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揚,簌簌雪聲滑過耳畔,徽瑜看着雪地上漸漸走進的人影,頓時挺住腳步。
白色的雪地上,寶藍色大氅格外的顯眼。漸走漸進的人影,逐漸清晰。
在這樣的天氣裡,國安寺很是安靜,正因爲這樣,徽瑜纔對忽然出現的姬夫晏頓感驚愕。
姬夫晏在徽瑜面前三尺外停住腳步,隔着飄飛的雪花,兩人的面龐都有些模糊,徽瑜攏了攏衣衫,擠出一絲微笑,微微蹲身行了一禮,“見過王爺。”
“不用多禮。”姬夫晏微微側身,眼睛在徽瑜的身上淡淡一掃就轉開了視線。
徽瑜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姬夫晏,心中十分的意外,她跟姬亓玉是接到了聞大師的信息纔來走一趟,此時姬亓玉正跟大師對話,她便出來看看這雪景,然後沒想到居然會遇到了姬夫晏。
不知道是偶然還是有意的相遇,徽瑜總覺得面對姬夫晏心裡十分的尷尬跟……不舒服。
看着姬夫晏的神色好像也有幾分驚愕,徽瑜心裡暗中思量,也許真的是無意中遇上。
“妾身也該回去了,不敢擾了王爺賞景。”徽瑜低聲說道,便欲離開。
“董徽瑜!”姬夫晏突然開口。
徽瑜一怔,轉身的腳步不由得停了下來,連名帶姓的呼喊,姬夫晏這一聲讓她心口又有些難言的憋悶起來。下意識的徽瑜覆住心口,面色帶着幾分蒼白,擡頭望向姬夫晏,卻撞進那紛亂黝黑她看不懂的眸子裡。心跳似有些加速,徽瑜感覺到不適,還是壓抑着心中那翻滾的不屬於她的情緒,“王爺,您失禮了,妾身告退。”
“從前如此,現在如此,你待我冷漠疏離,我從不記得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你。”姬夫晏不懂,也不明白,爲什麼董徽瑜待他如此。
徽瑜身體微僵,哪有那麼多的爲什麼,如果一定要說爲什麼,那就是徽瑜不想走向原文中董徽瑜的結局。可是那結局是原文中的結局,是在這個時空還未曾發生過的事情。所以,她沒有做過原主董徽瑜對夏冰玉做過的惡毒行徑,自然也就不會招惹來姬夫晏的殺戮。這些她心裡明白,可是姬夫晏不明白,所以他不懂她的恐懼驚慌,不懂她的掙扎求存。
所以,才能這樣理直氣壯地問爲什麼!
“王爺您說這話,可真是讓妾身不知如何自處。”徽瑜微微退後一步,這次儘管心裡依舊不舒服,翻滾着不屬於她的情緒,儘管那情緒在她的五臟六腑在作怪,可是她沒有跟以前一樣選擇退縮,凝視着姬夫晏的雙眸鎮定回答。
姬夫晏無數的話都被這一句給堵了回去,忽然也覺得自己有幾分好笑,悵然見又有幾分蕭索。
所有一切都是他的執着,與她何干?
“是我失言,讓你受驚了。”
姬夫晏長出一口氣,白霧迷濛了俊顏,雪花不見停歇反倒越發的繁密,似是兩人之間天然屏障。也許是因爲這樣,他壓在心底多年的話忽然就有了噴發的*,“我知你一直討厭我,雖然我不知爲何。”
徽瑜默,她不是討厭姬夫晏這個人,只是恐懼這個人,因爲他會帶給她滅亡。
“王爺誤會了,妾身何敢。”
“只怕現在你更加討厭我,我與四弟之爭已不可避免。”
“朝政大事,妾身一介內宅女子不敢置喙。”
“早已註定的路程,你心裡明明白白,偏偏嘴上卻要撇的乾乾淨淨。你素來是這樣,心口不一。”
徽瑜又默,姬夫晏今天吃錯藥了吧。但是不得不說他講的有幾分道理,可是這世上誰不是這樣,爹孃夫妻子女家人之間尚且有隱私,何況是外人。
“王爺難道對任何人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嗎?這世上誰活着不是要小心翼翼,誰不是要安分守己遵從規則?”徽瑜憑生幾分惱怒,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莫名其妙爲了生存苦苦掙扎,莫名其妙捲入本不該屬於她的紛爭。她一介女子無力抗爭,也只能努力求生,他憑什麼一葉障目如此指責?“我跟王爺從來都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從來都不是!從我嫁人之後,從王爺跟我夫君不睦相爭,就註定了不同的道路。你有你的選擇,我們有我們的選擇,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王爺現在說這些酸澀指責的話,倒是讓妾身很是惶恐,苦苦思量也沒能想到什麼地方得罪了王爺,以至於讓王爺這樣指責。”
許是徽瑜聲音大了些,遠處的尤嬤嬤等人就要走過來,徽瑜揮揮手讓她們停下。
兩人之間復又陷入沉默,徽瑜心裡越發憋悶的難受,卻還是強自忍耐。姬夫晏今天莫名其妙的可以,也許今天就不該陪着姬亓玉出門,只是在京裡憋悶已久,用她也想出來活動活動,結果遇上姬夫晏這個混蛋。
“當初選秀的事情你還在記恨是不是?”
