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書信如果是假的,那麼造假之人肯定謀劃已久,信不是這兩天才做好,而應該早就準備了。而在他準備信時,俞龍跟你一起,正在四處搜尋線索!”
“若是俞龍在你身邊,這些信,你會先給我看還是先給俞龍看,俞龍看到這信,是會等我回來還是會直接去找御史大夫晁衝之?”蕭由眼中寒光閃動,剛回來時的疲倦一掃而空。
“你的意思,這些信其實不是要給太尉李非,而是給御史大夫晁衝之的?”趙和眨了眨眼:“不,應當是既給晁衝之,又給李非,二人從不同渠道得到消息,必然不會再有懷疑,而且他們聚在一起,五輔之中已經有兩輔,偏偏大將軍不在,他們掌握了咸陽城此時大部分軍權,絕對可以壓制住上官鴻與嬴迨,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放棄這個機會!”
“挑起五輔內鬥,還是與刺殺晁衝之一脈相承的計策,並且……”蕭由喃喃自語,然後雙眼一睜:“若是這邊內鬥起來,無論誰勝誰負,恐怕都要面對挾怒而回的大將軍,大將軍不得不回軍穩定政局,抵禦犬戎之徵便要延後!”
兩人對望了一眼,都覺得極爲棘手。
對手這計策,破壞了長達十年的咸陽政局平衡,讓大秦帝國表面上的穩定也無法維持住。
“能定出這樣計策的人,對大秦情形極爲了解,決不是犬戎人可以做到,只可能是大秦內部之人,當真可惱!”蕭由又道。
二人沒有說出那個名字,但不約而同,都想起那個挑起當年星變之亂的人。
江充。
從他們看出來的東西來推斷,這手法與當年江充的手法很相似,正是源自於《羅織經》中的織網之術。當初正是在這種陰謀之下,逆太子不得不一步步向前走,最終起兵試圖反抗自己的父親,也因此兵敗身亡,牽連者甚衆。
“他唯一漏算的,就是我們比他想象的聰明。”蕭由看了看趙和,微微笑了起來:“不,是你比他想象的還要聰明,若不是你提醒我,我恐怕立刻就會將這書信送往太尉府告變了。”
“他也不過是在藉助你與俞龍對我的信任,你們從我這得到的線索,必然不會太過懷疑。只不過,那紅綃……她是否知情呢?”趙和道。
他想起那個在自己面前服毒自盡的女子,心裡既是悲哀,又是懷疑。
紅綃對華宣的深情是不作假的,紅綃的死也是不作假的,她若是知情,爲何要這樣欺騙自己?
“紅綃是否知情不重要,她已經死了。”蕭由眯着眼:“死人的理由,等事情解決之後,我們可以細細尋找,現在麼……這些信不能交出去,但大將軍那裡,必須遣人告變!”
“大將軍那裡……唯有陳殤!”趙和道。
他們倆的身份,可夠不着大將軍,而且如今大將軍在萬軍之中,一般的人,根本不可能接觸得到!
“除了陳殤之外,還有王夫子,我會與王夫子去說此事,在這之後,我會回刺奸司,控制住刺奸司的虎賁軍,兩千虎賁軍,此時在咸陽城中,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這些信……放在你那裡。”蕭由想了想。
二人商議了一下細節,時間緊迫,不可拖延,他們當即各自出門。
趙和馳馬來到陳殤家中,陳殤這傢伙還趴在榻上,正翻看一本什麼書,趙和匆匆進來,他立刻將書要塞入枕下,不過被趙和瞥了眼,應當是市井中流傳的某部春戲圖。
“陳大哥,有件事情,需要你立刻去見大將軍!”趙和沉聲道。
陳殤臉上一驚:“去見大將軍,你想我掉腦袋?”
“如果不去,你纔會真正掉腦袋!”趙和道。
他將事情始末說與陳殤聽,完了之後道:“我與蕭大夫都認定,朝中重臣裡,肯定有人是此事的密謀者,甚至在京城中的四位輔政大臣都有嫌疑!故此,須得立刻稟報大將軍,無論如何要請他做好準備。”
“四位輔政都有嫌疑,安知大將軍有沒有嫌疑?”習慣於擡槓的陳殤嘀咕了一聲。
趙和愣了一下:“你覺得大將軍也有嫌疑?”
陳殤哈哈笑了起來:“我胡說的,若是大將軍有嫌疑,無論是你,還是李果,早就被弄死了,大將軍胸懷廣闊,可不是那些小肚雞腸的人!”
他雖如此笑,趙和卻是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猛然發現,在這起事件之中,最關鍵的兩個人物,一個是隱藏在暗中的那隻幕後黑手,另一個就是他。
幾乎所有事情的發生,他都在場。
幾乎所有關鍵的線索,都會找上他,對,不是他找到線索,而是線索找上了他!
