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尤一聽到謝鐸銳這麼說,頓時悚然一驚,當即叫了秘書幫他訂機票,謝鐸銳嘆了口氣,道:“謝謝你了,本來應該我親自去的。”
時間緊急,簡尤一邊用藍牙耳機和他對話,一邊收拾着去見程嘉澍要準備的東西,道:“就算是你說你要去,我也不放心讓你去,雖說那邊的人很可能不是程嘉澍,但是防範好是沒錯的,行了,程嘉澍和療養院這邊交給我,我拿到DNA檢測結果了再聯繫你,你顧好候魏峰和你自己家裡的事情。”
“好,”謝鐸銳道:“那你繼續忙,注意安全,別一個人單獨見程嘉澍,不過程嘉澍敢說什麼做什麼不應該的,就算是有程家的人在也不用對他客氣。”
“我明白,你放心,至衡應該會跟着我一起去,他的脾氣你知道,我還要跟老孔交代幾句,先掛了。”
掛斷電話之後,謝鐸銳仰面躺在牀上,耳邊只剩下滴滴的藥水流淌聲。
候魏峰給他的感覺過於詭異,明明素不相識,卻又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熟悉感,他原本還只是有所懷疑,但是謝如安剛纔的那些話讓他終於肯定了,候魏峰有問題。
每個月療養院那邊都會發一段程嘉澍的視頻給他,所以雖然多年不見,但是謝鐸銳對他的長相十分熟悉,中午視頻裡的那個人,確實長着一張程嘉澍的臉,說話方式也是相同的,甚至連眼神都差不多,孔敬已又當場和他聊了好些話,視頻也不可能是提前錄好的,如果他的猜測沒錯,程嘉澍爲了這一天已經做了非常久的準備。
謝鐸銳想到了候魏峰那天看他的眼神。
候魏峰的眼睛非常清澈乾淨,注視着你的時候就讓你感覺到真誠,他彷彿如刀刻一般的臉非常精緻,整體來講,應該是一個挺受人歡迎的男人,但是謝鐸銳被他看着,卻始終讓他有一種猶如附骨之蛆的難受感。
看來明天得抽個時間,親自去見見這個候魏峰的家人。
當年因爲和程嘉澍、和程家的交情,所以他將程嘉澍送到了國外的療養院,雖說實質上是軟禁,但是這些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醫生也任由程家幫他找業內頂尖的,但是恐怕不光是程嘉澍不滿,程家也很不滿。
程家這些年後續無人,程家的老爺子又連番受到壓制,早就不如當年了,卻偏偏還不知道收斂鋒芒韜光養晦的道理。
他當年有本事讓程家自己連夜帶着程嘉澍一起滾出了國,現在自然也有,只不過這次就不只是滾出國這麼簡單了。
病房的門突然被打開,一羣醫生護士涌了進來,謝鐸銳立刻回神,暫且將程嘉澍的事情放到了身後,轉而將精力放到了跟在護士後的宋瑞琴身上。
謝宏聞和謝秦都不在,看來暫時是不想看到他了,宋瑞琴的眼眶泛紅,嘴脣緊緊抿着,進來之後就坐在了沙發上,看也沒有看他一眼,謝如安則是緊緊跟在她的身邊,看起來擔心又有些害怕。
“有哪裡不舒服嗎?”醫生對房間裡的一切視若無睹,一邊給謝鐸銳做常規檢查,一邊問道:“頭疼?胸悶?有呼吸不過來的感覺嗎?”
謝鐸銳一一搖頭,他自己的狀態自己很清楚,現在已經舒服了很多,但是看着宋瑞琴明明擔心卻又不問出口的樣子,他輕聲問道:“請問我沒什麼事吧?”
