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順治十二年平淡而平靜地過去了。
順治十三年,大年初一的早上,宮中每一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容,對於宮裡的人來說,這是一年中難得的開心日子,按宮裡的規矩,這一天,皇上皇后和後宮的嬪妃們,不論身份高低,都要去慈寧宮向太后請安,我早早地便來到了慈寧宮,小心翼翼地陪太后說話,不多時,各宮的主位嬪妃、貴人答應和阿哥格格們便紛紛到達慈寧宮。
順治的后妃相對於他的兒孫輩算是少的,但也有我這個皇后、佟妃、淑惠妃、靜妃、寧嬪、怡嬪、恪嬪、淳貴人、玉貴人、凌常在、安常在、還有五六個叫不出名的答應,大阿哥早夭,阿哥只有二阿哥福全和三阿哥玄燁,還有三個小格格,順治子女大都早夭,尤其是女兒,親生女兒只有一個活到成年。
這些人中最搶眼的,依然是佟妃,但我卻注意到另一人——靜妃,我那個脾氣大得嚇人的姑姑,她長得跟太后有點相像,如花的美貌竟隱隱超過佟妃,她傲然地站在那裡,沒有人跟她說話,她也不理任何人,眉眼間的倔強讓我竟有些心疼,這樣如花的年紀,便被丈夫厭惡拋棄,都說她蠻橫霸道,但她心中的苦,又有誰知道。
待她們全都給太后請過安後,便分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皇上到來。等待的過程中氣氛相當不輕鬆,沒有人主動說話,只有比較受寵的佟妃時不時的與太后搭幾句話,其他嬪妃不是專心地發呆就是偶爾與身後的宮人低語幾句,我坐在那裡昏昏欲睡,正在我馬上睡着的時候門口傳來一道細長的聲音“皇——上——駕——到——”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到門口,然後所有的妃嬪宮人全都起身下拜,口中齊說“恭迎皇上。”
雖然總見宮人們跪來跪去的,但這忽拉跪一羣的看起來還真壯觀。
我也連忙起身拜下,低着頭,眼角卻偷瞄着慢慢走進來的那抹明黃,修長的腿、挺直的腰、不算瘦弱的胸膛……再往上,我的眼睛就快成逗雞眼了,不過我沒有放棄,薄厚適中的嘴脣正緊緊地抿着,挺直的鼻樑、一雙好似深潭的眼睛正緊緊地盯着我……啥咪?盯着……我??再看去,果然,眼睛的主人正微微皺着眉看着我,我嚇了一跳,連忙垂下眼簾。
“都起來吧。”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很好聽,但卻冷冰冰的。
“謝皇上。”我隨着衆人謝過恩後才站起來,再次重新打量我的丈夫——愛新覺羅福臨。
順治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膚色白晰,但不是病態的白,稍顯瘦弱,臉上寫着“生人勿近”,也算得上是脣紅齒白了,雖然才只有十九歲,但沉穩的神情,身上那種唯我獨尊的氣勢讓人只能仰望,一雙眼睛好似一泓深潭,看得深了,就會掉下去。
這就是皇帝啊!順治,清朝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皇帝,一國之君的氣勢果然不凡。
順治經過我身邊時掃了我一眼,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點,切!我暗暗翻了個白眼,不看就不看唄,皺什麼眉?一個大男人還怕看?
順治給太后請過安後又跟太后說了些在我聽來毫無營養的廢話,例如說
“皇額娘最近身體可好?”
“嗯,好,有勞皇上記掛了。”
沉默……
“皇額娘最近膳食用得可好?”
“好,皇上有心了。”
沉默……
所有人都站着一動不動地聽着這母子間的廢話,直到順治說“大家都坐下吧。”
這些妃嬪們這才分主位分席坐了,然後是更長時間的沉默,我不禁心中暗歎,這對母子間的問題果然很嚴重啊。
我被這種氣氛壓得有點喘不過來氣,輕咳了一聲,見引起了太后的注意,便笑着說“皇上,皇額娘,現在距午膳還有一段時間,咱們閒着也是閒着,不如玩點什麼打發時間。”
我這麼一說,太后也來了興致,笑道“好啊,皇后有什麼好提議?”
