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天依然用老貓的眼光看着他不容置疑地說:“我也只有一句話……不告訴我真相,我不會送你走。”兩人對視着,目光彼此交錯激烈交鋒。過了良久之後,鄒凱林輕輕嘆口氣,他拿出了撲克牌,遞到他面前說洗牌吧。
閻天開始洗牌,很快就把牌又遞給他,鄒凱林把幾張牌攤在桌子上,然後默默地碼着,閻天頗有興趣的看着。片刻之後,鄒凱林看着手中剩下的牌,擡頭衝他笑了笑:“你一直等的人……很快會出現你面前。”他閻天被這句話徹底說愣了……
8
儘管閻天努力說服自己不要來,但還是已經站在這熟悉的巷口。彷彿又看見了自己和同樣穿着學生制服的向亦鵬一路說說笑笑走過來,穿過這條幽靜的巷子走出去,而如今林璇不知所蹤,他和向亦鵬也早已不是昨天的模樣了。
寂靜的里弄中耳邊又想起鄒凱林神神叨叨的話:“你等的人很快就會出現在你面前。”他當然不信如此的胡謅,但還是猶豫着走進巷子去停在一個老房子的門口。伸手推了推門,門紋絲不動。他縮回手苦笑了一下,居然真的相信了一個垂死掙扎的囚犯,無奈地甩甩頭,轉身就走,可走了幾步又停住,不甘心地回頭看着緊緊關閉的門。
就在此時,緊閉的門居然就真的無聲地打開了,一個年輕女人走出來,然後轉身鎖門。
閻天驚愕得張大了嘴,看着女人的背影,他以爲這是自己的幻覺,左手掐了一下右手,疼。再次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女人也轉過了身,她隨意地看了他一眼,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閻天盯着女人的背影,一動不動。而女人的腳步也越走越慢,很快也停了下來,慢慢轉過身,她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閻天終於又走進這讓他掛念已久的舊宅子裡。傢俱都還蓋着白布,有種說不出的寧靜或者說是另一種別樣的落寞。
閻天和林璇站在窗前,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閻天有些激動地說這裡還是一點都沒變。林璇說自從她走了就再沒人住,所以一切都是原樣。卻又有些好奇他的直覺,閻天說一句人算不如天算遮過去,心裡卻覺得那鄒凱林有點意思了。
閻天又誇林璇漂亮得差點沒認出來,逗得她說他還是改不了油嘴滑舌的毛病,談笑間左臉上露出一個小酒窩來。林璇說自己回來有些時間了,但家裡還沒來得及具體收拾,在一家雜誌社上班,又問閻天他自然是說當兵吃娘。林璇一吐舌頭,說真是沒變,永遠沒句實話。
兩人在落滿灰塵的留聲機前站定,彼此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閻天說我以前想過很多次,咱們重逢的場景,可是一旦真的重逢的時候卻是如此簡單得讓人難以置信。林璇感嘆了說常常想,再見面也許會認不出他們了,不過還好,只是愣了幾秒鐘。
閻天即刻反詰:“你是說認不出我,還是亦鵬?”林璇一下子就呆住,沉默許久才問他可與向亦鵬有聯繫?
閻天也不回答,從唱片堆裡找出一張說:“你過生日的時候,我送你的還記得嗎?”拂去上面的灰塵,音樂從留聲機裡緩緩流淌出來,時光彷彿開始倒流……
9
窗紗遮掩下,房間一片凌亂。向亦鵬從報上看到鄒凱林情人被殺的消息,帶着餘銘真再次潛入鄒凱林的小公館分頭搜尋着,突然臥室裡傳來餘銘真一聲叫喊,他馬上趕過去,赫然看見在衛生間門口留下一攤血跡。
餘銘真說:“看來,那個女人是在家裡被殺的……”話音未落,外面傳來汽車熄火的聲音,一輛車停在了門口,車上下來三個人,爲首的正是方孝。
看到方孝,餘銘真一下便認出來,向亦鵬碰了碰她,二人無聲地向竈披間跑去。
向亦鵬和餘銘真隱藏在樹叢間一直等着方孝等人的車子漸漸開走。
餘銘真說:“爲首的那個就是劫殺‘7號’的人,槍法不錯。”
向亦鵬說:“此人是青幫老大杜一恆的得力打手,叫方孝。”
餘銘真問:“你認識他?”
