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風和日麗。太陽曬得暖了。
濟蒼生讓吳秋遇脫光衣服,趴在溪邊的青石上,給他檢查全身的傷口。看着他身上的道道傷痕,濟蒼生不免心生憐惜,輕嘆道:“臭小子,你身上這麼多傷,怎麼熬過來的。”
“早就不疼了。”吳秋遇滿不在乎地隨口說着,將手伸到小溪裡,撩潑着水,嘴裡還不住地叫着:“好玩,好玩。雲彩的影子都被我弄碎了。”
濟蒼生想起柳正風私下跟他說過的話,說這小和尚善良仁義,而且耐得辛苦。如今看來,倒是不假,日後稍加調教,未必不能成事。於是他開口問道:“臭小子,我若收你做個徒弟,你可願意?”
吳秋遇仍舊玩着水,漫不經心地說道:“收我做個徒弟?那是要幹什麼?”
本以爲他會高興得跳起來,沒想到他竟全沒當回事,濟蒼生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叫道:“我要做你的師父,你還不願意麼?”
“啊,願意,願意。”吳秋遇隨口敷衍着,揉揉屁股,爬起來,一件一件穿好衣服,就地坐在石頭上,嘀咕道:“可是,我還要回去找香兒和柳大叔呢。當你的徒弟,不是要跟你在一起了?你還讓我去找香兒和柳大叔嗎?”
濟蒼生懶得理他,起身走了,脫口說了句:“你隨便!”他的意思是:當不當徒弟,隨便你了。
吳秋遇以爲濟蒼生說的是以後他可以隨時去找香兒和柳大叔,高興得跳起來,說道:“太好了。我願意,我願意當你的徒弟。你快點治好我的病,我就可以……”
一聽吳秋遇高高興興地說願意當徒弟,濟蒼生又高興了,回身說道:“那還不快來拜師父。”他的心情倒變得真快,也算半個老頑童。
“拜師父?怎麼拜呀?”吳秋遇撓着腦袋,“我還從來沒拜過師父。”
濟蒼生這個氣呀,問道:“你當和尚,沒拜過師父?”
吳秋遇答道:“我是跟師祖爺爺長大的,他說我差太多,輩份不夠,認他作師父,別的師兄弟會不高興。於是,我就沒有師父。”
“行了行了。”濟蒼生不想再聽他羅嗦,徑直坐在一塊石頭上,招手道:“你來磕頭就行了。這個會吧?”
“會。”吳秋遇倒誠實,走上前去,跪在地上就磕頭。
濟蒼生沒想到他竟一直磕個不停,忙把他拉起來,笑道:“臭小子,你倒實在!好了,從今以後,你就是我濟蒼生的徒弟了。我就是你師父。以後叫師父。”
“師父。”吳秋遇拜了師父,也很高興,他在意的不是師父能給他什麼好處,而是以後治好了病,就可以去找香兒和柳大叔了。
濟蒼生心情很好,正在大笑,忽覺頭上有異物襲來,急忙揮手遮擋。一坨烏鴉屎從天而降,粘在他手上。
濟蒼生正在興頭上,竟被這烏鴉屎攪了。他暗自提氣,猛然大喝一聲,雙掌一推。一條樹枝應聲而斷,周圍的枝杈也晃個不停,震下許多樹葉來。幸虧那烏鴉本先已離了枝頭,直驚得亂撞一氣,終於鑽過枝條的空隙,飛走了。
吳秋遇目瞪口呆,險些被斷落的樹枝砸到。濟蒼生收了式,笑着問道:“怎麼樣?”吳秋遇拍手叫道:“師父好厲害!”
濟蒼生說道:“我只用了一成的功力,你就覺得厲害了?等你練成了,遠比這厲害得多。”
“我?”吳秋遇想不出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他搖了搖頭,傻笑道:“我不行。”
濟蒼生正經說道:“從今天開始,我就教你武功。站到那邊去。”他擺弄吳秋遇站好馬步,並吩咐道:“我沒叫你,就不許起來。”說罷,便自去溪邊洗手了。
吳秋遇按照師父的吩咐,馬步站着,一動也不敢動。
濟蒼生洗去了手上的烏鴉屎,便去山洞裡找了本書出來,坐在溪邊的石頭上看。翻頁的間隙,偶爾看一眼吳秋遇,見他站着沒動,便點點頭繼續看書。
濟蒼生看得入神,再想起徒弟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將近半個時辰。他暗叫不好,忙丟下書,心想:可千萬別把臭小子給累殘嘍。
吳秋遇仍端端地站着,見師父擡頭看他,傻傻地問道:“師父,好了沒有啊?”