“王爺這話更加可笑了,徽瑜從未參加選秀,何來記恨?”
“當初確有我私心作祟,推波助瀾,奈何結局未從我願。”
徽瑜:……
“你避我如蛇蠍,我反欲追根究底,至今仍不明白。”姬夫晏再度凝視着徽瑜,“不知今日可否與我一個答案?”
答案?
什麼答案?
穿越成炮灰的答案?
徽瑜沒辦法回答,她對姬夫晏避如蛇蠍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被他察覺也是無可奈何,可是她沒辦法給出答案。
“王爺多想了。”徽瑜最後只能乾巴巴的回這麼一句,因爲她無法回答。
“如果有一天我能成功,我會給你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徽瑜心口突然停止跳動一下,整個人都覺得被屏住了呼吸,面色煞白的看着姬夫晏,他在說什麼?
“如果不能成功,我也希望能得到你完美的解釋。”
徽瑜簡直都要神經錯亂了啊,這都什麼跟什麼。
“王爺這話應該對着夏王妃去講,也許就能清醒幾分了。”徽瑜氣炸了要,出口的話夾着濃濃的譏諷。
姬夫晏低笑一聲。
徽瑜都不明白這種時候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關鍵是他爲什麼笑?
看着徽瑜茫然不解的目光,姬夫晏的笑聲漸歇。縈鎖於心頭的悵然更是無處宣泄,只能獨自吞下。
“董徽瑜,你是我見過最聰慧卻也最無情的女子。”姬夫晏轉過身背對着徽瑜,擡腳緩緩離開。
徽瑜凝視着姬夫晏的背影,心裡的不適翻滾的更加的厲害。每次見到姬夫晏,這具軀體總要提醒她是個外來客,縱然她在這裡生活了這麼多年,依舊只是一個寄居的靈魂。
好似,也許下一刻,她就會離開,就如同她突來降臨一樣。
手心裡的暖爐早已經沒有了溫度,大雪茫茫,在這天地之間她孑然一身,到底何處纔是她的歸屬。
從沒這一刻,讓她感覺到如此的孤獨、絕望。
她是這時空一抹闖進來的外來魂魄,誰會知道下一刻何去何從。
了聞大師並不太願意見徽瑜,徽瑜心裡其實明白。也許大師其實已經猜出她的來歷,也許大師知道什麼不能講的秘密。對於原文中這個威望極高的高僧,徽瑜心裡也是有些發憷。
“在想什麼?”
姬亓玉的聲音在耳邊忽然響起,徽瑜發散的思維又被拉回了現實中,辛苦的不安漸漸地散去。
轉身,擡頭,對上他的眸子。
“方纔遇到了寧王。”
“嗯。”
“我很討厭他。”
“我知。”
“他問我原由?”
“你怎麼回答?”
“我無法回答。”
“那就不要回答。”
“你爲什麼不問我?”
“不需要問。”
“爲什麼?”
“你站在我身邊,足夠了。”
徽瑜低頭,淺笑。
這就是姬亓玉。
“他說,如果將來他能成功,會給我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如果不能成功,希望能得到我的回答。”
“白日夢總是很美。”
“我也這樣覺得。”
“回家。”姬亓玉牽着徽瑜的手,踩着腳下的白雪,發出清脆的聲音,漸漸走遠。
“大師跟你說了什麼?”徽瑜回去的馬車上,手裡重新被塞進了暖和的手爐,靠在舒服的軟枕上,半躺着問對面的姬亓玉。
“兵符。”姬亓玉將熱茶遞給徽瑜,“大師已經知道兵符的最終下落,還是跟上回一樣的決定,託付於我。”
徽瑜凝神細思,從兵符被盜到現在大師重新得到準確的消息,這期間發生了什麼多事情。姬亓玉爲了尋找這枚兵符耗費了不少的人力物力,就連董允驥都爲此深入虎穴。最後雖然已經確定了在誰手裡,但是也只是確定,並不是十足十的肯定。
現在了聞大師這樣講,那就肯定是兵符已經回到了他的手裡。
果然,姬亓玉手心裡拿出一枚銅質令牌,飛龍紋環繞其上,帶着歲月的沉澱,讓人移不開眼睛。
“誰送回來的?”徽瑜問。
“就是你想的那個人。”姬亓玉笑了笑,將兵符收了回去。
“奉川王?”
“是。”
徽瑜撫着心口,“那麼現在奉川王是站在了咱們在這邊?”
