想到了剛纔噩夢裡面的景象,眸色忽然變得十分恐懼似地,她掀起被子光着腳就要下地,一邊口中語無倫次的道,“墨兒呢,墨兒不是回來了嗎,爲什麼不來看我,啊,爲什麼不來,快點,派人讓他進宮來,我要見他!”
雲嬤嬤趕快招呼小宮女上前侍候趙湘瀾,穿鞋穿襪穿衣裳,一邊在旁邊耐心的道,“娘娘忘了,王爺已經成皇上了,現在就住在宮裡呢!”
正在梳頭的趙湘瀾微微一愣,隨即笑起來,“我竟然忘記了,對,我的墨兒成爲皇帝了,快去,快去讓他過來,我要見他。”
雲嬤嬤面上露出一絲難色,“娘娘,皇上剛從外面回來,現在正是忙的時候,你有什麼事就讓奴婢去通傳一聲吧,皇上一時半會兒可能趕不過來,國家大事耽誤了可怎麼是好,您說是不是?”
趙湘瀾眉間閃過一分疑色,當即點了點頭,“你說的對,既然如此那你就過去看看他,我想知道阿慈和阿晟他們好不好,大梁好不好,他既然能託夢給我,是不是大梁又糟了什麼災禍——”
雲嬤嬤面色更是難看了幾分,卻還是躬身應是走了出去。
不過是午時,外面的天色卻是黑沉沉的,好像要下雪的樣子,大燕的十月份下雪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雲嬤嬤卻是在想最好不要下雪,那太后娘娘最愛的佛手蓮最是嬌貴,眼看着就快死了,若在是下一場雪,指不定就死的更快了呢,搖了搖頭將腦海裡的情緒揮去,雲嬤嬤在想怎麼樣回稟趙湘瀾。
要說趙湘瀾想問的問題肯定是不能直接問公孫墨的,畢竟都是成年舊事,而且現在趙湘瀾乃是大燕太后,要是讓做爲兒子又做爲皇帝的公孫墨知道了那些豈不是等於受了奇恥大辱,到底一個是異國宗室女,而另一個卻是實打實大燕的至尊之人,雲嬤嬤苦着臉出了雲瀾宮,卻只是打算在外面轉一圈再回去。
雲嬤嬤滿心鬱悶,剛走上一條迴廊迎面便有人走了過來,擡頭一看卻是兵部尚書齊林,她趕忙行禮避在一邊,而齊林手中拿着一封信,看到是雲嬤嬤在這裡眉頭一擡,“雲嬤嬤怎麼在此處?”
雲嬤嬤笑着回聲,“不曾想到會遇見齊尚書,是太后娘娘忽然想吃御膳房做的蓮子百合粥,我這會子去讓人做了送來。”
齊林一笑,“這樣的事竟是雲嬤嬤去做?”
雲嬤嬤不好意思的笑笑,“都是下人應該做的,奴婢最是知道太后娘娘的喜好,雖然只是一小碗粥,旁人去了奴婢卻也是不放心的。”
齊林微微頷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信,“既然遇上了雲嬤嬤那我就不去雲瀾宮了,這是樑皇后前幾日送來的信,說是要給太后娘娘的,就麻煩雲嬤嬤交到太后手裡了,成王還在宮門口等我,我這就先去了。”
雲嬤嬤一聽眸光便是一亮,當即恭敬的接了過來,又殷勤謝過,齊林見此說了句客氣話就走了,雲嬤嬤站在原地看着齊林的背影消失在迴廊的拐角處,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信封,不由得覺得出來的巧,正愁沒什麼回去交差呢,這不是就有及時雨來了!
雲嬤嬤拿着那封信往回走,進的趙湘瀾寢殿的時候趙湘瀾正換上了一件深紅色的嶄新宮裝,雲嬤嬤想要湊趣,當即上前兩步,“嘖嘖,太后終於知道打扮打扮了,您還年輕着呢,就該穿些亮眼的顏色,這麼看上去,真真是花容月貌。”
趙湘瀾正站在鏡子前,這麼一聽當即笑了開來,隨即想到她這樣快就回了來,不由得一問,“你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可見到了皇上?可問了皇上?”