向亦鵬說:“他們也來收過保護費,曾經打過交道。”
餘銘真立刻分析出“7號”跟青幫的確有瓜葛了。向亦鵬也同意她的想法,但這個偶然的發現讓他們感覺到了鄒凱林神秘背景背後是更令人難以捉摸的嚴峻現實。
回到酒店地下室裡,向亦鵬老僧入定一般閉着眼睛靜靜地坐在桌前,手有節奏地敲擊着,發出單調的聲音,這幾天連續發生的無數畫面和聲音在他的腦海裡反覆閃現着。時間慢慢過去,敲擊桌面的聲音停下來,啪的一下臺燈被打開,燈光映照着他冷峻的臉龐,四周一片寂靜。
10
當向亦鵬似乎想通一些事情的時候,閻天回到了鄒凱林的住處。他有點得意地問自己的話是否靈驗?閻天點點頭。
鄒凱林說:“你應該相信我的能力了,我不止這點能力。”
閻天仔細審視着鄒凱林,又點點頭。
鄒凱林說:“現在,你可以送我去南京了?”
閻天說:“去南京之前,我們還有一件事要辦。”這回輪到鄒凱林發愣了,閻天就突然湊到他的面前瞪着他:“說,你跟青幫……是什麼關係?”鄒凱林一時語塞。
閻天進一步逼問:“你去南京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不要以爲我和他們一樣都是傻子。如果你還是跟我玩老鼠捉貓,自以爲聰明的話,我隨時可以把你扔到大街上去,誰在等你你比我清楚。”
鄒凱林急了:“你不能這樣做!”
閻天大笑道:“那就要看我的心情了,命是你的,要不要都隨你。”說着把一張報紙扔在桌上,鄒凱林看了一眼舞女被虐待致死的消息,全身就抖了起來。
閻天走出門去又停住回頭看着他:“對了,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我等的人會出現呢?”依然處在震驚中的鄒凱林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閻天的說話。
11
向亦鵬又一次站在了鄒凱林情人李蓉兒的房間中,仔細審視着地上幹得發出暗紅色的血跡。緊接着又來到臥室,他用力搬開牀頭,裡面依然什麼都沒有。衣櫃裡掛滿了女人的衣服,角落裡堆着幾件男人的衣服,向亦鵬依次檢查着男人的衣服,就在他站起來想離開的時候,眼光停住了。他從地上拿起一件灰色外套,衣服袖子上有一些黑色的污跡,伸手摸了摸手上也留下了污跡,他扔下衣服迅速來到竈披間。竈臺旁堆滿了燒火用的煤餅,向亦鵬蹲在地上仔細地檢查着每一塊煤餅……
12
閻天回到好些天都沒正經住過的臥室裡,一本正經爲自己打扮着,雪白的襯衣,深色的西服,身上還噴了一點法國的男人專用香水。牀頭櫃上放着一張照片,是他和向亦鵬林璇的三人合照,不時地回頭看看,禁不住笑了。
閻天趕到東亞大酒店找向亦鵬,人卻沒在。
鴻川安頓好閻天在酒吧喝酒就跑到旁門張望,向亦鵬滿面灰塵匆匆走進旁門來。
鴻川說:“閻天來了……急着找你。”
向亦鵬問:“幾點了?”
