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亓玉其實有點不願意離開,最近這些日子徽瑜的情緒變化有些讓他擔心,可是她不說,他也不會主動問。他知道她的性子,她不想說的,誰都問不出來。正因爲這樣,這些日子衙門裡的事情忙完,他就是直接回家來陪她。這個時候嘉王忽然過來必然是有急事兒,可是前兩天那兩名侍妾主動靠近徽瑜的情形還記得清清楚楚,他可不想被她誤會什麼。
看着姬亓玉還未起身,面帶猶豫,徽瑜推他一把,“快去看看,這麼晚了沒有急事兒七弟不會過來的。”
姬亓玉只得起身往外走,披上大氅看着徽瑜說道:“那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忽然間變得這樣粘人,徽瑜還真有些不習慣,爲了讓他安心,還是點點頭,姬亓玉這才轉身離開。
前院嘉王正火急火燎探頭往外瞅,瞧見他四哥的身影就立刻迎了過去,忍不住的抱怨道:“前院後院就這兩步的距離,四哥你也太慢了。”
姬亓玉進了屋子不理會嘉王的抱怨,將大氅脫下來遞給身後苗榮廣,開口說道:“有什麼事情這個點過來,最好是有要緊的事情。”
聽着四哥語氣不善,嘉王心裡忍不住腹誹,這天還早着呢,總不會打擾了四哥的好事吧。心裡這樣想,嘴上卻說道:“當然是有要緊的事情,不然冰天雪地的我出來做什麼?”
姬亓玉讓人上茶,苗榮廣親自送進來,又推出去守在門口,裹緊了身上的衣裳,這天真冷。旁邊的小太監忙遞過來一個手爐巴結,又低聲說道:“要不奴才把燒水的泥爐子搬過來,就近燒水烤火您也能鬆快些。”
苗榮廣覺得這個主意不錯,踢那小太監一腳,“主意不錯,人也機靈,好好當差。”
得了這一句話,那小太監笑的見牙不見眼的趕緊去了。
屋子裡頭,嘉王喝口茶暖了暖,這纔看着四哥說道:“我已經查了,那陳貴嬪手裡應該確實有德妃的一些把柄,只是她現在十分警覺,絲毫口風也不肯露,想要撬開她的嘴,還要費些力氣。”
姬亓玉聽到這話神色這才變得嚴肅起來,握着茶盞的手微微收緊,突出的骨節泛着青色,“如今她已經貶爲宮人,正是最好的機會,你多費心把這事兒辦成了。”
“我曉得,我已經安排人跟着她。就怕她萬一有個失足落水什麼的意外丟了命那就不好了。”說起了正事兒,嘉王也早已經不是當初的少年秉性,這幾年跟着姬亓玉曆練下來也是知人情冷暖世道險惡的人了。摩挲着茶盞,心裡嘆息一聲,嘴上卻是說道:“四哥,當年婕妤娘娘的事情你一意要追查下去,心裡可是做好打算了。”
姬亓玉抿脣不語,將茶盞放在桌上,擡頭看着窗外一片漆黑之色中點點紅光,烏黑之中的那一抹紅像是照亮前方的希望。須臾,脣角緩緩拉開一絲弧度,目光冷漠如一道蒙着紗的屏障,叫人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然則聲音卻放緩了許多,彷彿含着笑,“是,你早就知道了,何必再問。你今兒個來,怕是從陳宮人那裡得了消息,到底是什麼直接說吧。”
明明四哥面帶笑意,嘉王卻覺得後背上這樣冷的天七裡都沁出幾分汗意,心裡不由一凜。隨着這幾年四哥積威日重,便是他在四哥面前也不敢肆意妄爲了。如今四哥暗中吩咐他調查陳宮人的事情,他就知道四哥是要查清楚當年芳婕妤的死因,正是因爲他在皇后跟前長大,又在宮裡來往方便,不然這事兒也不會交給他。不過這樣隱秘的事情四哥交給他,可見是真的信他,這纔是他最歡喜的地方。