而他,是大將軍從銅宮中放出來的。
“喂,喂,你支使我這樣一個受傷的人去做事,怎麼還發呆?”陳殤見趙和不作聲在那雙眼發直,推了他一把道。
趙和搖了搖頭,從自己的沉思中清醒過來,同時啞然失笑。
大將軍的身份不同,他是皇太后的父親,他要算計朝政,有的是堂堂正正的方法,根本用不着自己這樣一個小卒。
“總之你快去吧,小心一些,我擔心大將軍身邊,也會有他們的人。”趙和道。
“知道,我行事還需要你個毛沒長齊的小子指點?”陳殤已經起身,顧不得臀部的疼痛,開始給自己穿戴皮甲。
“你也要小心,沒事別瞎闖,躲在家中不要亂動。”在門前,陳殤都催馬上前了,卻又停下,回頭看着趙和,神情肅然:“你已經把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情,該是我們這些大人的責任了。”
說完之後,他揚手加鞭,大笑而去,留下一串聲音:“今日且看我立功封爵,明天就敢去向清河縣主提親!”
本來趙和還有些感動的,聽得他這句,忍不住在後追了幾步。
“呸!”
對着陳殤的背影吐了口唾沫,趙和轉身又奔向豐裕坊。
豐裕坊裡,王道王夫子與蕭由對面跪座,面色鐵青。
“蕭大夫,我知道你不會在這大事上誑我,但是,這一切你都確定?”他沉聲道。
“確定……如今我也束手無策,實在不知京城之中,哪位顯貴值得信任,這事情該稟報於誰。而且我現在要去刺奸司,多有不便,只能將事情交與王夫子。”蕭由看了王道一眼:“王夫子大隱於牛屎巷,可不會只是爲了回報街坊恩情吧。”
他此話說出,王道擡眼看他,兩人目光相對,王道問道:“你知道什麼?”
“我只知道,你們對阿和千萬不可太過苛刻。”蕭由起身:“我先告辭,刺奸司那邊不能離開太久。”
“你……”王道也站起身:“蕭大夫,你究竟是誰?”
“我?大秦一小吏,爵位五大夫。”蕭由側臉看了看他:“我知道我是誰,王夫子,你也千萬莫忘了你是誰!”
說完之後,蕭由將自己的襆頭向下壓了壓,不緊不慢地走出了王家。
他上得街來,迎頭一陣涼風吹過,穿過他的棉衣,讓他身體稍稍發了一下抖。
“我是誰?”喃喃說了一聲,蕭由上馬。
此時刺奸司仍然是忙作一團,大將軍離了咸陽城,很多事情都在一夜間冒了出來,刺奸司不僅要繼續追察莽山賊與犬戎奸細,還不得不替咸陽令署解決一些麻煩。
蕭由快步從忙碌的人羣中穿過,當他走到最裡面時,突然身體一震。
側過臉,望着正對自己笑的公孫涼,蕭由轉過身,拱手行禮:“蕭由見過公孫……先生。”
公孫涼端坐在几旁,他伸手示意蕭由坐下:“且坐下來說話。”
蕭由依言坐在他的對面,公孫涼笑道:“溫舒之事中,我發現了蕭掾史,覺得在咸陽城中,唯一可以與我對面下棋的,便是蕭掾史,所以我決定將掾史借調至刺奸司,掾史可知爲何麼?”
“不知。”
“越是危險的人,自然要放在越明顯的地方,免得他在暗處做些動作,破壞了我的計劃。”公孫涼輕鬆地道:“溫舒在銅宮久了,對外界的事情不那麼敏感,所以纔會被蕭掾史玩弄於股掌之間,即便沒有那個什麼任宜來將他刺死,只怕出門之後,他也要被別的刺客刺死,我說的對不對,蕭掾史?”
蕭由默不作聲。
“我喜歡和聰明人說話,你今日來刺奸司,是不是有東西要交給我?”公孫涼又道。
這一下蕭由擡起臉,看着公孫涼:“是你?”
“是我。”公孫涼麪色平靜。
“你將我放在刺奸司這個明顯的地方,自己卻辭去官職隱於暗處,原來是佈下了這麼大的一個局?”蕭由道:“你是爲什麼,爲了天子親政?”
公孫涼哈哈一笑:“別瞎說,我只是說是我,可未曾說與天子有關。天子,國之至尊,身上不能有半點污點,你若是詆譭天子,那可要抄家滅族!”
蕭由轉動脖子,打量四周:“公孫先生既然已經辭去官職,又怎麼能在這裡發號施令?”
“不用看了,袁逸不在這裡。”公孫涼從位置上站起來:“嗯……把東西給我,蕭掾史,你自回你的咸陽令署,繼續隱身於小吏之間吧,我已經向天子舉薦了你,過些時候……恭喜你轉吏爲官啊。”
蕭由低下頭。
“這樣就沒意思了,蕭掾史,你是聰明人。”公孫涼將手伸到了蕭由面前。
“抱歉,你要的東西不在我這。”蕭由擡起臉,對公孫涼一笑:“陳殤已經帶着那東西,於半個時辰之前離開了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