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寵 凰圖天下024生死情濃,雲曦產子
曦朝歷宸帝元年七月初十夜,帝后雙雙與內宮遇刺,刺客伏誅,宸帝安好,唯皇后懷胎八月受驚與亂,危矣。
潑墨一般的夜空之中無星無月,藏青色的天幕黑沉沉的罩在帝宮頭頂,燦然霓虹燈輝盡散,恢弘帝勢威儀難顯,城樓之上黑底金字的“曦”字旗哀慼低垂似靈幡,飛樑之下五彩斑斕的朱漆壁畫猙獰陰鷙如鬼魅,琉璃金瓦擋不住那山洪海浪一般來襲的壓抑,青白宮牆連綿迴環更如縞素一般叫人絕望!
皇后臨危無解,帝王誅心將怒,九重天闕,一瞬成殤!
長樂宮之內燈火通明,昭陽殿中滿目肅然,宮人們來來往往進進出出,將太醫院的珍貴藥材流水一般的送進殿內,沒有人敢說話,沒有人敢擡眼,諸人腳步細碎裙裾低壓,生怕將這死水一般的寂靜打破!昭陽殿之外的庭院之中,所有身穿青色太醫院院服的御醫們盡數跪侯與此,在他們身前大殿之中,一身華服未除的夏侯非白、万俟殊與洛然三人默然而立。
夏侯非白身上杏花微雨一般的清朗之色盡褪,他眸色黑沉的落在窗櫺之外那黑沉沉的天幕,潤朗溫透的面色好似臘九寒天的冰霜,万俟殊低垂着眸,素白袍衫在這夜色之中沾染了三分寒涼,他的脣線緊抿着,清雅的側臉帶着兩分猶疑不定,洛然站在他二人身旁,眸光直直的落在殿中主位之上——
万俟宸冕服未除,就那麼身形僵直的坐着,他眉眼低垂,順着那金色暗紋而下,直直的釘在了自己的衣襬之上,在那裡,暗紅的血色早已凝固,此刻看上去黑漆漆的一團,並不十分分明,耳邊驟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万俟宸募得擡起了頭來。
十五着一身湖藍色綢袍,眉心緊皺朝万俟宸行禮,万俟宸半狹着眸子揮了揮手,只等着他開口,十五默了一默,似乎是在想如何開口,便是如此的一頓万俟宸的面色徹底的冷了下來,他身子微微前傾,語聲寒慄,“如何?”
十五皺了皺眉,“需得催產。”
在場諸人夏侯非白醫術亦是上佳,聞言眉心立刻緊皺起來,万俟宸眸光半眯,冷嗤一聲定定的看着十五,“朕說過,絕不催產,朕只要她。”
此話一落,十五砰然跪地,而其他三人俱是眸光大變的看向了万俟宸,万俟宸面色僵冷的看着十五,只等他回答,万俟殊眸色深沉的上前兩步,眸光在万俟宸面上掃過,復又幽芒閃現的落在十五肩頭,“皇后有何不妥?”
事關皇脈,万俟殊不能不問,十五對万俟殊自是恭敬有加,見万俟宸冷眸不答,只好垂眸啓脣,語聲沉暗至極,“娘娘早前體寒,前三月亦是受了累,懷孕至八月之時已是不能與胎兒給養,十五本以汲靈草助娘娘保胎,可娘娘知道那藥性烈稍有不妥與胎兒無利,這纔要十五在胎兒長成之後以催產之術使胎兒早產,娘娘心有所計,在下便停了汲靈草,可娘娘的打算被主子發現……主子知催產之危便不願叫娘娘受苦,本可依主子之意等足月之後讓娘娘自然誕下皇子,可是今日之亂卻是使娘娘受驚,心血不寧又受了幾分震動,以至於胎盤早脫羊水卻未破,若是再不催產,母子俱危。”
這話既是在對万俟殊解釋万俟宸之言,也是十五對万俟宸的解釋,他語聲平穩,眸色如墨,說完之後便閉了口,万俟宸的身形愈發僵直,僅僅是那“母子俱危”四個字便叫他心潮起伏喉頭隱甜,万俟宸握拳,眸色森寒徹骨,良久才語聲艱澀道出一言,“只保她一人,有幾分把握?”