收斂了神色,定定神,這纔開口說道:“我找人細細的查過,這個陳宮人進宮之前是先被信國公夫人偶然遇見見了一面,然後觀其容貌察覺與當年的婕妤娘娘肖似,這才稟了德妃,德妃起意把人收攏過去。後又查明這個陳宮人生母早亡,父親續娶,這後頭的繼母卻十分苛待她,其父多聽繼母之言,也認爲她不孝不悌,進而對她多加指責。陳宮人的婚事也被其繼母操縱,爲了給親生的孩子謀前程,就想要拿着陳宮人送給年歲大些的富商做繼室,陳宮人知道後,這才暗中託了舅家想辦法參加選秀。爲了籠絡陳宮人死心塌地給德妃賣命,當初陳宮人家裡失火一事,很有可能就是信國公的手筆。”
聽了嘉王之言,姬亓玉半響沉默,四角宮燈透出來的光澤映在他的面容上,平淡無波,似是毫無漣漪,細細看去,這才發現那眸子深處的涌動,“信國公既爲她報了仇,她爲德妃奪*鋪路也是理所當然。既是如此,那麼她必然知道一些當初我生母的事情。”陳宮人得*之時在後宮裡莫要說貴妃,變是晗妃也是要退一步,既然是因爲與她的生母相似之處,那麼爲了贏得盛*,德妃必然會跟陳宮人說一些他生母的事情。陳宮人能從那樣的繼母手中逃出來成功選秀,還能一路進了京,必然是有幾分心機的,便是爲了給自己留條生機,也一定會尋找機會握住德妃的把柄反制她,如能找到這個,說不定就能解開他生母早逝的真正的原因。
人人都道他母親生產過後身體虛弱而亡,可他不相信,尤嬤嬤當年也只是自己的奶孃,知道的事情並不很多,但是也說過才生產過後他母親的氣色還是不錯的。
嘉王也沉了臉色,“是,我也這樣想的。如今她貶爲了宮人,在宮裡日子不好過,只要我暗中使些手腳,讓她生活困頓悽苦,必然會跟德妃求救,若是德妃置之不理,屆時二人有了矛盾,便有了可趁之機。”如陳宮人這樣的女子,一味的嚴刑逼供是不成的,只能另想法子迂迴得手。
“辛苦你了,這事兒還是要你費心。”嘉王靠着皇后娘娘在後宮裡也算是小有勢力,他出手比自己方便的多。而且他暗查生母之事皇后娘娘未必就真的不知情,畢竟嘉王手下的人也是皇后娘娘給他的,皇后不阻止,他這才鬆了口氣。早些時候,他是有些懷疑母親的死會不會跟皇后娘娘也有些關係,如今看來倒是自己小心之心了。
“瞧四哥說的,這些年你爲我做了許多的事兒,我可沒這樣的客氣。好不容易弟弟能給四哥出把力氣,我可是歡喜得很。”總欠人情心理壓力大啊,他也不容易。
“如今你還要當心德妃暗中下手,別讓她害了陳宮人的性命,不然到時候所有的功夫都白費了。”姬亓玉細細叮囑,宮裡頭哪一年沒有幾個宮人沒命的,多一個陳宮人也不顯眼,畢竟她的得*的時候得罪的人不少,到時候想要查也不容易。
“是,我已經安排了人時時注意,四哥放心吧。”嘉王說完就起身,“我就不擾四哥了,還得趕着回去佈置下。”
姬亓玉親自將嘉王送到門口,這才折返回來,一路往後院而去。
徽瑜剛去看了孩子們回來,身上的大氅還未解下,姬亓玉就掀起簾子進來了,兩人正好在門口擠在一起。
“去看孩子了?”姬亓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徽瑜做什麼去了。
“嗯,不讓他們折騰的太晚,早些睡了。”徽瑜回道,解下的大氅讓雪琪掛在衣架上,自己轉過身給姬亓玉講大氅也解下來遞給丫頭,兩人這才攜手進了內室。屋子裡燒着地龍,窗臺上的瑞獸吐香,徽瑜這才讓人送了飯菜進來,用完飯收拾乾淨,這才問道:“嘉王爲了何事而來?”
姬亓玉就把事情簡單的講了一遍。
徽瑜聽着眉心微攢,細細回想原文,卻也想不起來作者對芳婕妤的事情有什麼交代,沒有想到陳宮人的事情居然還會有信國公府的手筆在內,這就是德妃的意思了。現在想想難怪當初陳宮人能一路碾壓過去承*無限,若沒有德妃指點,哪有往昔的風光。
那麼問題就來了,德妃這般清楚芳婕妤的事情,那麼芳婕妤的死跟她有沒有關係?
姬亓玉已經在查這件事情,在宮裡面查案子,會不會被皇上察覺?如果皇帝知道了會有什麼反應?無數的問題涌上心頭,徽瑜看着姬亓玉就問,“這樣會不會驚動皇上?”
