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和索什揚所預感的那樣,瑟提斯發生的事果然不會那麼輕易就收場了。
麻煩在他回到星火號十三小時以後,找上了他。
索什揚私人會晤室的液壓大門在打開之前發出吭哧的響聲,奇怪的是,門外的人並沒有馬上進來。
她站在門邊,手搭在門框上。
“尊敬的戰團長,我能進來嗎?”
“是的,審判官,你可以進來。”
“那便冒昧了。”
這個年輕的女人露出一副和煦的微笑,但介於她的身份,索什揚不會將這個微笑當成友善。
帝國審判庭,帝皇永不疲倦的監視之眼。
作爲一個權力高於中央政務院的完全獨立機構,審判庭有着巨大的權力。
也正因爲審判庭的職責包括監察和警戒其他帝國機構的運作,所以審判庭自身只聽從帝皇的命令。
除了帝皇本人外,沒有人能迴避審判庭的監察,這種權力被稱爲審判授權或者審判令。
同樣的,除了帝國國教外(國教依然受到帝國外圍條令的限制),審判庭是帝國境內唯一完全獨立的機構。
不像在中央政務院領導下的臃腫累贅的其他帝國機構,審判庭是一個特例獨行且只對自己負責的機構。
審判庭將散佈在帝國四境的審判堡壘作爲他們的行動基地,一個普通審判官的職能在於調查和處理所有危機帝國和人類的潛在威脅。
在審判庭眼中,潛在的威脅有很多種,其中就包括外星人的入侵威脅。
然而大多數審判官的共識是,最大的威脅來自帝國境內的腐敗與不忠,還有不法靈能者,另外變種人也是巨大的內在威脅,他們是對人類基因組的持續污染。
通常來說,審判庭的職責是無邊無際的:異形的密謀,非法靈能者,政治腐敗,統治機構無能等問題都在其司法管轄權之內。
如果有需要,審判官有權徵用任何來自帝國機構或僕從的幫助。
就算是地球的最高領主也不能在沒有很好理由的情況下,拒絕審判庭的命令。
連星際戰士和機械神教在大多數時候,也要服從其命令。
但是,有經驗的審判官會很小心謹慎,他們會請求星際戰士的幫助,並儘量避免激怒對方。
爲了履行審判庭的職能,審判官需要跳出絕大多數帝國部門的教條官僚主義約束,做到搶先一步,迅速有效的解決問題。
所以,在審判廳內部沒有什麼階層和部門,所有審判官都是獨立,審判廳內部的權威只有兩件事決定——名譽和影響。
資歷本身並不能顯示審判官的權威,但是大多數審判官會聽取老者告誡並向更有經驗的同行取經。
根據通報,這個女人安傑麗卡,便是一位剛剛晉升的審判官,正在天龍星區活動的她,很快就瞭解到瑟提斯發生的慘案。
於是理所當然的,她找上了製造這起慘案的人。
但她確實孤身一人前來,似乎並不擔心自己的危險。
隨着她進入這間私室,厚高跟鞋輕輕敲打着金屬地板,發動清脆的咚咚聲。
這個女人看起來很高,但並不是特別的高,只是比索什揚見過的大部分女性都高,應該有一米八左右。
她的身形很優雅,但並不瘦弱,有着不同尋常的力量之美。
那漆黑的長髮與索什揚很類似,卻像緞子一樣柔順,被編成細小的麻花辮,一直留到她的肩頭。
她的皮膚是健康的白色,像寒冬裡的冰崖一樣,而不是肺癆鬼的那種蒼白。
而那張精巧的臉上,有一對藍到讓人不舒服的雙眼,索什揚只能找到一樣東西能與之相比——那便是寒冬中從天而降的冰晶。
由此推斷,她的人工虹膜可能是由水晶製成的,因爲它們都像被夜空染的蔚藍的玻璃一樣。
進而可以知道,那對眼睛,或者說其中一隻,應該也是人造的。
儘管精緻的工藝使它們幾乎以假亂真,但索什揚聽得見她在使用生物鏡片拍照時,面部所發出的微小咔擦聲。
安傑麗卡穿戴着與衆多帝國審判官一樣的制服與夾克,不過仍然留下了一些關於她出身的痕跡——在她的臀部掛着五柄用青銅製成的飛刀,刀刃上沾滿了綠色。
很顯然她可能來自一個相對原始的世界。
她的腰部還插一把針刺手槍,它的每一寸輪廓都顯示出了它的製造工藝——擁有出色手藝的製造大師在黑鐵合金的表面上用刻下了機械教的符文.
