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金黃,油菜花綻放得肆意張揚。滿野滿眼都是那讓人驚心動魄的色彩。一樣色彩的陽光坦坦蕩蕩地落下來,給這片土地上的花更舔燦爛。土地偶爾露出的肌膚也星星點點地點綴着綠色,證明這是春天。不時有蝶飛過,它們顫動着白的、粉的、黃的等各色翅膀,忽上忽下,忽前忽後,忽而在花上駐足,忽而流連在前往下一朵花的路上。
遠處,有一道光“咻”地一聲閃過,再看時,卻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童。只見他身着一身天青色的道袍,手執一小小拂塵,頭扎兩揪包子,滿臉的欣喜驚歎。
“哇——”,小道童許是初見此等景象,忍不住在花叢中驚呼,“真美!好好看的花!好好看的——蝶……”
突然他看到一隻比其他蝶要大些的潔白的蝴蝶悠悠然飛過來,在他小小的腦袋前停下,輕輕撲棱着翅膀,默默地仿若好奇,看着他。
小人兒一下子安靜下來,不敢說話,不敢動作,彷彿生怕驚走這精靈似的。半晌,他只小心地伸出嫩嫩的、軟乎乎的小手去,想接住這個可愛的美麗的蝴蝶。小道童能感覺到自己小手的每根指頭都在朝那個精靈發出邀請,小心臟也噗通噗通地跳起來,“過來,過來吧,我陪你玩,我可以陪你哦……”
似乎感應到了小童的心聲,白蝶在空中優雅地撲閃着白而薄的翅膀落下來,最後靜靜落在他小而微涼的掌間。小童手掌不敢用力,不敢移動,他生怕一不小心就驚走它,或傷到它。
“你是不是一個人過來的?像我一樣偷偷溜出來的麼?嗯,莫怕哦。回頭我們再偷偷溜回去。師傅不會知道的。你家在哪?要我送你回去麼?你愛吃什麼,我給你尋來。咱們一起玩,好不好?……”
小童就這麼站在那鋪天蓋地的金黃的春天裡,與一隻白蝶絮叨着。那般靜謐而美好的季節,因了這相遇,而愈發地暖起來。
身後,突然有人冷聲道:“小塵子,在幹什麼呢?”
小童渾身一個激靈,趕緊轉過身來,一隻手順勢藏於身後,面對眼前之人囁囁不安道:“沒,沒什麼的,師傅。我,我就是看天氣不錯,剛好您正睡覺,我沒事了,怕打擾到您,就悄悄下來看看,玩玩……”
小童的聲音越說越低,同時另一隻手也悄悄伸到身後將寬寬的道袍的袖子拉下來,罩住另一隻手心的白蝶。白蝶乖乖地臥在他小小的掌心,也裝死起來。
來人是一三十來歲的道士,他長軀鬆立,一襲淺繡着松鶴的藍色道袍隨風微揚。他正是這不小心偷入凡塵的小道童的師傅——元嵩。元嵩本在天上觀裡微盹,誰知一覺醒來,不見了自己那整天皮個沒完的小徒兒,不由覺得冷清,就凝神一掃,方覺察小徒兒已經下凡散心去了。生怕小孩子懵懂惹事,所以他一路尋來。
本以爲他會折騰得驚天動地,結果卻發現小小孩童捧蝶玩耍的一幕。他本覺得這是孩童純真,但微微眯眼間卻發覺這隻蝴蝶已經通靈,只待時光煎熬即可飛昇。若小徒兒與之惹下因果孽緣,卻是不妥。於是,他不得不上前“打擾”。看着小童的糾結模樣,元嵩不由又好笑又好氣。
“別藏了,”他故作冷聲道,“藏起來爲師就看不到了?不就是一小小白蝶嗎?”
小道童嚯地擡起巴掌大小臉,墨豆般的眼珠轉悠半天,終於下定決心。小人挪着小步,捧出手心的白蝶,討好地趨前商量,“師傅,你看,你看,好不好看,可不可愛?喜不喜歡?”
元嵩餘光瞄了一眼,心想,嗯,是挺乖挺好,只是這精靈似跟小徒弟註定有一孽緣,實爲一劫,這又豈是可愛打發的了的?他心裡想着,話語不由冷硬了起來。
“徒兒啊,她也是有自己的朋友親人的。你不能因爲自己的貪戀,而斷掉她的緣法。若是有人要你和師傅斷絕情義,你可願意?”
小童意料之中地猛搖腦袋,一萬個不願。他在身爲小乞丐時,缺衣少食,是師傅救他於無人問津命如野狗一樣的境地,收他爲徒待他如子,早已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捨棄師傅,那是想都不可能想的。
元嵩滿意點頭,“同理,你若是這蝶,你可願意因爲好玩而放棄至親好友?”
一言未畢,眼前小兒的腦袋已經低垂。須臾,他又擡起頭來,只見孩童的澄澈大眼已經發紅,孩子糯糯道:“師傅,我錯了。我這就放它回家……”
說話間,有一隻紫黑色的蝴蝶急切切尋過來,畏懼於元嵩的神力不敢近前,只在不遠處逡巡不去。
元嵩一笑,“看看,人家家人找上門了吧?速速放白蝶,我們師徒也該速速離去了。”
小道童最終伸出一直展開着的左手,默默說句“再會”。就只見一直安靜的白蝶繞着小童飛舞幾圈後,隨着那黑蝶,不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