十五依舊垂眸,背脊微顫,“五分。”
勁風忽至,十五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万俟宸一腳踢翻在地,他是從不對身邊人動手的,對待十五這般醫者仁心又待他忠心之人更是如此,可是此刻,他心中似有滔天之恨怒排解不得,十五一言如凌遲割肉如萬箭穿心,叫他理智半失更甚的生出兩分畏怕來。
十五肩頭受創,面上卻是半分表情也無的復又撐地而起重新跪倒,這件事一開始他就有預料,可那時候每個人都因這個孩子而高興,他更是對自己醫術有絕對信心,這纔沒有在懷孕三月之時說明,雖則有想過帝后二人都不會放棄這個孩子,可到底是他瞞了此事在先,十五默默的低頭,眼底卻更爲堅韌。
万俟殊三人慾言又止,卻都是將信任的目光落在了万俟宸的身上,果然,万俟宸深吸一口氣,募得掀袍轉身向內室而去,沉沉落下二字。
“催產!”
十五利落起身跟在万俟宸身後走了進去,夏侯非白三人看着万俟宸的身影消失在帳幔之後,俱是面色難看至極,雖然知道此時皇后臨產他不應該留下,卻又知道只怕無人能改變的了他的意思。
洛然眸色微垂,忽而看向夏侯非白,“若是待足月之時順產,胎兒會如何?”
胎兒八月之時便已經基本長成,然而母體卻難以與胎兒養分,若是從此刻開始再在母體之內兩個月,其後果……
夏侯非白垂眸,語聲低而寒,“不死難活。”
万俟宸走進內室之時便看到夏侯雲曦靜靜的躺在那明黃色羅帳罩着的錦榻之上,靈兒和凝香侍候在旁,看到他來了俱是退出去幾步,万俟宸在塌邊站定,眸光深重的落在夏侯雲曦的臉上,那尖尖的下巴即便豐腴了些卻也不過二指一捏便能蓋住,眉不染而黛,脣不塗而朱,臉頰如凝脂,鼻翼若緩峰,便是這般睡着,她那一顰一動的模樣也能巧笑嫣然的浮現在他腦海中,勾着他的心攝着他的魂,無她不可,非她不可。
催產——
万俟宸的脣線抿的越發緊了兩分,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還是要走到這一步,他根本不打算叫她催產,雖然,這個孩子也入他的骨沁了他的血,可是在他心中,便是他自己的這一副身骨都比不得她,又何況是孩子?
許是有了感應,夏侯雲曦募得睜開了眸子來,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瞬間又撩花了他的眼,万俟宸傾下身去吻了吻她的額,擡手落在她面頰上輕揉磨砂,“可睡好了?”
夏侯雲曦動了動身子,只覺得腿根後腰兩處都有隱痛襲來,她深吸一口氣,強咧了脣道,“莫擔心,我沒事。”
万俟宸眸色幽深,卻是將她上半身緊緊的摟了摟,“怎會無事?是否覺得疼?十五說你受了驚動了胎氣,只怕孩兒要早產——”
夏侯雲曦一驚,待看他面色如常這才鬆一口氣,又動了動身子果真痛感放大,她又牽了牽脣,“早生纔好,免得讓我受累。”
她一點兒不意外這個早產的消息,因爲在她的構想之中,十五早晚會找個理由說她會早產,今夜之亂在她看來實在是巧合,而十五也實在是會找機會,這個時候他怎會懷疑是她想要催產生子?她心中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想到那即將到來的危險,卻又覺得有些惶惑起來,万俟宸仔細的看着她的面色,心頭揪成了一團,“可害怕?”