雲嬤嬤掩嘴一笑,“說起來太后您和敬慈公主可真是心有靈犀,您正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她就有信送來了,娘娘,我走到半路就碰上了兵部的齊尚書,這封信是敬慈公主讓人帶給您的,說是讓您親自過目呢!”
趙湘瀾一聽當即笑了,“還有這樣巧的事,這可是她第一次寫信給我呢,之前送的禮物我樣樣也都是喜歡的,快拿來讓我看看——”
趙湘瀾轉過身來,雲嬤嬤當即就把信遞了上去,趙湘瀾笑眯眯的拆了信,湊近了些仔細的看起來,雪白的信紙將趙湘瀾的臉遮住了大半,雲嬤嬤覆手在胸前看着,只覺得趙湘瀾面上的笑意越來越淡,看着看着,連身子都微微顫抖了起來,那雪白的信紙被她握的緊緊的幾乎就要撕碎,雲嬤嬤心中大驚,趙湘瀾卻在此時站立不住的連退兩步,她的面色變得煞白,眸色萬分驚恐,卻又好似帶着滔天的怒意和恨意,她急急的喘着氣,茫然的四顧,忽然,她直覺的喉頭一甜,而後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之間便倒在了那銅鏡之前。
“娘娘!”
雲嬤嬤一聲驚呼撲到了趙湘瀾的身前,趙湘瀾手中緊緊的捏着那封信,微微一轉頭便能從鏡子裡看到此刻的自己,雪白的臉,絕望的眼神,那代表着無上尊榮的金銀飾物散亂的從髮髻上滑下來,她無聲無息的一笑,隨即便有鮮豔的紅從脣角滴落了下來!
齊林和公孫成霖還沒有走出宣武門身後便有禁衛軍飛騎御馬趕了過來,二人本是乘着馬車,只聽到響亮的馬蹄聲砰然落在了自己的馬車之前,而後馬車便堪堪的停了住,馬車之內的公孫成霖和齊林互視一眼,眼底都有驚訝一閃而逝,宮中只有親王以上纔可御馬而行,現如今的大燕,有這個權力的不超過二人,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請齊尚書下車!皇上有召!”
沉沉的話語聲落定,帶着幾分肅殺的味道,齊林面色一變,前後分開不過小半個時辰,有什麼事忘了交代?
車簾一掀,齊林下了馬車,公孫成霖卻在看到那禁衛軍的衣飾之時有幾分意外,騎馬的人是周瑾,乃是此前羽林軍副統領,現在已經是整個羽林軍副統領了,有什麼事是需要他親自來請齊林的呢?
“出了什麼事?”
公孫成霖一問,周瑾對着他們二人抱了抱拳算是行禮,卻是面有難色的不知道怎麼回答,公孫成霖眸光一肅,“皇兄之事,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
周瑾這才微微一嘆,看了看四周輕聲道,“屬下只知道是雲瀾宮出了事,皇上在雲瀾宮要見齊尚書,別的屬下實在是不清楚,還請王爺恕罪!”
“雲瀾宮!”齊林頗爲驚訝,想了想也不知道到底爲何,忽然之間他眸色一變,難道是他剛纔送去的信?!
公孫成霖看到齊林的面色不好便知道可能是有事,再加上趙湘瀾到底是長輩,連公孫墨都去了,難不成是大事,思及此他當即看向齊林,“上車,我隨你一起去雲瀾宮!”
齊林沉吟一瞬上了公孫成霖的馬車,周瑾只負責叫齊林回去,卻沒有制止公孫成霖的權力,當即也就跟在了他們的馬車之後向着雲瀾宮的方向去。
三人一起到了雲瀾宮門口,原本門庭冷落的宮殿在此刻已經被禁衛軍團團圍了起來,氣氛十分的劍拔弩張,三人相視一眼,周瑾走到宮門口躬身一請,“二位請進吧,皇上就在宮內。”
公孫成霖點了點頭率先走了進去,外面守衛森嚴,宮門之內卻是一個人都沒有,又走了幾步便走到了正殿之前的庭院處,黑壓壓的跪了一大片人,每個人的面色都是悽悽慘慘的緊,公孫成霖看到這幅場景心中便是一抽,爲首的跪着的便是雲嬤嬤,她擡起頭來,眸色微亮的看向了公孫成霖,待看到齊林之時,眸色募得一暗。
公孫成霖走過去低聲一問,“怎麼回事?”
