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的嬰兒是希望, 但在這樣的環境下回開心嗎?
“你的野心,擔負不起對他的責任。”貪狼盡職盡責,在他的腦海中迴響着自己的聲音, 努力刷存在感。
我的野心, 我的野心……謝星珏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彷彿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 然而他沒有大笑出來, 只是有些悽恍, 有些癔症,踉踉蹌蹌的走了出去。
他的方向是那個花園第一次來到喻家,看到喻文晦的地方。
藍色的花海將人的身影掩埋, 那悲傷洶涌澎湃,很漂亮, 但給人的感覺不是美的心動, 而是像一個動態的, 巨大的墳墓,把人的氣息永遠掩埋。
謝星珏拼命呼吸, 想要把胸中的抑鬱之氣除去,把污濁之氣拋開。
我曾經想要推翻古老的體制,想要改變這個世界的規則。然而當我走的越來越高的時候才發現,我頂多是順勢將浪潮推高,卻無法逆流而上, 是時代選中了我, 如果沒有我, 也有其他人, 不管是誰站在這裡, 都要犧牲無數東西。
愛情,時間, 生活,和自由,見證歷史走向輝煌,同時也看到自己像恆星一樣,緩慢的變老,不可逆轉。
但如果有新生,我不希望他從開始就接受不可修改的命運。
成爲一個繼承者,並不是一件好事,因爲他在存在之後就被限制了選擇。
這一刻,謝星珏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帝國宣言在十天之後舉行,殘餘勢力退縮,星盟暫時與帝國形成了對峙,儘管明眼人都看的出來,這個維持了半個世紀的星盟,已經垂垂老矣——本應朝氣的身體散發着將死之氣,讓人不禁感慨,喟嘆。
“他們曾經如日中天,始終沒有被其他人取代,但他們卻最終被自己和時代打敗了。”謝星珏眉眼不變,依舊冰冷寒的發亮,宛如夜間一把反射月光的刀,將黑夜劈成兩半。
“是時候說再見了,”謝星珏站的筆直,指尖放在帽檐,莊重的敬了一個禮--
那是,對一個時代的告別:
“從此銀河將進入帝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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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後。
“準備怎麼應付現在的情況?”
“後勁不足,事實上我現在只能靠擴大版圖和戰爭,養着這麼多士兵。”謝星珏擰擰自己的眉心,眉眼間俱是疲憊。“以戰養戰,大規模的裁兵並不現實,一旦這麼多人流落在宇宙各處,危險性太高。”
“但是一直這麼下去並不現實,謝星珏。”楚明非坐在他的對面,兩條修長的腿相互交疊,坐成優雅的姿勢,“一定要提前準備和下手了,對星盟的打擊要恰到好處,不能太過,畢竟星盟雖然存在各種問題,但它依然維持了星系洲的穩定,雖然這種平衡看起來搖搖欲墜,但畢竟也稱得上平衡。”
楚明非這句話說出來自己也覺得有些可笑,現在的銀河帝國和星盟的對峙,更像是貓和老鼠的遊戲,謝星珏沒有趕盡殺絕,大約是想要留着和喻文卿的哪一點回憶。
“老師,你說,人類的終極社會形態應該是什麼樣的?”謝星珏眼睛失神,彷彿在看着前方,又像是在冥想。
楚明非一側頭,眼珠一動,上身微傾看着謝星珏,“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星盟不是,帝制也不會是,所謂的理想國也只是一個夢想。”謝星珏蹙眉,“當初星盟被幾大家族緊握,形成利益體的時候,喻文卿就說過這樣下去聯盟遲早會毀滅,他一直在試圖改革,卻永遠像是在淌水,沾溼了鞋,除了水,卻什麼也沒有落下。簡直像是在做無用之功。”