夏侯雲曦看出他的擔心,不由得攥緊了他的手腕,搖頭,“不怕。”
万俟宸看出了她眼底紛亂而來的心思,忽然將忍不住的低頭一口含住了她的脣,她的脣瓣微幹,帶着兩分澀意,万俟宸急而驟的破開她的脣齒捲起她的舌根懲罰似地吸允,粗糲的舌尖滑過她口中嫩軟,激起她眸中水霧瀰漫,她好似也瞧出他的異常來,卻是比他還要動情的承受他的吻,狂風暴雨一般的肆虐,追花逐水似地纏綿,他越吻越深,她軟軟低吟着好似一朵盛放的花甘之如飴的被他捻揉至碎而後零落——
万俟宸募得離了她,他埋頭在她頸窩,粗重的呼吸一聲比一聲更重,如同瀕死的野獸一般叫人聽的膽戰心驚,他擡手拂過她的脣,復又去吻她眼角的淚,外面傳來一陣窸窣腳步聲,夏侯雲曦身形募得一震,隨即便聽到十五的聲音響起來。
“主子,準備好了。”
万俟宸依舊埋頭在她頸窩,溫軟的脣落在她頸邊,夏侯雲曦睜了睜眸子,竟是她來安慰他,“莫怕,我好得很,你出去吧——”
默了默,万俟宸緩緩站起了身來,他眸光低垂,她並看不清他眼底情緒,万俟宸轉身,撩黑的袞服襯出他修長勁瘦的腰身,夏侯雲曦轉過頭去,眸光貪戀的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遠,重重帳簾之外,他低低與十五說了一句什麼,隨即便真的消失在了內室之中,十五端着一碗藥走了過來,濃黑的藥汁散發着讓人作嘔的苦味,十五看着她,向來帶着醫家悲憫與淡泊的眼底滑過幽亮的堅韌,“十五絕不會叫娘娘有事。”
夏侯雲曦半撐着身子接過藥碗,看了看他脣角一扯,“你的醫術我自是信,可是我更喜歡你說絕不會叫孩兒有事!”
她說的輕鬆,話音一落便就着那藥碗仰頭將碗中之藥一飲而盡,十五接過碗放於一邊,靜靜的起身叫在外候着的產婆嬤嬤進的內室來,凝香和靈兒將她貼身衣物一換,扶着她仰倒在榻上,只靜靜的等着那一刻的到來!
万俟宸並未走遠,他所站之處不過離了那內室入口十步之遙,甬道的天窗開的極高,從他這裡看出去只能看到一方蒼黑天幕,他眸光定定的望着那一處,怔怔的有些癡了,摸了摸胸口,心跳的竟是如此之快,天幕黑沉無光,卻看得他眼角痠痛,他復又垂眸,默了一瞬忽然轉身從甬道向外走去,外間三人看到他走出來面色都是略變,然而万俟宸卻根本不看他們一眼便朝另一側的花廳小書房而去,鍾能、鍾嘯見之趕忙跟上,万俟殊三人相視一眼,到底是洛然最爲好奇的跟了過去!
万俟宸腳步極快的走到那小書房,雖則長樂宮現如今無人住,可是筆墨紙硯依舊是一應俱全,他行雲流水一般的打開上好白宣鋪展與案,擡筆沾墨筆走龍蛇起來,鍾能侍候在旁,面色起先還未有什麼反應,然而待他看到万俟宸與白宣之上所寫的話之時不由得面色大駭,不管不顧的朝地上一跪——
“皇上!”
万俟宸並不看他,手下亦是不停,鍾能面色焦灼至極,好似天要塌了一般,鍾嘯看他如此模樣不知發生了何事,便是這會子,万俟宸已經將手書寫好,他看了看跪地的鐘能,又看了看鐘嘯,將那手書塞進鍾嘯懷裡冷聲下令!
“去太和殿加印蓋璽!”
但凡有聖旨之時才加印蓋璽,鍾嘯不知道万俟宸何意,然而他習慣了聽從万俟宸的命令,因此聽聞此言便下意識的應了一聲“是”,跪着的鐘能見此面色一苦膝行幾步到万俟宸近前,猛的以額觸地,“皇上請三思,皇上請三思,曦朝初立,皇上怎可如此棄江——”
鍾能擡起頭之時話音猛的一斷,在他之前哪裡還有万俟宸的身影,唯有鍾嘯一臉苦澀的站在那裡看着他,鍾能眼角一紅,狠狠的嘆了一口氣!
万俟宸返身走到正殿之時夏侯非白和万俟殊還等候在此,万俟宸急急往內室而去,剛走幾步卻看到慕言在殿外徘徊,他眸色一冷向殿門口走近幾步,慕言見之趕忙迎上來朝他一拱手壓低了聲音道,“主子,文淵侯夫人傷重難治,卻是要生了!”