醫生在病歷單上記錄着各項數據,聞言搖頭道:“沒什麼事,謝先生放心,您是過度疲勞導致暈厥,休息一晚上就好了,之後注意飲食注意休息,即使工作非常重要,也得要勞逸結合。”
謝鐸銳點頭,衝醫生笑了笑,“好的,麻煩醫生了。”
“這瓶藥水掛完今晚就可以休息了,大概還有二十分鐘,二十分鐘之後護士會來幫您拔針,”醫生道:“謝先生您可以繼續休息了。”
“晚上要是有哪裡不舒服,一定要立刻按鈴。”
說完之後,醫生就帶着護士們出去了,並且體貼地關上了門。
病房裡只剩下了他們三人,沉悶的氣氛瞬間席捲了病房的每一個角落,謝如安見宋瑞琴嘴脣泛白,巴巴地給她洗了個杯子倒了杯熱水。
“媽媽,先喝口水吧……”
謝如安這些年每次一想到家裡人要是知道了他和謝鐸銳的事情,就覺得心如刀絞,而當事情真正發生了,他才發現他曾經因爲想象而感受到的痛苦,都不如此時此刻的萬分之一。
當初謝鐸銳帶着四歲的他回家,他對謝家人還滿心的戒備,他從內心深處都沒有將謝家人真的當作自己的親人的時候,宋瑞琴就已經用她溫柔偉大的母性接受了他,她用最溫柔的方式給了他從未有過的,來自親人的溫暖,最後甚至將他留在了自己家裡,這些年來,她所做的任何事情,對他付出的每一分感情,無一不是真的將他當作兒子看待。
他是謝家最小的孩子,他到了謝家之後,沒有人將他當作是外人,他得到了無數的寵愛,可是最後他給他們的報答,卻是這樣……
謝如安希望謝家人知道之後狠狠地罵他,甚至是打他,這樣他心裡多少會好受一些,可是他們都沒有,甚至在知道這件事以後,宋瑞琴都沒有對他講一句重話。
宋瑞琴沉默片刻,低着頭接過了水,喝了一口之後啞聲道:“小安,你先出去一會兒,我跟你哥哥有話要說。”
謝如安有些猶豫地看向謝鐸銳,謝鐸銳衝他微微點了點頭,他這才聽話地轉身出了門,最後抱着頭坐在了門外的走廊上。
護士站的護士時不時就偷偷看他,甚至還在用手機拍照,但是第二天的新聞會是如何,他已經全都顧不上了。
沒有誰比謝鐸銳重要。
謝如安聽不見病房裡謝鐸銳和宋瑞琴在說什麼,他無力地將頭靠在冷冰冰地牆壁上,心想,他已經拍了二十多年的戲了,影帝拿得手軟,全球最權威的電影節紅毯他走上去過,想演的電影,想扮演的角色也都參與過了,對於一個演員來講,他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
他突然想起他十五歲那年,關立軒看完了一部愛情電影之後語重心長地教育他,不能把一切都壓在喜歡的人身上,不要讓你喜歡的人覺得你完全離不開他,或者離開他就沒辦法活,否則他就不會珍惜你……
那些話聽起來也挺有道理,可是對於謝如安來說卻完全不適用,他不介意讓謝鐸銳知道自己離不開他,他不介意把自己的一切壓到謝鐸銳身上,他已經沒有遺憾,賠上自己的事業也不會後悔。
他們的關係過於私密,而他卻會一直站在閃亮的聚光燈下,如果有必要,如果謝鐸銳覺得需要,他也可以站到幕後。
他不介意的。
他唯一介意的只有謝鐸銳不能和他在一起。
病房的門被再次關上,謝鐸銳看着宋瑞琴的樣子心底痠痛,輕聲叫道:“媽媽。”
宋瑞琴低着頭,握着溫熱的水杯,聽到謝鐸銳的聲音渾身一僵,眼眶又紅了,半晌,她終於憋出了話來,低聲道:“你和小安關係一直很好,小安從小就黏你,你也很寵他,我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們會是這樣的關係,你們是兄弟,你們都是我的兒子,我怎麼……也不會朝那方面想。”
謝鐸銳眨了眨眼,將眼底微微的溼意壓了回去,他苦笑道:“說實話,最開始我也沒有想過會變成這樣,可是我想就算是我現在知道了,我想我也會帶他回家,媽媽,我很愛他,我很愛小安,我離不開他。”
“媽媽,對不起……”
“我就不愛他了嗎?你爸不愛他嗎?你們爺爺不愛他嗎?”宋瑞琴心緒起伏不定,激動道:“他是我們的兒子!是你爺爺的孫子!你爸雖然不愛說話,但是這些年對小安的疼愛和教育是假的嗎?謝家好幾個孩子,除了你之外,你爺爺就只將小安接到了自己身邊……”
宋瑞琴終於說不下去了,她揉了揉自己淚眼婆娑的眼睛,深呼吸緩和着自己的情緒。
謝鐸銳垂下了眼,眼眶有些泛紅,輕聲問道:“爺爺現在怎麼樣了?”
