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國看着面前這位被後世一些人目之爲“混世殺人魔王”又被另一些人稱之爲義軍領袖的人,不由得心中甚爲嘆息,籠罩在這人頭上的是非能讓一個史學家窮盡一生都研究不完
這幾個月的所見所聞告訴李定國,可能有一部分史料記載是在給這位頭上扣屎盆子,但也有一些記載是真實的。
俗話常說“身正不怕影子斜”,這張獻忠做過的一些事情真沒法讓人對他大肆讚揚,比如他有強搶過良家婦女,像谷城時新納的妾室丁氏,就是丁氏出嫁的路上,被張獻忠截住非要看新娘子長什麼樣子,結果一看就接到張獻忠的大營裡去了;他有濫殺無辜過,走在路上看誰不順眼就有可能拖過來砍死,更不用說那些寧死不降破口大罵或陽奉陰違欺負他老張沒文化的朝廷官吏士紳;他有劫掠過良善地主士紳家,也曾劫掠過貧苦百姓家。這都是張獻忠洗刷不掉的歷史污點,便逐步轉化成他讓人恐懼厭惡的名聲,敗壞着他的大業。
李定國自來到這個時代,便不再像原來的那個李定國那麼正直敢言。一方面是他覺得張獻忠有些行爲並非十惡不赦,比如他強搶來的丁氏自從給張獻忠生了兒子後母憑子貴便趾高氣揚起來,對孫可望、李定國等人動輒指手畫腳,讓人好生厭惡,像這種女人似乎被搶纔是她的命,不過在瑪瑙山上這個女人爲了不被官軍抓住跳崖自盡,頗讓張獻忠四個義子唏噓了一陣子;再其次,他覺得直言進諫是一種事倍功半的愚蠢行爲,給領導上司進諫一定要曲線救國式地婉轉進言,才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李定國在這數月裡對此深有感觸,也事先組織好了勸諫詞,便不假思索道:“父帥,名聲!這是兩件事的共同點。咱們西營是造反出身,多數人對咱都沒啥好印象,都在睜着眼睛挑咱義軍的毛病,哪怕咱只做了一次壞事,都會被人記下來,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咱做過的事會被四處傳揚,還會被誇大其詞,變成了壞名聲。而這壞名聲傳到那些瑪瑙山民和四川鹽商耳朵裡,他們就先入爲主地對我們不相信,而那時我們沒去好好相處反而繼續劫掠,繼續破壞他們的信任,最後就導致了他們對咱義軍反感甚至仇恨。這樣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那咱們西營的壞名聲就流傳開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們所到之處,貧民百姓、良善士紳都不會再支持我們,我們就會束手束腳,根本不能好好地發展起來。”
張獻忠低頭沉思好一陣子,方道:“雖然老子不想承認,但不得不說咱這西營義軍的名聲確實不好,老子聽說,甚至還有婦人用老子的名字去嚇唬小孩,真他孃的憋氣。誰他孃的光想讓別人說自己不好,誰都想讓人家說自己好啊,我老張他孃的也不是沒幹過好事啊,爲啥他們都不提呢,這世上全都是他孃的忘恩負義的人。”
一旁的徐以顯勸慰道:“大帥,您先消消氣。世上的人都是人云亦云,以訛傳訛,一點小事能傳的比天大,尤其是對咱這跟朝廷作對除暴安良的義軍,他們的言語更爲尖刻。但世人往往又是容易滿足的,像大多數的貧苦百姓,您只要讓他們有口飯吃,他就能對您感恩戴德,而那些文人,只要您能讓他們有官做,他們對咱義軍便不會說什麼壞話。”
李定國藉着徐以顯勸慰張獻忠的當口,掃視了一下中軍大帳內安坐的衆人,發現一切都按照他事先的計劃在進行。中軍大帳裡只有孫可望、劉文秀、艾能奇、徐以顯這幾人,其他衆將都被孫可望打發出去執行任務。因爲在這裡,他們準備聯合一起勸諫張獻忠整肅軍紀,將西營義軍改頭換面,以利逐鹿中原、問鼎天下。
李定國的腦海裡瞬間閃過一些畫面,這幾個月內他苦心孤詣地說服孫可望、徐以顯、劉文秀、艾能奇的場景都歷歷在目。
在李定國用那個似幻似真的夢忽悠了張獻忠、孫可望以後,李定國、孫可望又做了那次推心置腹的交談,從此之後,野心勃勃的張獻忠、孫可望對李定國的態度日漸熱絡。
李定國非常明白,一個謊言成功與否關鍵不是編造的是否完美,而是這個謊言的聽衆是否願意聽這個謊言,如果他願意聽,那麼再破綻百出的謊言都會有人信。
李定國的夢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甚至還趕不上宋獻策後來的“十八子主神器”,但在勃勃野心驅使下,孫可望竟越來越深信不疑,孫可望不但自己深信了,還徵得李定國的同意,把這事告訴了劉文秀、艾能奇。劉文秀二人起初卻是很不相信,但後來只要他們一想到自己能裂土封王,便越想越希望那是真的。
再後來,李定國爲了推行自己的治軍理念,想說服張獻忠,又想到一人之力恐怕說不動張獻忠,便想爭取得到徐以顯的協助,便又將這事告訴了徐以顯。李定國在見徐以顯第一面就知這人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主。他徐以顯拋棄俗儒忠君理念投奔反賊張獻忠,除了科舉不利自暴自棄,亦有從龍之念。當初李自成來谷城找張獻忠借物資時,徐以顯就曾想說服張獻忠殺掉李自成,當時義軍均都處於創業階段,徐以顯的舉動就已好似楚漢爭霸時的范增,可見他在潛意識裡就已勸服自己張獻忠一定能成功。當李定國把這事告訴了徐以顯,他當時也是很不相信,後來在內心**驅使下,變得越來越相信。
而李定國也乘勢顯示了一些未卜先知的神通。他苦思冥想自己在二十一世紀讀過的歷史書和把這一年發生的兩件大事都預測出來了:第一件是,滿清親王多爾袞率軍劫掠多日,於三月初從青山口出關,退回遼東,這個是在瞻仰盧象升的事蹟時附帶看的;第二件是,這一年的六月,朱明朝廷因東事愈重,乃決策抽練各鎮精兵,崇禎皇帝在楊嗣昌的慫恿下,決定復加徵“練餉”,崇禎的外號“重徵”愈加響亮。
其實這兩個事情用推理都可以推出來,但李定國用神靈啓示的語氣講出來,又陸續得到了印證,李定國試圖扮演的神靈啓示者的角色便在張獻忠等人的心裡越發深刻。
李定國這麼辛苦地用一個謊言圓一個謊言地忽悠來忽悠去,就是想通過這些人的勃勃野心,給他們強烈的心理暗示,讓他們相信自己終有一番成就,也只有這樣,他們纔會同意自己隨後讓他們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