万俟宸眼底陡然一黑,那冷厲之言就要出口,卻又募得想起她的那一句“我應你”,他半狹了鳳眸冷冷的看了外頭黑壓壓跪倒的宮人,刀脣輕吐,“皇后好,她便可生,皇后不好,這世上再無文淵侯一脈!”
慕言垂眸應聲,万俟宸腳下生風的往內室而去。
夏侯非白與万俟殊俱是武功在身,雖則慕言二人的聲音極小到了他們這裡卻依舊是聽得一清二楚,二人相視一眼,俱是低低一嘆,這邊廂洛然卻是從花廳方向走了過來,夏侯非白二人疑問的看向洛然,卻得洛然無奈一笑,“他啊——”
夏侯雲曦靜靜的閉着眸子,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她好似變成了蒼墨高原之上萬千珈藍花之中的一朵,耳邊是風聲呼嘯馬蹄聲錯落,更是有溫暖陽光直直打在身上,風勢漸大,身子化作了被風捲起的瑩藍花瓣,飄飄蕩蕩的輕盈無比,越飛越高好似可以俯瞰大地,夏侯雲曦不自禁的露出淑婉笑意來,可那笑意還未達眼底,那扶搖直上的風勢陡然消失!
“唔——”
腹部猛然往下一墜,後腰處忽有猛痛來襲,整個人好似從九天墜落腰肢俱斷一般,夏侯雲曦募得睜大了眸子,雙手不自禁的抓住了身下錦榻,與此同時腿根之處募得一陣抽痛,而後便有大股的清熱之物涌了出來,夏侯雲曦痛得兩眼發黑,腰椎好似被人碾碎,一寸寸的往上叫她連神識都難以聚攏!
“羊水破了!”
“娘娘莫怕,只待陣痛過後宮口才開,娘娘放鬆些。”
“拿蔘湯來。”
“娘娘需得保存體力,萬萬莫要睡着。”
一句又一句話語涌進耳朵裡,她迷迷糊糊的更好像聽到了靈兒和凝香的抽泣聲,口中被灌進來熱熱的湯汁,她下意識的盡力吞嚥,一大口一大口的將喉嚨憋得抽痛,她聽到十五的話用力的睜着眸子,只求自己不要睡着,要爭氣,爲了他,爲了孩子……
夏侯雲曦下意識的咬緊了下脣,那痛感錐心,只叫她將自己咬出灼灼血色來,瑩白額頭上浮起絲絲汗意,不多時便彙集成一大滴一大滴的汗珠兒睡着臉側往下低落,有人極快的給她擦汗,還有人低低的叫着她,她全都感受得到,唯一感受不到的便是自己的肚腹,下半身幾乎麻木,胸口陣陣氣緊,呼吸一點點的受制,好似有一隻無形之手緊緊的卡住了她的脖頸正一點點的收攏一般,這樣的錯覺叫她覺得有些惶然,她怔怔的將身下錦被越抓越緊,那渾身上下瀰漫開來的痛意卻幾乎叫她溺斃其中!
“娘娘,宮縮已畢,娘娘莫要棄氣力不使——”
十五深沉的話有落在耳邊,夏侯雲曦彷彿變成了無措的孩子,教學的夫子說一句話她便急切的想要照做,可此時的夏侯雲曦只覺得渾身上下汗意粘滯,整個人好似漂浮在一望無際的瀚海之中,浮浮沉沉的沒有着力之處,她想要使出力氣來,可是腰腿俱斷手腳俱碎,連帶着胸腹之內的熱血都一點點的流瀉殆盡,身子要空了要碎了,好似就要變作那百年琉璃金瓦之上的塵埃消散在空氣裡,她怔怔然的看着頭頂明黃色的繁複紋飾……
她看到了他披着黑色大氅長身玉立……
她看到了他眸光繾倦溫柔含情……
她看到了他金戈鐵馬戰場殺敵……
她看到了他大紅喜服着身一身風華攬她入懷……
他灼燙的脣、狂狷的眼,帶的她渾身是火的手……
是他,都是他……
夏侯雲曦恍惚之間脣間漾出一抹笑來,是夢,是最後一夢。
神思好似冰雪正一點點的消融,忽然之間脣邊沾上了一絲清幽之香,她眉眼一舒,下一瞬便有一雙指節纖長卻帶剝繭的手覆上了她的側臉,那溫度那觸感都是她萬分熟悉的,她緩緩睜眼,募得落盡一雙深不可測卻又閃着水光的眸子裡,她愣愣的一怔,神思清明不過一瞬便又被漫天的痛感震得眼前發黑!