濟蒼生驚訝不已,含糊道:“差不多了,起來吧。”
吳秋遇兩腿痠軟,用手撐着膝蓋才慢慢挺起身來,叫道:“師父,我的腿好酸。”
“你一次能站半個時辰,很是難得。”濟蒼生大喜,可是剛笑到一半,便又忽然問道:“臭小子,趁我看書的時候,你偷懶了吧?”
吳秋遇不解地望着師父,揉着大腿,沒有吭聲。
濟蒼生見他並不心虛,點了點頭,問道:“你練過這個?”
吳秋遇說道:“小時候,始祖爺爺教我這樣站過。我每天上山砍柴、挑水,胳膊腿都有勁兒。就是沒想到要站這麼久,現在還痠疼呢。”
“他教了你入門的基礎,很好。這倒省了我的事。”濟蒼生很高興,忽又板着臉說道:“臭小子,今後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師祖爺爺。不然,我是你師父,他是師祖爺爺,我憑空被他佔了便宜。不好,不好。”一心這次聽懂了,偷偷笑起來。
濟蒼生漸次教他一些簡單招式,指引他入門。吳秋遇雖然悟性不算太好,但是踏實刻苦,正好這裡也沒有別的事可做,所以練功倒是認真。
每次練功之後,出了汗,用清涼的溪水一洗,身體格外舒爽。
濟蒼生抽出時間,配置良藥,並施以鍼灸,給他調治腦內的淤傷。另外傳了些吸氣吐納的簡單法門給他,讓他仔細修煉,以增進調養。
一年多的工夫下來,吳秋遇傷情消去,頭痛沒再犯過,頭髮也慢慢長了出來。
濟蒼生將吳秋遇叫出洞外,讓他在空地中央站好。
吳秋遇依言站立,猛然被濟蒼生在後背推了一掌,猝然重心不穩,便向前搶了一步,回身愣愣地望着濟蒼生:“師父……”
濟蒼生點了點頭:“看你基礎已然不錯,我今日就開始傳你‘降魔十三式’。”
“降魔十三式?”吳秋遇覺得這個名字很好玩,“師父,你還會降妖伏魔啊?跟菩薩羅漢一樣厲害。”
濟蒼生笑道:“什麼降妖伏魔、菩薩羅漢!你道是和尚唸經說故事的把戲?我這‘降魔十三式’是一套掌法,雖說只有一十三招,但每一招均可力敵萬鈞,厲害得很哪。你想不想學?”
吳秋遇想不出來那是怎樣一套掌法,只說:“我聽師父的。”他對任何武功仍然只是學不學都行,既不貪心,也不排斥。
濟蒼生早了解他的性子,也不計較,拍了拍他肩膀,走出兩步,擺開姿勢,回頭說道:“今日先教你第一招——開山驚魔。看好了。”
只見他兩腿微曲站定,雙手自身前回撈;幾欲合十,右手轉掌心向上,向外一擺,左手繼續行至右肘下;右手手掌向裡一翻,兩臂上下重合;然後雙手掌心向上,左右分開;待到兩臂平行,猛然兩肘向後一夾,以腕帶手收至胸前;大喊一聲,雙掌奮力推出……
只聽“咔啦”一聲脆響,半懸在山坡外的一塊岩石應聲碎裂,崩開的大小石塊呼啦啦滾落下去。
“好!”吳秋遇拍手大叫。
濟蒼生收了式,一招手,說:“該你了。”
吳秋遇哪裡會,只學着師父的樣子,兩腿微曲站好,兩手大致比劃了幾下,畢竟不成,只好放棄。
濟蒼生安慰道:“慢慢來,不用急。我再分着做給你看。”便又將一招“開山驚魔”分解開來,慢慢做給他看。
吳秋遇眼裡看一遍,手上使兩遍,每次便能多記住一些。師父給他演示了三遍之後,吳秋遇終於將整個一招學全,自己又重複了幾遍,才確信記住。
濟蒼生在一旁指點,吳秋遇反覆演練。兩天下來,已然能將完整的一招連貫打出。濟蒼生點頭表示讚許。吳秋遇也露出開心的笑容。
如此又練了半月,吳秋遇將一招開山驚魔使得純熟。濟蒼生並不急於教他新的招式,而是藉着招式指點他運氣發力的法門。