“嗯……”我想了下“不如拔河吧。讓各宮的主子各自派奴才們上陣,最後取勝的,就由皇上賞件物什。”
太后驚訝地看了我一眼,順治也斜着眼瞄着我,看得我渾身發毛,我訕笑了兩聲“如果……”
“好啊,就照皇后說的。”順治淡淡地開口“常喜,把去年進上來的白脂玉如意取來,做彩頭。”常喜是順治的貼身太監,長得跟來喜竟有幾分相像。
我看着他好半天,纔想起叫來喜去準備,這時佟妃笑着問“皇后娘娘,不知這拔河都有什麼規矩沒有?”
我笑笑說“一會啊,咱們抓鬮,抓到兩個相同號碼的就做一組,先是小組間的初選,勝者進入複選,再用相同的辦法決定對手,直至產生冠軍。不過,”我看着太后“皇額娘可不能參加了。”
太后看着我“爲何我又不能參加了?”
我笑道“要是皇額娘也參加的話,最後的彩頭一定是被皇額娘贏走了。”
太后聽我這麼一說笑着道“好好好,看來皇后是怕我搶了皇上賞的彩頭,我這個老太婆就不參加了罷。”
我掩嘴而笑“兒臣與皇額娘打個賭如何?如果皇額娘能從紫禁城中找出一個人真心說皇額娘老,兒臣就輸了。”
“呵呵,你這個鬼丫頭。”太后顯得非常開心,眼中卻飛快地閃過一絲東西。
這時佟妃開口道“那媳婦兒也跟着皇后賭了。”
“你呀,”太后寵溺地說“就會湊趣兒。”
佟妃咯咯地笑了,笑聲悅耳極了,順治的臉柔和了一點,屋裡的氣氛比先前輕鬆多了,各個主子娘娘也都在小聲地竊竊私語,可能在商量一會派哪個奴才應戰。
“不如,”那道獨特的清亮嗓音讓屋裡瞬間安靜,順治看着我“不如再加上一條,讓各位愛妃親自帶奴才應戰,獲勝的愛妃,今天便侍駕乾清宮。”
順治這句話一出,各宮的主子娘娘無不面帶喜色,今天是大年初一,如果能以如此奇特的方式侍駕好處是不言而喻的。
我微微有點臉紅,侍駕,說白了就是侍寢,這個人,真不害臊,我這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他在大庭廣衆之下居然也說得出口。
這時來喜端過來一隻箱子,四周封閉,只有最上邊開了個口,來喜跪在我面前恭敬地說“回稟娘娘,在坐一共有十七位主子娘娘,這鬮該怎麼做還請娘娘示下。”
十七個?我掃視了一眼,又偷偷瞪了一眼順治,娶這麼多老婆,小心腎虧!
還沒等我說話,順治那清亮的聲音響起“既然是單數,那皇后就直接進入複賽,如何?”
我看着他的眼睛,分明從他眼中看到一絲戲謔和不屑,我心中怒火微升,原來他以爲我提出要玩這個遊戲是早有準備,好贏得他的賞賜?天知道我只是受不了那麼詭異的氣氛才硬掰出來的。
“不用了!”我的語氣不覺間變得有些生硬,襲人在我身後偷偷扯了扯我的衣服,我一下子回過神來,改口道“我是說,我身爲六宮之主,各位妹妹一定不會盡全力與我比試,真若如此,豈不有失公道?所以我也像皇額娘一樣,當個裁判便罷了。”
順治微眯着眼睛,面無表情地盯着我,我看進那泓深潭中,越望越深,他的眼睛,彷彿能讓人沉溺。順治轉過頭去,朗聲說“既然皇后這麼說,那各位愛妃現在便去準備,半個時辰後開始。”
那些主子娘娘們開始有秩序地告退,佟妃自持身份硬是又跟太后扯了會閒話才迫不及待地下去了,而靜妃則坐在那,一動不動,太后皺了皺眉,輕聲道“蕾兒,你怎麼不去準備。”
靜妃沒有回答太后的話,反而看着順治,慢慢地說“皇上一定不希望看到臣妾獲勝吧?”