雲嬤嬤開口便是讓人心慌的哭音,當即道,“求王爺救救娘娘吧,娘娘和皇上兩個人在內殿,求求王爺!”
公孫成霖心中大震,難道……
雲嬤嬤眸色悲慼,公孫成霖當即不敢猶豫的踏步走了進去,而齊林沒有傳召,自是不能隨意入殿只好站在外面等着,一邊等着一邊卻是在想爲何這封信剛送出去雲瀾宮就出事了,這件事到底和這封信有沒有關係,這封信,其實根本是她私下託人讓他送進宮來的,齊林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背上起了一層寒意。
公孫成霖一路走到了內殿的入口處,他雖然不知道雲嬤嬤爲什麼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可是再怎麼樣,他也不能讓公孫墨做錯事,可剛走到入口處,他的腳步就是微微一頓。
“……大梁是母后的母族,你爲什麼非得要滅了大梁,公孫墨,你有今天的位子你想過爲什麼嘛,沒有母后沒有大梁,你今天還是那個只能在北境寒原上殺蠻人的王爺……公孫墨……你答應母后……不能動大梁,不要動大梁……”
站在入口處的公孫成霖眸光驟然之間抽緊,前一刻在含光宮公孫墨才說到了關於大梁的決定,爲什麼後一刻雲瀾宮的太后就知道了,他低着頭思量着,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不是該進去。
站在牀邊的公孫墨眼角掃了一下內殿的入口,隨即沒什麼表情的轉過頭來看眼前這個他稱作母后的人,趙湘瀾面色發着白,脣角之上還有沒有來記得擦拭乾淨的血跡,她身上穿着深紅色的宮裝,這副樣子怎麼看怎麼有幾分觸目驚心的詭異,他眸光幽深,保持沉默。
“你說話啊……你說話……你向我發誓不動大梁……墨兒,你爲什麼就是不懂呢,我都是爲了你好啊……墨兒……公孫墨……我都是爲了你好……”
趙湘瀾的已經有兩分不清醒,說話的時候眸光沒有焦距的在他身上游離,公孫墨又一次的沉默激怒了她,她使足了力氣抓起手邊的一個湯婆子向着公孫墨的方向扔了過去,到底還是沒了力氣,那湯婆子半空就掉了下來,咕嚕嚕的滾到了公孫墨的腳邊。
公孫墨看着那個紫金花邊的器物,眼底露出兩分諷刺。
趙湘瀾仰着脖子,好像呼吸不上來似地喘着粗氣,她瞪大了眸子,面色十分猙獰,“爲什麼不說話,你爲什麼不說話,你把大梁怎麼了,你把阿晟和阿慈怎麼了,公孫墨……你說話,你不能動大梁,否則,否則……我不會放過你……不會放過你……”
似乎每說一個字都要耗費她巨大的力氣,公孫墨上前了一步,看着她猙獰卻又狼狽的模樣涼薄的笑了笑,“母后,您知道當初父皇答應讓我即位的條件是什麼嗎?”