就這樣又過了兩個月,吳秋遇終於將那一招從裡到外吃透了。只是他內功底子空白,使出的還是他手上的蠻力。
濟蒼生每日檢查吳秋遇的掌法,見確有進步,心中自然高興。也開始教他打坐吐納,修習內功。
吳秋遇自幼在寺院長大,一直是遠離塵世,因此心中了無雜念。又得到濟蒼生的專一指點,很快便開了竅。
按說像降魔十三式這樣的高深武功,理應先修習內功,待內功達到一定的境界,再修習外在招式。但濟蒼生想到吳秋遇還是個孩子,如果一味要求他靜坐吐納,只怕日久厭煩,反而不妙,便先教了他一招開山驚魔,使他可以用招式驗證自己的內力是否進步。如此,倒真合了吳秋遇的脾氣。
轉眼已經入秋。
濟蒼生知道吳秋遇這幾個月練功辛苦,體諒他還是個孩子,便對他說:“今日許你歇息一天。明天我教你第二招。”
吳秋遇要求自己出去走走,濟蒼生也允了,只囑咐不要再到後山去觸黴頭。
吳秋遇高高興興離了石洞,漫步在山上游蕩,忽然想起師父曾經住過的道觀,一時好奇,便朝那裡找去。還真找到了。
道觀不大,早已破敗不堪,院牆也倒塌了大半。
吳秋遇踩着瓦礫進去。只見大殿門上斜掛的匾額破舊不堪,早已看不清字跡,而且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這院子太久無人打掃,地面鋪滿厚厚的塵土和零亂的落葉。每走一步,都能留下清晰的腳印。吳秋遇初時只顧得好玩,後來才發覺異樣。地面上,竟有幾串腳印通入了門裡。
吳秋遇張望了一下,看不見人,便大聲喊道:“有人嗎?裡面有人嗎?”連喊了幾聲,無人應答,自己嘀咕道:“肯定是嫌這裡破舊,已經走了。”
邁步進入大殿。殿裡供着的三清神像,多半都掉了漆,落滿灰塵,神像、牆角、柱上亂七八糟的拉掛着許多的蜘蛛網。香案已經朽斷倒塌。
吳秋遇心中納悶:“腳印是誰的呢?怎麼還會有人到這裡來?”
房樑上垂着一條黑布,被緩緩拉了上去。三個人藏在樑上,正注視着他。
吳秋遇四處看了看,沒有發現別的線索,便走出來,回去告訴師父。
三個人見吳秋遇走遠了,先後跳下來。一個年歲較大的人問道:“這是不是那個小和尚?”另一人也轉頭問身後的人:“牛四,你得來的消息,看好了,到底是不是。”牛四想了一下,說:“秦長老法眼如炬。我看多半就是了。”
牛四身前之人對那年長的秦長老說道:“此番真是來對了。秦長老,還是你有見識,竟然想到來這裡找。”秦長老臉上露出得意之色,說道:“這沒什麼,大家辛苦。待會兒找到那個人,若不肯把東西交出來,還得看賴兄弟的流星錘對付他。”姓賴地笑道:“有秦長老的幽冥鬼手在,怕是還輪不到兄弟獻醜。”
二人相互吹捧着。牛四在一旁只有看着的份,幾番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兩位長老,小和尚走遠了。我們現在要不要跟去?”秦長老急忙說道:“走!大家小心點,別被他發現了。”
吳秋遇沒什麼江湖經驗,根本想不到會有人跟在後面,一直原路走了回去。
三個人心中暗喜,便在周圍就近埋伏,察看動靜。
吳秋遇走進山洞,見到師父就把剛纔的事簡要說了。濟蒼生先是一怔,放下手裡的東西,說道:“幾個腳印倒沒什麼,只怕現在人都來了。”吳秋遇不解,朝洞外看了看,說道:“沒人啊,師父說誰來了?”