“爺爺吃過藥已經睡着了,”宋瑞琴道:“你爸太生氣了,我沒敢讓他到醫院來。”
謝鐸銳覺得自己似乎除了對不起,什麼話都沒辦法說出口。
“我從小到大都非常尊重你的選擇,你說你想學着經商,我就特意找信得過的長輩帶着你,你大學說你要選擇學商,我也沒有阻止,還有小安當初要拍戲……無論你們兩兄弟要做什麼,只要是正確的事情,我從來不會去阻止,我相信我宋瑞琴的兒子有能力決定自己的未來。”
宋瑞琴擡起頭看着他,逐漸老去的眼睛裡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華,她哽咽道:“甚至你說你暫時不想結婚,你說還沒有碰到合適的人,我抱怨雖抱怨,卻還是幫着你在爺爺面前說話,小銳……你還要我做到什麼地步你還能滿意?”
讓自己的母親哭着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謝鐸銳覺得做兒子做到這個份上,怕是一定會遭報應的。
謝鐸銳專注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她頭髮依舊梳得規整得體,但是鬢角已然有了白髮,眼角也佈滿了皺紋。
剛將謝如安帶回謝家的時候,宋瑞琴正是氣質與容貌最鼎盛的時候,她漂亮優雅,在謝鐸銳的心裡,自己的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但是人都是會老的,美人也會遲暮,謝鐸銳意識到,自己的母親已經老了。
病房裡是宋瑞琴壓抑的哭泣聲,藥水已經沒剩多少了,謝鐸銳直接拔掉了針管,宋瑞琴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蹲到了宋瑞琴的身前。
宋瑞琴急急忙忙地拿起謝鐸銳的手看,看到手背上並沒有出血也沒有紅腫,這才鬆了口氣。
謝鐸銳拿過紙巾幫宋瑞琴擦眼淚,啞聲道:“媽,我愛你,我對不起你們,我知道這很難令人接受,所以我原本沒想要這麼早讓你們知道,我想要循序漸進地慢慢來,這樣你們接受起來可能會稍微好受一些……媽,別哭了,您知道我對小安如何,您也知道從小到大小安對我如何。”
宋瑞琴看着他,回想起以前的事情,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謝鐸銳有些哽咽:“他永遠把我放在首位,他離不開我,他有多依賴我,有多愛我,你們都是看在眼裡的,我也早就離不開他了,我們在一起快八年,只有他在我身邊我才能安心做事,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纔是真正放鬆的,沒有了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媽,我已經對不起你們了,我要是再對不起他,我就真的是狼心狗肺了。”
兩個人都是她疼到骨子裡的人,謝鐸銳這話說得太讓一個做母親的傷心爲難,宋瑞琴握住謝鐸銳的手,近乎懇求地低聲道:“小銳,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你就不能愛上別的人嗎?小安今年才二十三歲,他才那麼小,你們就要這樣相處下去嗎?沒有婚姻,沒有孩子,也就沒有責任,如果以後要是有人喜歡上了別人怎麼辦?你讓家裡人那時候再怎麼相處?”