“他別無選擇,更何之前我們之間就有些來往,再加上安定王跟他素來不和。”
安定王是寧王一系,既然這樣奉川王肯定不會跟寧王有過多的往來。之前奉川王得到了兵符不肯拿出來其實也是在觀望,從塞外行圍,再到這次江蘇官場震盪,姬亓玉一系人馬雖然算不上是大獲全勝卻也是重新讓人刮目相看,肯定了姬亓玉的實力。
奉川王選擇這個時候投誠,的確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先有昭國公府跟定國公府,現如今又有奉川王,徽瑜覺得這些世家跟藩王眼神都是極其銳利的人,該下手的時候毫不猶豫。昭國公府跟定國公府本是姻親,再加上徽瑜嫁給了姬亓玉,他們投誠自然是佔了先天優勢。可是奉川王想要在姬亓玉這裡立住腳,卻需要硬貨震一震,這枚兵符無疑是極好的開路石。
人心算計,政治往來,徽瑜看着聽着也頗覺震撼。
因爲賬冊被董允驥拿出來,整個江蘇官場幾乎所有官員都被牽連其中。
帝,大怒,下旨嚴查。
眼看着到年關,年前欽差是不能南下,開年第一件大事,必然是整肅江蘇官場。過年這些日子也算是寧王一系得了一個喘口氣的機會,年後必然是寧王靖王再度交鋒的時刻。
欽差的人選也至關緊要,爲了這個人選,寧王跟靖王兩系人馬必然又會一番你爭我奪。
而此時,奉川王的投誠無疑等於是給姬亓玉一個極大的好消息。奉川王在南方盤踞多年,肯定對於江蘇官場的事情知曉很多內幕,如果欽差人選是寧王一系的人得手,到時候奉川王勢必要出手將這一池水攪渾。
這個新年不太好過,徽瑜挺着肚子坐在鳳棲宮裡,她身邊坐着的依舊是楚珂,楚珂對面是夏冰玉,章玉瓊坐在夏冰玉身旁,懷王妃坐在夏冰玉的另一面,逸王妃跟嘉王妃在一起小聲說話。來往的宮人們穿着新衣,腳步輕盈,耳邊是不斷響起的說話聲。昭姐兒一進宮就被晗妃接走跟笑安公主玩耍去了,沒有了女兒在身邊徽瑜倒是不覺得那麼累,畢竟她現在的身子實在是沉重。
門口進來一個小宮女,在徽瑜身側立住腳,蹲身行禮低聲說道:“給王妃問安,我們娘娘請您過去,大郡主鬧着要找您,奴才們勸不住。”
徽瑜就立刻站起身來,擡頭看着自己身邊的小宮女,皺眉不悅的問道:“尤嬤嬤不在嗎?”
“尤嬤嬤正陪着大郡主,娘娘就讓奴婢過來請您。”小宮女頭垂的更低了,似乎有些被徽瑜的口氣給嚇到瑟縮不安。
皇后娘娘正在正殿召見各家的命婦,她們現在呆在側殿一時間也無事,徽瑜就起身去看女兒。進宮不得帶奴才,所以雪瑩雪琪都不得跟進來,只能在宮門口等着。孩子們身邊也只能跟着一個奶孃一個嬤嬤,今兒個昭姐兒的奶孃崴了腳並未進宮,所以現在昭姐兒身邊只有一個尤嬤嬤在。
徽瑜看着這個宮女雖然有些面生,不過依稀記得好像是在夏迎白宮裡見過,可能不是在身邊伺候的人,所以看上去才眼生。
跟着那宮女出了偏殿,就走出了鳳棲宮。過年的緣故,宮人來往穿梭,所以外面的走動的人並不少,這也讓徽瑜有幾分安心。拐彎上了長廊,那宮女就笑着說道:“王妃跟奴婢來,從這邊過去就是明籽宮的後門,更近一些。”
徽瑜謹慎,笑着說道:“還是走前門更好些。”說着也不肯改變道路,按照原來去明籽宮的路往前走。不是她過分謹慎小心,畢竟在這後宮裡,她要是真的出點事情,到時候可就後悔也晚了。
見徽瑜堅持,那宮女笑了笑就跟了上來,快走幾步在前頭領路,邊走邊說道:“公主跟大郡主在明籽宮的後園子玩耍,所以從後門過去更近一些。王妃若是不願走後門,從這邊也是可以的,只是可能要慢一些。”
“沒關係,慢慢走就行。”徽瑜看着那宮人不像是心虛之類的,可能是她想多了。她現在身子重走的慢一些是爲了安全,在加上這畢竟是在宮裡,而且宮裡形勢複雜,她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逢凶化吉,所以自然是以穩爲上。
徽瑜不是那種輕狂之人,之所以敢跟着這宮人出來,一來是因爲這宮裡因爲過年的緣故來往宮人極多,二來從鳳棲宮道明籽宮一路上都是大路,就算是真的要動手也比太容易。但是,就算是這樣,徽瑜還是心裡加強警惕,隨着那宮人身後走,這樣安全係數更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