錦榻之上血色嫣然,万俟宸不去看那一盆盆往外端的血水,他眸色深黑的看着那一張滿是汗水的臉,那顫顫的紅脣也染了血色,觸目驚心的叫他這個無懼生死之人都心碎膽裂,他低下頭去,脣舌一點點的捲過她緊咬的櫻脣,一遍遍的在她耳邊喊她的名。
“藍兒,是誰說要同我這一生都不離不棄?”
她脣上血色被他吻盡,剩下的便是同她面色一樣如同縞素的白,窗外的夜色隨着沙漏之內的白沙一點點的流逝而今,流不走的卻是他對她愈來愈深的愛,他疼惜的捧起她的臉,身上每一寸骨骼都發僵,可那手勢卻又是那般的溫柔,他是這天下曦朝的主人,他是連這七國之亂亦可平亂收復的人,他悍勇霸道傲然貴胄,受萬民敬仰令萬軍俯首,卻又爲何獨獨保不住護不住她一人?万俟宸低下頭去,澀然的脣擦過她的耳垂——
“藍兒,這曦朝以你爲名,是誰說要與我看盡這天下山水?”
她的眉心發顫,攥着錦榻的指節泛着白,似是聽到了他的話,那乾澀的眼角一滴滴的落下淚來,她是怎樣的女子,爲了他拋卻至高之位,爲了他棄了紅妝着戰甲,她坎坷如斯,卻將此生最好的一切都給了他,現在,這徹骨之寒,這切膚之痛亦是爲他而受,他此生爲權名利祿而生,時時刻刻不離陰謀算計之道,狠辣之事可爲,無情之事可做,他何德何能,得她如斯摯愛,万俟宸攬緊了她,語聲破碎如砂石,顆顆粒粒的在她心頭滑過一道道血痕。
“藍兒,你我同心,你若離去,我心將亡!”
夏侯雲曦呼吸一重,微閉的墨瞳似乎就要睜開來,她素白麪頰上汗如雨下,渾身都在發着顫,万俟宸已不敢去看那滿它血色,他掰開她攥着錦被的手,一點點的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手之內,她三千墨發今散,此刻鋪排在軟枕之上,黑白分明似她的眸,在此刻卻叫万俟宸不忍一看,万俟宸看着她抱着她,心口募得躥上一股子疼,他忽的笑開,鳳眸微挑邪肆狂狷魅惑至極,是了,她愛他,若論什麼最讓她不捨不傷,唯有他了。
万俟宸垂下頭去,眸光泛起層層水樣柔波,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擦着她的耳廓輕語,“藍兒,我早知你欲催產,我亦知你欲解了那同心之蠱,你餵我吃的解藥是假,莫論是九重帝闕還是九幽冥獄,我都不與你分開。”
夏侯雲曦周身陡然一震,那欲睜未睜的眸子陡然瞪了開來,她呼吸加重胸膛起伏,就那麼直直的看向他,眼底似有意外似有駭人,更多的是濃的化不開的情愫,是不捨是貪戀,是這萬丈紅塵只傾賦予他的難以割捨!
窗外夜色早已流轉二是,夏侯雲曦不知時辰不知年月,只知道他說的那一句“不分開”之言,她的脣瓣顫着,微微一動似是有話要說卻又說不出來,眼角一紅,一滴滴的淚珠兒滾落而下,就那麼怔怔的看住他再也不願閉上眼去。
万俟宸見她睜開眸子眸色陡然大亮,渾身上下更有一種死而復生的生氣油然而生,他手心驟然一緊,握着她的手不放,只是認認真真的看着她的眸子再將那話說了一遍,“藍兒,帝闕之上,我與你同坐,九泉之下,我亦與你同去。”
夏侯雲曦聽清了,生生死死,她不曾算到他先她一手未解成那同心之蠱,若她只有一人,生死俱是無懼,可是他之性命也系在她身,便是到了閻王殿,她亦要從奈何橋上走回來,猛的一閉眼,再睜開之時眼底便是一片清明,她定定的看着她,身下一波波的劇痛襲來,她再也不閃不退,不避不讓的任那痛感如利劍一般劈開她身體,一次不成,再來一次,便是身骨俱碎灰飛煙滅她也再不屈從!