“不會的,絕對不會有這麼一天,我知道現在離婚率多高,有孩子作爲羈絆依舊能夠離婚,同性情侶想要相伴一輩子有多麼的不容易,但是別人這樣,我們不會。”謝鐸銳嘴角扯出個轉瞬即逝的笑容,低聲卻堅定地道:“小安是我的愛人,是我的弟弟,他就是我的責任。”
宋瑞琴緊緊地拉着謝鐸銳的手,沒有說話。
謝鐸銳心疼地擦掉母親臉上的眼淚,苦笑道:“媽,您是家裡最理解我的人,我知道這件事對家裡人來說有多麼的荒謬,我們的愛情有多麼不容於世,但是……如果您都不能理解我支持我,我就真的不知道還有誰能理解我了。”
即使是被傷害了,母親的心也是最軟的,宋瑞琴定定地看了謝鐸銳許久,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她把謝鐸銳拉進自己懷裡,哽聲道:“小銳,你這是在逼我……”
所有的出櫃,其實都是拿着家人對自己的愛作爲威脅,謝鐸銳抿緊脣,輕輕叫了一聲:“媽……”
“這條路有多難走你們知道嗎?平常人都覺得艱難,更不用說你們還是這樣的關係,一旦被別人知道了,別人會怎麼看你們怎麼說你們?你們要怎麼自處?兩個多好的孩子,我走出去人人都羨慕我,你們爲什麼一定要這樣……”
“對不起,真的,媽媽,對不起……”
宋瑞琴難受得不行,她又愛又恨,恨不得把兩個人都拉出去打一頓,可是想想卻又心疼,如果他們有辦法,以這兩個孩子的性格也不會搞到今天這樣的地步了,她是母親,她是他們的媽媽,就算是他們做了再錯的事情,她也是愛他們的。
感覺到脖子裡滴進去了一滴溫熱的水珠,宋瑞琴的心理防線終於垮了下來,她閉了閉眼,像是小時候一樣撫摸着依偎在懷裡的孩子的頭腦勺,哽咽道:“好,好,媽媽再尊重一次你的選擇……”
謝鐸銳心裡猛地一疼,抱緊了宋瑞琴,將發熱的眼睛埋在了她的肩膀上,讓母親瘦小的身軀保護一般地環繞着自己。
如同他還是個脆弱的孩子。
“小銳。”
宋瑞琴到底不是普通的女人,心裡想開了,雖然還是剋制不住難過,卻已經快速調整好了心態,她很快就收回了眼淚。
宋瑞琴鬆開謝鐸銳,扯過衛生紙把自己的臉上擦得乾乾淨淨,對略微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的謝鐸銳道:“叫小安進來吧,他在外面肯定害怕壞了。”
謝鐸銳眼底露出一絲笑容,剛站起身,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了沙發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是短信。
他了解他的寶貝,在外面不知道擔心難過成了什麼樣子,謝鐸銳心裡急着想告訴謝如安,母親已經諒解我們了,但是眼角不經意間一瞟,發現短信來源是個未存儲的號碼,他心裡莫名一緊,快速地撈起手機劃開。
——聽說謝總住院了,我聽到之後難過擔心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就來看你,只有親眼看到你沒事,我心裡才能踏實,否則我今晚可能都要徹夜難眠了,但是考慮到現在已經太晚了,我怕打擾你休息,所以還是明天上午再來醫院看你吧,我會帶你最喜歡吃的早點,記得不要吃早餐,要等我!親愛的,晚安。
From愛你的候。
宋瑞琴見謝鐸銳臉色微變,皺眉問道:“怎麼了?又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謝鐸銳刪掉短信收起手機,衝宋瑞琴微微笑了笑,“賣房的廣告短信,我這就去叫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