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69 草木搖殺氣 2
李四海輕輕把房門關上,嘆了口氣。好端端地,聽到外面有動靜,開門卻看到這一幕。令他分外尷尬。有的人天生和各種風流韻事結緣。不是他自己的,便是別人的。好在他有一張比軍情司文案房還要嚴的嘴巴。這個除了天賦外,還得益於博望侯府的管教。懂得保守秘密比保守財富更重要。就像廟裡的菩薩,順風耳,千里眼,把各種掌故爛到肚子裡,絕不像市井閒漢那樣四處顯擺,是基本的教養。
“那年我們一起追的姑娘,倒是便宜了這個呆頭雁啊。”李四海嘀咕了一句,遺憾地聳聳肩。他俯身趴在南海的海圖上,仔細琢磨着宋朝水師攻打海外屬地的海路。不管趙行德是來找自己還是來找陳康的,經過這回事,他還若無其事來敲門談公事的話。李四海都要忍不住揍他了。
雖然護國府讓出大同府,但並不意味着對宋國要處處退讓。恰恰相反,爲免宋朝以爲夏國軟弱可欺,李四海篤定不久之後,就會有府令調遣第四營的炮船南下,也許三艘,也許兩艘,給廣州市舶司和橫海軍一點教訓。他自信通過一邊順風後退,一邊開炮轟擊的方法,能輕易打敗橫海軍水師。問題是,據說岸上的橫海廂軍十分厲害。而海外的屯墾地還大多處在自給自足的狀態,單單靠水師封鎖而不上岸交戰的話,就不能在橫海廂軍的威脅下把海外屬地奪回來。
“橫海廂軍,不過是廂軍而已,”看着海圖上被宋國奪取的衆多海外墾殖寨堡,李四海自言自語,“宋朝的廂軍向來是土雞瓦狗,岳飛到底是什麼樣的狠角色,這才短短時日,怎麼會變得如此厲害。”
廣州牢城營內,夯土茅草牆圈起來的一塊地方,門口宛如木雕似地站立一排軍卒,營門兩邊,遒勁大字寫着“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便是橫海廂軍屯兵演練的所在。若是別的屯軍之所,不管是京軍還是四大行營,也不管是禁軍還是廂軍,營地周圍必定有大批軍卒遊蕩,街市暗娼賭場一樣不少,成天都是喝五邀六的做耍喧譁之聲。可這橫海廂軍旁邊,卻是十分的安靜,若不是圍牆內不時傳出聲聲鏗鏘的金鼓,路人幾乎要以爲這是一座空營。
紅日西斜,隨着數聲悠長的號角,一隊隊演武后的廂軍軍卒走出。軍卒們的兵刃都留在營中,徒手列隊離開營門十餘步後,都頭喊了聲:“散開,各自回家。”軍卒們這才緩緩走散。燕喜長吐了口氣,耷拉下腦袋,一步一捱地朝着家門口走去。這一天的操練,可比臨川縣家鄉算一天帳要累許多。雖然累,可燕喜一點兒不敢馬虎,演武場旁邊的木樁子上挑着那一排排的人頭,都是違抗軍令的下場。
嶽軍使的軍令,那可不是說着玩的。聞鼓猶豫不進者,斬!隨意離開隊列者,斬!呼名不應者,斬!謠言詭語者,斬!詐傷託病者,斬!兵刃鏽朽不修者,斬!竊聞軍機者,斬!取民一錢者,斬!逼淫婦女者,斬!埋怨主將者,斬!多少三山五嶽的好漢,起初神氣活現,結果都斷送了性命,首級被挑在演武場周圍,以肅軍紀。
燕喜靠着老實本分的活到了現在,哪怕他還有一口氣在,都不敢違抗軍令。在那些凶神惡煞的流犯配軍中間,他更像是被丟到狼羣裡的一頭羊。燕喜是個孤兒,能寫會算,恰好東家膝下無子,見他人雖然懦弱了些,卻老實能幹,便將他招贅爲婿,老丈人死後,燕喜也將小店經營得下去,一家人不求無大富大貴,但求三餐溫飽無礙。然而,時運不濟,遇上朝廷要拓海屯墾,臨川縣的流犯人數不夠,恰巧有家官人早看中了他家的店,便挑唆衙役,以贅婿身份將燕喜這一家人流放廣州。
遙遙望見棚門虛掩着,燕喜心中浮起一絲不詳的預感,他緊走幾步推開門去,頓時三魂失了七魄,只見房中僅有的兩三件座椅翻到在地,妻室王氏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滿臉血污,露出的肌膚處處青紫,雙目無神地看着草棚的棚頂。
“娘子,”燕喜忙蹲在王氏的身邊,一邊爲她攏上衣衫,一邊含淚問道,“出什麼事了?”