趙湘瀾似乎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公孫墨問的是什麼,她愣了愣笑起來,“哈哈,讓你即位的條件,他能提出什麼條件呢……公孫家的人……沒有一個好東西……都不是省油的燈,這麼多年……我爲了你做了那麼多的事,你卻,卻連這麼個小願望都要違逆我……公孫墨……你若不答應……若不答應……”
聽她又繞回了這個話題,公孫墨的眉心微微的一簇,他蹲下身子來,湊近趙湘瀾的耳朵,語聲平穩不含分毫情緒,“父皇說,您雖然嫁入了大燕,卻還是有一顆大梁的心,您偏向的是趙家人,我若是即位,大燕必然要成爲大梁的附屬,所以,父皇提出的條件是,我若要即位,您先得自戕。”
趙湘瀾聽得身子一抖,公孫墨微微一嘆,“母后,您爲什麼總是看不清呢,您別忘了,我也是公孫家的人。”
趙湘瀾的呼吸愈發的急促,她急的滿臉通紅,兩手胡亂的抓着自己的脖子和身下的錦被,那模樣似乎是有無盡的話要說卻又怎麼樣都說不出來,她的眸子越瞪越大,白色的眼仁上漸漸佈滿了血絲,掙扎着眼看着就要這般背過氣去,公孫墨站了起來,他的動作有些僵硬,卻終究再不看趙湘瀾一眼的轉身向外走,腳步如常,唯有那背影在這有幾分幽暗的光線之中顯得那麼寒涼。
公孫成霖靜靜的站在內殿的入口處,看到公孫墨面容無狀的走出來時趕忙迎了上去。
“宣御醫。”
淡淡的三個字,帶着幾分沙啞,幾分哽咽,低不可聞的落在公孫成霖的耳邊,公孫成霖頓住腳步,公孫墨就那麼和他擦肩而過,明黃色的龍袍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公孫成霖轉頭看去,那單薄的影子讓他瞬間溼了眼眶。
走出正殿的時候庭院之中所有跪着的人都伏了下去,齊林或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此刻不發一言的跪在一羣人邊上,他幽深的眸子裡有風雲暗涌,腦海之中更是有無數的畫面閃過,他想到了公孫慈在大梁那盛裝出席卻一臉疲色的樣子,他想到了她對他不屑一顧冰冷言語的樣子,他想到了她將他送的玉飾掛在腰間的樣子,他想到了那日夜間來送信的人,尋常的神色,信任的眼神,他知道,若是重來一遍,他依舊會送這麼一封信。
滿院子的人,每個人的面上都好像染着一層死氣,公孫墨本欲邁下臺階的腳步一頓,轉而走到了一邊的迴廊之下,天氣黑沉沉的嚇人,早就等候在雲瀾宮外的御醫成羣結隊的涌了進來,在公孫成霖的安排之下一個個的進入了內殿。
一個個面色惶恐的進去,再滿頭大汗渾身顫抖的出來,一個又一個,公孫墨不知道太醫院有多少人,可他卻覺得那天的時間好漫長,進進出出的身影似乎有意的將時光拉長,越是那樣,他滿心恍然的越是接近了絕望,等天色真真正正的暗下來的時候,太醫院的院正身形佝僂的跪在了他的腳邊。
“皇上,太后娘娘毒已攻心,已經藥石無救,老臣……老臣有負皇上聖恩。”
公孫墨皺眉,毒已攻心?什麼毒?哪裡來的毒?
老院正佝僂着背脊趴在公孫墨的腳邊,斷斷續續卻有條有據的開口,“太后娘娘房中有一株佛手蓮,那是北境異人之花……整個中原都及其少見……那花中被人沁了毒,每日的毒就和那花香一起進入人的體內,太后娘娘長期將那花養在身邊,日夜不許旁人侍弄,這才叫毒氣上了身……那毒名爲‘仇魂’,能使人產生幻想,做惡夢,敗血氣,最後……最後……性情大變、油盡燈枯,若遇到急怒攻心之狀,必然毒發無疑!”
“仇魂——”
公孫墨攏在袖子裡的拳頭緊緊的攥在了一起,口中低喃着這兩個字,他微微擡頭,漆黑的眸子看向那潑墨一般的夜空,開口之時帶着宿命的蒼涼,他微微頷首,“知道了,讓……讓太后……安然去吧。”
“老臣遵命。”
老院正顫顫巍巍的應聲起身,轉身進了正殿去。
天色已經黑盡,然而整個雲瀾宮的下人都跪在院子裡,因此除了寢殿之外到處都是未曾點燈的漆黑,公孫墨看着眼前那黑蒼蒼的院子,只覺得自己忽然好像回到了那暗無天日的北境一般,刺骨的寒風,無盡的雪原,不敢離身的兵器,斬殺不完的蠻人,那個時候,他最想要的是什麼,可是那一雙不算親厚卻分外溫暖的手?
“二哥——”
公孫成霖的手搭上了公孫墨的肩頭,微微使上了兩分力道,公孫墨只覺得眼前景象一震,隨即便有那昏黃的風燈亮了起來,他及時的斂下了眸子,再擡起頭的時候又成爲了黃金寶座上生殺予奪的大燕皇帝,感覺到公孫成霖似乎要說什麼,他沉沉的開了口,“還記得在北境的日子嗎?”