鴻川說:“離演出還差五分鐘。”向亦鵬飛快走進了一個供他臨時休息的偏僻的房間。
舞臺上的音樂響起來,向亦鵬出場和樂隊一起演奏着,閻天坐在吧檯前,一邊欣賞音樂一邊喝酒。
向亦鵬的目光和閻天碰在一起,兩人很默契地微笑着。演奏間隙,閻天突然起身走到他身邊,小聲在耳邊說了什麼,向亦鵬愣了愣,閻天伸手拍了拍肩膀很堅持,向亦鵬無奈點點頭,轉頭跟其他樂手說了幾句。
燈光漸暗,追光打在向亦鵬身上,他開始彈起一首舒緩的樂曲“我們的早晨”。酒吧的門被推開,林璇走進來聽到這熟悉的音樂也愣了愣,眼睛注視着臺上的向亦鵬向前走去,不遠處的閻天則悄悄看着林璇。
林璇凝視着臺上的向亦鵬。一首曲子演奏完畢,向亦鵬起身跟大家點頭致意,突然如同遭遇雷擊一般愣在那裡,吃驚地看着臺下的林璇。
兩人對視着,都有一種又驚又喜的感覺。向亦鵬幾乎就有了一種想立即衝下舞臺立刻把這個自己魂牽夢縈的女人攬進懷裡的衝動,最終他卻只是笑了笑走過來。
林璇身體抖得有些無法控制,向亦鵬握了握她纖細的手指,輕輕地在耳邊說:“能再見就好了,別哭,閻天在那邊等着笑話你呢。”
閻天坐在吧檯邊,一口喝乾了杯裡的威士忌。
花園的露臺上,遠遠傳來女歌手憂鬱的歌聲。向亦鵬,林璇,閻天三人並肩站着,林旋的兩隻手分別拉住了閻天和向亦鵬,望着前方燈光閃爍的城市默默無語。生命有如一列到站不停的火車,在不經意間彼此交會時那瞬間猛烈而強大的溫暖能把人都融化了,但是誰也不知道這一次短暫的邂逅會帶來明日多麼長久的分離,人生無常,誰也不能穿透命運的捉弄。
三個人沉默許久以後,閻天笑着打破了這安靜,他看着向亦鵬和林璇有點壞的笑道:“怎麼樣?你們都沒想到我可以大變活人吧?”
向亦鵬好像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機械地點點頭,他看着閻天想說話,閻天卻阻止了他:“不要問我……這是秘密,你就當成是上天看你孤單已久,賜予的禮物吧。”三個人都笑了。
向亦鵬說:“原來今晚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閻天得意地笑了笑:“你現在相信我的直覺了吧。”
林璇不解地看看身旁的向亦鵬和閻天,有些懵。
向亦鵬趕緊解釋:“他說看見過你……我不相信,說他一定是喝醉了說夢話呢。”
閻天趕緊糾正:“喝醉了應該說醉話,怎麼說夢話?”
林璇說:“亦鵬的意思是說,你不是喝醉了而是喝瘋了。”三個人都大笑起來,又感嘆了歲月真是難以理喻,把人給分開了卻又莫名在老地方相逢。林璇深深地看了向亦鵬一眼,扭過頭去輕輕舒了一口氣,閻天在一旁感受得真真切切,就揪着林璇問現在怎樣,她說現在替一家日本雜誌工作。閻天不依不饒,說亦鵬可不是關心這個。向亦鵬回過味來便按住閻天一陣亂捶,兩人瘋鬧得如同兒時一般。林璇在一邊笑個不停,心裡卻掠過一絲冷風,自然明白閻天想說什麼,可命運又該是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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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天又回到鄒凱林的秘密住處時早已恢復平靜,淡然地問:“你已經想好了?”
鄒凱林點點頭,短暫沉默後說:“浙江中路113號店鋪的二樓是你們的秘密聯絡處,還有戈登路普慶裡114號,法租界四馬路天蟾舞臺後面449號的一棟二層樓是你們監視情報六局行動的觀察點……這樣的秘密據點還有很多,不過,對我們來說,完全沒有秘密可言……一直在我們的視線裡……我還想告訴你一個更有分量的……在你們內部,有六局安插的人……”
閻天唰地一下就站起來瞪着鄒凱林,完全是老貓遭遇意外敵情毛都豎起來的樣子。
鄒凱林擺弄了一下扇子:“你的運氣蠻好,抓到了我這張王牌……就怕你玩不好,王牌變成了死牌……”鄒凱林的神情這時變得有些猙獰,女人的死對他打擊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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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亦鵬坐在桌前,桌上擺放着那隻黑色的小匣子。向亦鵬伸手拿起匣子,然後用一根鐵絲熟練地打開上面的小鎖,裡面裝着一個小孩子的圖畫本。他翻看着本子不由一驚,本子上是密密麻麻的各種數字……天空中已經有了第一縷曙光照射,他打開窗戶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早上的新鮮空氣,重新走回到桌前,桌上堆滿的各種紙張上寫滿了的各種的數字。他審視着圖畫本,突然像發現了什麼,快速地在紙上寫了起來,漸漸紙上的數字出現了一種很有秩序的排列,仔細看過去,一瞬間就明白過來,這是一個記錄着某種買賣的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