他叫喚了數聲,王氏的臉才轉過來,看清楚是燕喜時,破損出血的嘴脣動了幾下,卻說不出話來,淚水無聲地乾涸的眼眶中流了出來。燕喜好一陣安慰,方纔從斷斷續續地抽泣中知道,原來牢城營衙門幫閒的牛二破門而入,勒索錢財不成,對王氏拳打腳踢後,將其奸.污。燕喜聽後,只覺得目眥盡裂,嚎啕大哭,悔恨道:“這牛二前幾日來要錢,不成便打罵我夫婦兩,看他是衙門幫閒,我也忍了,誰知他竟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
夫婦二人抱頭痛哭了之後,方覺彷徨無助。燕喜生性老實,卻又有幾分怯懦。否則也不至於一再被人欺負。此時悲憤過後,想到的不是報仇,而是擔心牛二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壓相擾,讓這忍氣吞聲的日子也過不下去。他滿懷着恐懼,還是將此事稟報了本隊的張隊正,請他給自己做個主,讓那牛二不要再來相擾。
張隊正一聽,稟報了李都頭,李都頭稟報了楊再興指揮。最後捅到了嶽軍使那裡。
嶽軍使聞報大怒,拍案喝道:“辱我部屬,便如辱岳飛!”當即命張憲和楊再興處置此事。背嵬都都頭張憲直接帶兵將牛二捉來交給楊再興。楊再興也不和死人多囉嗦,把牛二綁在演武場旁行刑的圓木柱子上,準備就地正.法。那牛二還在家中昏睡,便被楊再興像鷹捉小雞似地捉拿了過來,旁邊是兩名肅立的橫海軍刀斧手,不禁面色發白,兩股戰戰。
苦主燕喜也被帶了過來,楊再興將一把牛耳尖刀遞到他手中,沉聲道:“報仇雪恨,捅了他。”他將燕喜帶到牛二跟前,努了努嘴,自己站到一旁,看燕喜如何手刃仇人。
牛二正摸不着頭腦,忽然見燕喜畏畏縮縮地提着刀上來了,不禁發了潑勁兒,大聲吼道:“燕喜,你這豬狗樣的破落戶,也敢來欺俺。告訴你,老子是衙門裡掛了號的官身,你傷了老子一根毫毛,便叫你全家償命。奶奶的,老子就是睡了你的女人。告訴你,老子一口咬定是她先勾搭老子的,你告到衙門也沒用!你要怎樣!你要怎樣!你要怎樣!來呀,來呀,老子一根手指就碾得死你!”
他越是吼叫,燕喜的臉越發青白,手也抖得厲害。楊再興抱着臂膀站在後面,微微搖頭。燕喜雖然是個安分的部屬,可就是草木之性,過於陰柔了。所以楊再興纔將這個伸根手指頭就能碾死的潑皮,交給燕喜親手去殺。
一羣攜帶棍棒的簇擁着一個長袍鼠須的官人,氣勢洶洶地趕到了橫海廂軍的大營門口,叫囂着要放人。黃良乃是牢城營的營差,牛二就在他的手下幫閒。牛二被橫海軍抓走後,家人頓時着了慌,拿出平常積蓄,求爺爺告奶奶地求黃良相助。因爲橫海軍向來安分守己,似乎並不難惹,黃良也便一口答應了,又帶了些市井青皮以壯聲勢。
“橫海軍亂抓人了!”“你奶奶的!”“放人!”“放人!”
黃良還沒開口,收了牛二家好處的衆多無賴先七嘴八舌地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