“老七做事情有分寸,他在宮裡面有些根基,自然會小心的。”
徽瑜這才放了心,看着姬亓玉在燈光下晦暗不明的神色,蒼白的神色中夾着一抹陰鬱的暗色。芳婕妤的早逝,導致姬亓玉在宮裡的日子十分艱難,生母早已經成爲他心頭的魔障。若不能查清楚這裡面的因由,只怕這輩子都過不去這道坎兒。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靠過去依着他,“事情總會水落石出,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得下來。你如今坐在親王的位子上,不曉得多少雙眼睛盯着,自家走錯一步,後果也不堪設想,心裡縱然是千急萬急也得靜下心來纔是。”
“我曉得。”
聽着姬亓玉這話,徽瑜一顆心這才鬆緩下來。風吹過,枯枝顫顫搖曳,斑駁的痕跡淡淡的映在窗紗上,拉着他的手臂,柔聲說道:“你如今妻子兒女俱全,行事時切要記得想想家中親人。”
姬亓玉聽着徽瑜的話,伸出手臂將她攬入懷中,那堅硬如鐵的心房似是被春水滾過,漸漸地服帖下來,環着她的腰卻又想起她這幾日的不歡快,覺得此時時機恰好,垂頭問道:那你倒是跟我講講,這段日子你的心情怎麼不好,別當我看不出來,你縱不說,我也明白的。”
不曾想此時此刻姬亓玉反而會來拷問她,不由一笑,“其實並無大事,以前有些想不開,如今卻是想明白了,自然無事了。”
“那你須告訴我何事想不開?”
這話可怎麼說好?徽瑜皺了皺眉頭,這是自家的心事,乃是她多思多想。這些日子以來她情緒低沉,姬亓玉特意抽時間回來陪她她不是不知道,哄她開顏更是心知肚明,自己又有什麼好失意的。只是姬亓玉問了,想來是心裡已經有了疑慮,自己若是不講,夫妻之間難免便有了隔閡,想來想去,只得嘆口氣說道:“我這是庸人自擾,女人家的小心思,你知道又有什麼意思。”
雖未明說,到底是透了出去。
姬亓玉先是一愣,隨即愕然,復而笑了起來,竟是爲了這個,“你這當真是多思多想了。”
被他一笑,徽瑜微微一哂,索性不答他,只是埋首在他懷中,她是有些小氣了,只是形勢面前卻也壓不住自己的心思自己胡思亂想。聽着姬亓玉調侃,到底還是回了一句,“到時候你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這一句到時候,到好似他真的乾坤盡握,姬亓玉忍不住一笑,“你這也想的太長遠了,倒好像勝券在握一般。”
“想退也沒得退了,自然是往好處想。”徽瑜撫撫鬢角坐直身子,面上的紅雲還未散去,朦朦燈光下平添幾分豔色。
姬亓玉瞧着她這般的容色,心裡倒是有幾分按捺不住,彎腰將她抱起,調笑道:“待多生幾個,你也不會這般擔心了。”
徽瑜:……
譽哥兒都這麼大了,再生一個倒是也可以的,徽瑜心裡這樣想。這樣的時空一個兒子是不夠的,多生幾個,一母同胞,將來也能兄弟齊心。
這個主意好。
***
陋室之中,陳宮人抱着破舊的被子攏在身上,窗外寒風凜冽,屋子裡連個火盆也無,只有這一*被子,實在是無法禦寒,只能這樣蜷縮在一角取暖。不久前她還是皇帝身邊榮光無限的*妃,可是轉眼間就已經凋落成泥,落於這般境地,心裡怎麼會這樣的善罷甘休。
她知道自己現在還能有一條命,不外就是德妃那邊不得不保着她,如果連這點依仗都沒有了,她在這宮裡只怕是早就成了一抹香魂。
風穿過樹梢嘩嘩作響,窗紙上映着橫七豎八的影子,連蠟燭也不敢多點,早早的熄了,份例用光了,後頭的晚上只能是一片漆黑連照亮的都沒有了。想到這裡越發的可恨,若是德妃能暗中關照自己一把,也不會這樣窘迫。
忽然想起了敲門聲,這屋子裡只住了她一個,雖然她如今落魄了,可是到底是曾做過皇上的*妃,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也不悱惻自己還會不會復*,一時之間倒也不敢真的往死了作踐她。她必須趁這個機會從這泥潭裡爬出去,不然時日越長希望就越渺茫了。
猛不丁的這響起的敲門聲,在這寂靜陰寒的夜色裡,讓陳宮人心驚膽顫,隔着門顫慄的問道:“是誰?”