她心神顫抖,渾身抽搐,額上汗粒又滾,手指拼命的反握住他的手腕,不論指甲卡進他的血肉,不顧身下一波波的熱流涌出就快耗盡她的精元氣血,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是執拗是堅持漸漸浮起血色,一層層的將她的周身都沁上妖豔悽絕!
万俟宸鳳眸半狹,眼底水光橫生,他手刃仇敵萬千,他馬踏伏屍百萬,收割性命無數他無懼,冷看肢體殘橫他無畏,他的手不知叫多少中原領土被血色浸染,可是此刻,他卻看不得她生受這般痛楚,那血灼燙,一滴滴的濺落在他的心頭,體無完膚千瘡百孔,他再也不是那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帝王,他平凡普通如斯,手握天下皇權卻替不得她身上一痛!
錦被幾換幾溼,宮人來回進出,血水一盆盆的往出送,染紅了素白巾布,染紅了殿中宮人衣衫,亦染紅了他的眸子,低低的抽泣聲在周遭響起,他用他橫掃千軍萬馬時的血性生生受着忍着,直至見她渾身僵直顫抖的不能自己、卻仍是不願發出一聲之時再也經受不住的壓上了她的脣,他怕了他後悔了他恨自己怒自己,他分明愛她憐她想要護她疼她,卻爲何要叫她受這樣的罪!
夏侯雲曦僅僅剩下唯一的意識便是不能放棄,要不斷使力,可是當那一滴滴的灼燙募得落在她面頰之上時她忽然驚醒,眸光漸漸清明,入目是他通紅的眸,如血似墨,好似他袞服之上的玄纁相間,他近在咫尺的望着她,晶瑩的淚珠滑過他的眼角落在她的頰上,往下一滾便沁在她和他的脣齒之間,又苦又澀,好似他此刻痛極的目光。
夏侯雲曦喉頭哽住,渾身上下都被這灼燙的淚珠兒引燃,好似有熊熊烈火落在了她的身上,肝膽五臟轟然起火那疼入心入髓,似乎身體真的要在下一刻灰飛煙滅去,這感覺叫她心頭猛然抽緊,身子劇痛而至,好似被撕裂碾碎挫骨揚灰,渾身上下的勁力陡然泄去就要就此死去再也不得復生!
“生了!生了……”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是個皇子!”
產婆顫顫巍巍又是笑又是哭的一聲喊在血氣瀰漫的內室之中落定,在這滿是緊張與壓抑又帶着絕望的內室之中清晰入耳,万俟宸募得一怔,看着夏侯雲曦的臉好似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夏侯雲曦滿面疲色的強睜着眸子,看着他怔怔的模樣忽然淚如泉涌,万俟宸心頭募得抽痛,他這才相信耳邊之言爲真!
“藍兒,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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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齊齊的跪地拜呼万俟宸並不去看,他只是紅着眼眶喃喃喚着她的名,夏侯雲曦脣角勾起,眸子半閉,緊緊握着他的手終是一點點的鬆開再也無力的垂了下去,万俟宸墨瞳一縮,夏侯雲曦卻又睜眼,語聲軟軟的喚,“你做父皇了——”
万俟宸只覺得自己好似經歷了一場千軍萬馬的廝殺一般脫力,心中卻是不可名狀的欣喜一片,忍了又忍終是將她一把攬在了懷裡久久不放,十五亦是一身疲憊卻又眸色大亮的侍立一旁,那抱着小皇子的產婆本是要上前給帝后相看,見此卻只好退至一旁,那剛剛出生如小猴子一般的皺巴巴小嬰兒見無人理他,竟虛虛睜開眸子“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万俟宸和夏侯雲曦俱是身形一震望了過來——
窗外夜色褪盡,一抹初陽破雲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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鐺鐺鐺~小万俟出世~寫的姨娘一把眼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