順治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不奈,靜妃盯着順治的雙眼,沒有絲毫退卻,我看到,靜妃的眼中包含了憤怒、不甘、哀怨和……深深的愛意。
我看到順治的眼睛又微微眯了起來,不知爲什麼,直覺告訴我,皇上要發怒了,我暗歎一聲,我這個姑姑還真是個烈性子呢。我轉過頭,對太后說“皇額娘,我還有件禮物要送給你呢。”
太后鬆了口氣,笑道“又有什麼禮物了?”
我笑笑沒回答,轉身朝襲人道“襲人,去把早上做的金絲千層糕拿來。”襲人應聲去了,太后卻訝道“襲人?我記得這丫頭不是叫翠玲嗎?”
“回皇額孃的話,去年夏天兒臣就給改了,這丫頭做的金絲千層糕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好吃得不得了。”我回答。
順治的注意力也成功的被我轉移過來,“襲人?”他不解地看着我。
我一笑,並沒說話,等到襲人將糕點端上來我才說“襲人,給皇上說說,你本來姓什麼?”
襲人跪倒在地,答道“回皇上,奴婢本姓花。”
“花……襲人?”順治望向我,眼中多了一絲詫異,我好整以暇地跟他對視着,習慣性地輕輕挑眉。
順治看了我好半天,嘴角似乎微微翹起,他緩緩地說“花氣襲人知驟暖……”
我微笑着接上“鵲聲穿樹喜新晴。”
順治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便別過臉去,嘴角的那一抹微笑慢慢擴大,太后笑道“沒想到這個丫頭的名字還有來歷出處?”
我對太后微微欠了欠身“回皇額孃的話,爲了想這個名字兒臣沒少費精神,倒是皇上,真可稱得上飽讀詩書四字。”
太后臉上隱隱現出驕傲和欣慰的神色,讚賞地看了順治一眼才說“皇上自小就聰明得很呢。不過沒想到皇后居然也是個才女,皇后替這個小鈴兒改了名字,那其他的幾個小鈴兒呢?都改什麼了?”
我看着順治嘴角玩味的笑容,心裡突然覺得毛毛的,趕緊轉移話題,笑道“皇額娘就別取笑兒臣了,都是一時玩笑取的,皇額娘還是先嚐嘗襲人的手藝,包您吃了還想吃。”
太后聽我這麼強力推薦,注意力轉移到面前的糕點上,伸手拈了一小塊放入口中,臉上現出笑容“真不錯,皇上,你也嚐嚐,靜妃,你也來嚐嚐。”
我悄悄鬆了口氣,叫襲人退下,靜妃的臉色有些不好,但順治就像沒看到一般,我有些於心不忍,轉身對太后說“皇額娘,兒臣和靜妃去外邊看看準備得怎麼樣了。”
太后點點頭,我避開順治的視線,偕靜妃一同出了門口,外面冷冷的空氣讓我整個人精神了許多,我看着依然倔強的靜妃“姑姑這又是何苦呢?”
靜妃的臉微微扭曲,她盯着我,一字一頓地說“你不會懂,因爲你不愛他。”
我看着靜妃美麗的面龐,輕輕說“在這深宮之中有愛的何止你一人,敢愛,就要敢承受。”
靜妃身子一顫,將臉扭過一邊,我知道,她是不想讓我看見她的眼淚。
我們兩個就這麼靜靜地站着,沒有再說話,直到來喜跑過來說各宮的主子娘娘都準備好了,我進屋去請太后和皇上的時候,屋內的氣氛不像早先那樣沉悶,二人臉上的表情都很輕鬆,我吐了口氣,請他們移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