公孫成霖一怔,他回頭望了一眼透着昏黃微光的大殿,將勸公孫墨進去見趙湘瀾最後一面的話嚥了下去,深吸一口氣,他的語氣是公孫墨意料之外的溫暖,“怎麼不記得,比起這宮城之內的黑,我更喜歡北境的夜,雖然有時刻出現的危機,雖然有寒徹骨的涼風,可是那時候有二哥在身邊護着,我一點兒都不害怕。”
公孫墨有幾分愣住,公孫成霖頓了頓繼續道,“二哥還記得嗎,那些蠻人是被我們一個個殺完的,殺到最後終於再沒有人來犯,那時候我們終於能放心的喝北境的烈酒,終於能好好的看看那裡的星空,也終於能睡個安心好覺,可又是在那時候,父皇竟然召你回京,那時候我真是捨不得啊。”
公孫成霖摸了摸鼻子停了話頭,似乎覺得這樣的話由他現在說起來有些矯情,公孫墨卻定定的望着夜空,腦海裡募得浮現出北境那高遠曠美的星空來——
不知何時起,有簌簌的聲音響起來,一直站在廊下受着冷風的二人被這寂靜侵襲,一時間似乎反應都有些慢了,卻是公孫成霖最先發現,他上前兩步,擡手往空中一滑,隨即眸光一亮的轉過頭來,“二哥,下雪了,今年第一場雪!”
公孫成霖眼底的亮光也點燃了公孫墨的心,可在他正要上前一步的時候左後方的正殿之中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了來,公孫墨正要跨出去的步子猛然一頓,隨即只聽到身後“砰”的響起跪地之聲,依舊還是那老院正,蒼老的聲音帶着時光荏苒的悲涼,一下就讓公孫墨的心染上了冬寒。
“皇上,太后娘娘……歿了!”
帝國曆四七八年十月二十,大燕太后趙湘瀾在自己的寢宮之內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卒年四十二,諡號貞德,入皇陵與太上皇合葬,成爲大燕歷史上第一個沒有當過皇后死後卻能和皇帝合葬的後宮女人,也是在同日,楚地集齊五十萬大軍陳與雲宋王都之外。
三十萬楚軍,二十萬南越大軍,五十萬人馬駐紮在一起絕對堪稱壯闊,然而即便是如此聲威赫赫的人數,遇上了雲都這樣易守難攻之地時仍舊是討不了半分便宜,夏侯非白去了中軍大帳議事,蘇璃便去找夏侯雲曦。
而此時的夏侯雲曦正和一個男兒裝打扮的少年站在一起,那少年面色激動,看到夏侯雲曦之後似哭似笑的說不出話來,夏侯雲曦則是一身坦然的站在當地,那少年好半天才沒頭沒腦的道,“……難怪楚皇要將我寫的東西毀了……”
蘇璃認得那少年,名叫傾顏,其實是個女子,她笑嘻嘻的走了過去站在了夏侯雲曦身邊,夏侯雲曦見她來了將她擡手一攬,而後看着傾顏無奈道,“此事說來話長,只不過你竟然能在南越軍中任職也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傾顏還是激動的不行,“傾顏不敢忘公主當日裡說的那番話,若非是公主一番話驚醒了傾顏,傾顏也沒有今日。”
夏侯雲曦擡眉一笑,“是跟着誰的?”
“現在是跟着二殿下。”
夏侯雲曦挑眉,“跟着洛然的,不如今後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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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顏登時睜大了眸子,“真的?真的可以嗎?傾顏求之不得,那我立時去找二殿下說!”
夏侯雲曦忍笑,認真的點點頭傾顏果然立刻轉身跑開了,蘇璃也看的笑起來,再看夏侯雲曦之時不由得帶着幾分崇仰的光來,恰在此時靈兒手中拿着一封信走了過來,她面上帶着明顯的疑惑不解之色,走到夏侯雲曦身邊遞過來,“主子,是你的信。”
夏侯雲曦有幾分意外,“誰送來的?”
接在手中便看到信封上寫着“珈藍親啓”四個字,這世上能叫她這個名字的人不多,夏侯雲曦當即便想到了一人,靈兒卻是摸了摸鼻子,“剛纔走到練兵場的時候有人塞過來的,當時人多,我不知道是誰塞得,主子——”
夏侯雲曦心中微緊,也顧不得許多便打開了那信封,潔白的信紙上寥寥數字,夏侯雲曦看完深吸一口氣,眸光深沉的看向了雲都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