“星界騎士戰團長,索什揚·阿列克謝。”
女審判官靠在那相比常人使用,要巨大得多的木質辦公桌旁,用一種非正式的口吻說道:
“瑟提斯的地主們讓你很憤怒嗎?”
“不完全是,審判官,我只不過是略施小懲,就是這樣。”
這個審判官甚至沒有穿她的護甲,夾克下只有一件連體制服和一雙長筒靴,將她身軀的柔韌與緊繃表現了出來。
但星際戰士的改造已經將感受生理慾望的能力剔除掉了,索什揚感到的只有疑惑。
帝國的審判官何時變得如此不莊重了。
安傑麗卡環顧了一眼會晤室,立刻將手指向了牆上掛着的羊皮紙捲上。
“恕我冒昧的問一下,那是什麼?”
索什揚看了一眼,它是一個由他親手完成的作品——羊皮紙上詳細的記載了世界引擎上戰死兄弟,還有在軌道站上戰死兄弟的名字。
上面使用了一種索什揚記憶中的母星語言,這是一種密語,並且沒有同樣的發音,因此安傑麗卡無法閱讀。
“它們是私人檔案。”
索什揚不打算解釋。
“它們書寫得很優雅,但像是名錄……”
安傑麗卡的手指遲疑着。
“那是戰死在世界引擎上戰鬥兄弟的名字,審判官安傑麗卡,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嗎。”
聽到索什揚有些不耐煩的語氣,安傑麗卡揚起了眉毛,從牙縫間嘆了口氣。
“我不到二十分鐘前從瑟提斯回來,對這個世界行政機構的一次徹底檢查正在進行,那些腐朽的痕跡很快會被清理乾淨。”
索什揚什麼也沒說。
審判官盯着阿斯塔特那沒有表情的臉,微笑道:
“那上面發生的事,一定讓你覺得噁心,是嗎?”
再一次的,索什揚什麼也沒有說。
安傑麗卡將自己的臀部從桌子邊緣挪開,一步步走的索什揚身邊,用更近的距離看着他。
“那在你成爲阿斯塔特之前,你出生的世界也沒有這樣的事情嗎?”
這一次,索什揚無可奈何地微笑着說道:
“你應該知道,不該問一名阿斯塔特他的過去,審判官。”
女人的微笑變成了咧嘴笑,雪白的牙齒配着明亮的眼睛,確實足以打動大多數凡人。
“或許我知道,或許我只是喜歡這種文字遊戲。”
“一個遊戲,我應該猜到的。”
她選擇無視索什揚乾巴巴的語氣。
“等到一名新的總督到來的時候,他會重新建立行星政府的管理體系,無理由的殺害帝國子民,即便是奴隸,也將是犯罪。”
這並沒有什麼不同尋常,但索什揚好奇的是對方爲什麼這麼做,而且更不明白她爲什麼選擇把這些都告訴我。
“審判官,我對你改組官僚的細節並不感興趣,我相信你來這有一個明確的原因。”
安傑麗卡探過上半身,讓兩者的距離只剩下一拳之隔,然後輕聲說道:
“索什揚戰團長,難道你不奇怪嗎。”
“什麼。”
“爲什麼發生叛亂後,星區總督,法務部,軍務部都沒有任何動作,任由局勢惡化?在叛亂爆發的這幾個月裡,已經有數百萬人因此喪生,其中有地主,也有農奴,也有那些退伍兵自耕者。”
索什揚沒有回話,
“因爲沃利斯塔德經過這麼多年的和平,人口已經急劇膨脹到二十年前的三倍,但糧食的產出量卻並沒有很明顯的增加,新增的產出大多被富餘的人口自我消耗掉了。”
她用一種輕鬆的口氣,敘述着一個無比殘酷的事實。
“隨着可耕地越來越少,軍務部安置不了退伍兵,內政部收不到計劃中的糧稅,星球總督也在承受着地主們越來越大的壓力,各方面的矛盾都堆積了起來。”
到這裡,索什揚已經猜到對方隨後要說的話了。
“這次叛亂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一部分地主和糧食商將會被消滅,一部分退伍兵自耕者也會被消滅,更多的農奴除了自我毀滅外,還會被法務部以暴亂的罪名逮捕……來年,地主們瓜分了鄰居們的土地後,產量會增加,不會影響糧稅的徵集,而軍務部則有了更多土地來安置退伍軍官和士兵,法務部也得到了一船又一船囚犯,他們將會被運往監獄的礦場。”
安傑麗卡輕輕拍了拍手掌。
“所有方面都得到了收穫,沒有誰受到損害。”
“除了那些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