“小貴子。”
陳宮人摸着胸口聽到這個名字漸漸地平靜下來,小貴子是德妃跟前大太監福公公的徒弟,以前也多是他來給她暗中遞話,兩下里算是熟悉。聽到這聲音,她就知道沒錯了,但是現在她自己獨居一室,又怕遭了暗算是再也不肯輕易開門的。裹着被子挪到門前不遠的地方,隔着門問道:“公公有什麼事情?”
“這裡說話不方便,你先把門打開。”
陳宮人面色一白,心口又開始跳動起來,嘴上卻是強硬的說道:“我已經睡下了,有話你就說,若是不說就請回吧。”讓她開門,誰知道是不是給自己送終的。她一個弱女子,是打不過這些小太監的,三兩下自己就沒命了。
小貴子似乎知道陳宮人不會開門,倒也不惱,只管壓低聲音說道:“我師傅讓我來給你帶個信兒,好生的在這裡呆着,以後有機會會讓你出去的。”
以後?誰知道以後是多久?皇帝身體大不如從前,她時常承*自然曉得。再等下去,就更加沒盼頭了。索性咬咬牙,硬着嘴說道:“這裡天寒地凍的,缺衣少食,我雖然少時也經過些苦,可也不曾這般的受罪。我在這裡是再也呆不下去了,能尋死一回自然還能有第二回,只是這後頭一回卻有些事情不好說了。”虧得她當初多了個心眼,從德妃那裡無意中知道些事情,又有了把柄在手裡,不然就只一個德妃自己這命也早沒了。
何況當時她小產的莫名其妙,又撞上了幾家王府的孩子,這事情怎麼就會這樣巧?細細想想很有可能自己是被德妃當了一回刀使,她從未有過孕自然曉得自己是不是有了,可是自己身邊伺候的宮人卻有德妃的人,若是她從自己身體狀況中發現貓膩,德妃利用自己不知有孕暗中佈下計策,想要來個一箭雙鵰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只恨她經驗太少,卻是着了道了,不過德妃千算萬算,只怕也想不到皇上最後的處置居然會是那樣的結果。
偷雞不成蝕把米,折了自己這個在皇上跟前能說的話的人,又沒能扳倒想要謀算的人,只怕德妃也要氣的吐血纔是。
門外小貴子默了默,大概齊也沒想到她會講出這樣的話,這就是要不合拍大家就一拍兩散的架勢!
“姑娘現在到這步,雖然眼瞧着受了些委屈,可是隻要安心等着,日後娘娘還能忘了姑娘不成?這般心急,也恐非好事。”
聽着小貴子的話,陳宮人反正都豁出去了,直接說道:“一等二等的,誰知道會不會把自己的命都等出去了,日日辛苦勞作,夜夜睡不安枕,這樣的日子我可受不了。”先前還你你我我的,這會兒倒是叫上姑娘了,可見自己的話還是有用的,這些個殺才,只怕都盼着自己死呢。她就是死,也不會讓他們得意了去。
“這事兒奴才做不了主,姑娘總得給個時間不是。”小貴子跟陳宮人討價還價,心裡卻要罵死她了,這麼個機靈鬼,防人防的滴水不漏,自己這差事眼見着是完不成了,回去後只怕師傅也得訓他。
“這好說,明兒個這時候你來回我就是。再長了,我可就等不了了。”
小貴子磨磨牙,甩袖子走人了。
陳宮人聽着外面的腳步聲漸遠,心頭的那一口氣這才鬆了下來,整個人萎靡在地,渾身都出了一層汗。這大冷的夜裡,越發覺得冷意侵身,凍得瑟瑟發抖,裹緊了被子又回了*上躺着,只盼着早些能脫離這樣的鬼地方去。
小貴子回了秀玉宮先去找了他師傅福公公,將陳宮人的話轉達一邊,就看到他師傅嘴角帶着冷笑,好似那九天地獄裡的收命鬼,渾身不由一顫,低聲問道:“師傅,這下怎麼辦?”
福公公看着自己這個小徒弟,笑米米的說道:“這個陳宮人也是個可憐的,只怕是從沒有吃過這樣的苦,所以纔會講這樣的話。她不知道這宮裡比她慘的多了去了,她這還是有娘娘照看着,才能這般舒坦,若是不知足,自然也有讓她知足的法子。”
小貴子心尖上抖了抖,吞吞口水,卻不敢再問了,卻聽他師傅說道:“既然這樣,就給她挪個地方吧,也讓她開開眼,知道惜福惜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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