“偉人可以看得長遠,看到百年之後,千年之後,卻無法預料到永遠,因爲規則在變,甚至連被視爲真理的物理定律都沒有普適性。謝星珏,我的老師,同樣也是你們的老師,科斯洛伐先生雖然從來沒有參與過政治,但他說過,沒有永遠的政治,只有永遠的政治家;沒有最終適合人類的制度,但只要是人類社會存在就會有制度存在,甚至反反覆覆,帝制在古地球早已經成了過去式,但是在現在,皇帝集軍權於一身,在政治,軍事甚至精神上,都成了領袖,皇帝作爲一個名詞,早已擴充了它的意義。”
“改革像是治病,戰爭像是割肉。國家病了,治病的過程很久很長,因爲病不是急病,而是在漫長的時間裡出現了各種隱藏着的病痛,一併浮出水面。把一個百病纏身的病人治好不會容易,聯盟的政治弊病從我們離開地球之前就出現了,喻文卿大約是不想戰火燒遍宇宙,讓生靈塗炭吧。”
“所以我說,我背叛了他的信仰,也背叛了我的早期信仰。”謝星珏說到這裡苦笑,朝後一躺,空中的分子感應到脊背的衝力壓迫,形成了一張完整的椅背,椅背上還出現了一層細長的動物毛皮,大紅色的皮毛愈發襯出謝星珏臉色的蒼白。那一刻,楚明非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他的日子過的順利的要命,海因萊希和他兩人有事沒事就拿出來家裡收藏的3S機甲在廣袤的空間裡到處溜達,在機甲裡做|愛,接吻,海因萊希對着虛空演奏音樂,寫譜子,對比起來謝星珏看着可憐的很,整天對着各種各樣的事情,回到皇宮也是冷冰冰的,連人氣都沒有。他甚至已經活成了機器人一樣沒有喜怒,如果不是楚明非深知他,說不定此刻他會懷疑眼前的謝星珏是機器人僞裝的,真的謝星珏已經在機械之戰死了一樣。
“但是我不會放過星盟的。”剛纔的脆弱被謝星珏收起,他的面色又恢復了冷若冰霜的樣子,“我永遠不會放過任何人,星盟既然敢出賣喻文卿,就要付出代價,出賣隊友就是和複製人苟.且,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面,和整個人類爲敵,一個流亡政府,居然還敢試圖動搖帝國,簡直是--”他的聲音到這裡低沉了下去,聽起來狠厲無情,“以卵擊石,癡心妄想。”
“那你爲什麼要留着他們?”楚明非揚眉問了一句。
“奴役他們一生,比干脆利落的讓他們死,更能視爲報復吧。”
帝國建制近三十年,內外已經逐漸穩定,佔有整個宇宙所知資源的近百分之八十、星系洲的聯合統治,開始進入宇宙史上,第二個繁榮時期。
這種穩定的繁榮,要遠超過當初新移民到伊斯祖爾星系來的波瀾壯闊。
從邁開步子那天就應該知道前路有多艱難,然而無論多麼艱難,都要繼續走下去。
聖光之城,黃金殿堂,教廷聖地。
黃金殿堂和它的名字一樣,是金黃色的,但並不刺眼,相反,它散發着柔柔的顏色,讓人躁.動的心情在進來之後,也變得平靜下來。
謝星珏全身上下着裝底色都是黑,彷彿連光照射在他身上都會被吸附,不會反射。他的臉蒼白,瘦削卻不會讓人覺得弱,常年居於高位,震懾力還是有的。
他走到一個全身著月光顏色袍子,帶着金色發冠的人面前。
“你要懺悔嗎?”西斯爾帶着淡淡的微笑,權杖在他的手上,兩人相距有十多米,一則居高,一則臨下,卻沒有因爲這種高度差產生壓制。
謝星珏在那一瞬間有些恍惚,記憶如潮水般從腦海中涌過,沖刷海灘,不留痕跡。
“不,”謝星珏眼梢看着自己的雙手,青筋明顯,骨骼分明,“我無罪,不需懺悔。”
“那你爲什麼而來,陛下?”
“心安。”
“爲何會心緒煩躁?”
“不是煩躁,而是……”謝星珏說道這裡像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詞彙形容自己當下的心情,“大約時間隔了太久,我只是想找個人說話。”
“你沉溺在了回憶中。”
“帝國在齒輪的轉動下欣欣向榮,”謝星珏道,“我卻覺得自己越來越衰老。”
“你沒有掛念。”
“我心無所繫。”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道德捆綁不住你的。”西斯爾嘆氣,“無需恐懼後果如何,只需前進。”
“你果然知道。”謝星珏看了西斯爾一眼。
“我無所不知。”西斯爾微笑,“但一無所得。”
“神給你雙眼,束縛你雙手。”謝星珏轉身,“我明白了。”
西斯爾看着他的背影,微笑搖頭,輕聲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