濟蒼生把他拉進去,自己走出洞口,高聲說道:“今兒個天氣好,怕是要來客人。”
那三個人知道已被發覺,面面相覷,只好分頭跳了下去。
吳秋遇探出頭來,發現果然多了三個人,更是一頭霧水。“進去!”濟蒼生示意他趕緊退回去。
秦長老說道:“濟先生果然知覺靈敏。”濟蒼生微笑道:“三位這是從哪兒來啊?進山砍柴還是採藥?打獵恐怕是沒有。”
“哈哈哈哈。”秦長老大笑起來,“濟先生就不要裝了。若不是你打傷無際和尚那一掌,還沒有人知道你在山西。”濟蒼生問道:“你們是那和尚一夥,來找我報仇?”
賴長老說:“那和尚死活,幹我們屁事。”秦長老:“我們專程來找濟先生。”濟蒼生道:“你一口一個濟先生,怎麼就認定我是姓濟的?”
秦長老說:“你打無際和尚那一掌,用的是‘降魔十三式’,對不對?”說到這裡,濟蒼生倒是一愣:“你還知道‘降魔十三式’?”秦長老說道:“這可多虧了曾先生見多識廣,要不然找你可就難了。”
“曾梓圖?哼!這廝果然有鬼。”此刻,濟蒼生臉上再無笑意,開始警惕來人,“你們是曾梓圖的手下?平白無故,你們找我何來?”
秦長老說道:“濟先生何必明知故問。你背叛師門,盜取武功秘笈。翁求和失蹤,怕是你也難逃干係。識相的,把秘笈交出來,大家相安無事!”
濟蒼生冷笑道:“呵呵,北冥教的長老,也關心起中原武林的事來,真是有趣。”
賴長老一怔:“你怎知我們是北冥教的長老?”濟蒼生道:“我還知道,你叫賴保昌,善使鏈子錘,號稱‘萬人敵’,是也不是?”“這……”賴保昌更是目瞪口呆,不禁往腰間的鏈子摸去。
濟蒼生又轉臉對秦長老說道:“閣下倒是面生。”秦長老冷笑道:“濟先生整日東躲西藏,不認得秦某倒也正常。”
“幽冥鬼手秦全鶴。”濟蒼生不等他說完,便猜了出來,這倒讓秦長老吃驚不小。
牛四也託大問道:“你倒猜猜我是誰?”濟蒼生看都不看他一眼,擺手道:“你就算了。”牛四吃了一憋,氣得瞪起眼來,但在兩位長老面前也不敢放肆。吳秋遇倚在洞口,幾乎笑出聲來。
只聽秦全鶴說道:“咱們閒話少說。請濟先生把秘笈交出來吧。”濟蒼生道:“這個不急。我倒有一事好奇,還得先問個明白。”“什麼事?”秦全鶴不明白他要問什麼。
濟蒼生說道:“曾梓圖是少林寺弟子。你們是北冥教的長老。你們何時成了他的手下?是他投靠了北冥教,還是你們改投了少林?”
秦長老輕蔑地答道:“你聽說過北冥教的長老有改投他派的麼?曾先生出身少林,早已自立門戶,如今是我北冥教的貴人盟友。雖然互無統屬,大家都敬佩曾先生的見識和爲人,但有所求,無不奉命,又何須專門投靠?”
濟蒼生聽明白了,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你們佩服他的見識和爲人,呵呵,那就是你們沒有見識,不會爲人了。北冥教竟然淪落至此。幾年不見,你們司馬教主都糊塗到這般天地了?”
賴保昌叫道:“你休要東拉西扯!快把秘笈拿出來!”
濟蒼生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懶洋洋說道:“好了好了,我困了。三位若是口渴,我這隻有溪水伺候。三位若是急着趕路,那就自尋方便,不用陪我在這東拉西扯。”
“你當真不肯交麼?”賴保昌的手放到了鏈子錘上。牛四也將腰裡的刀拔出了一半。秦全鶴手裡搓着掛在腰間的玉佩,仍不露聲色地說道:“濟先生,早晚都要拿出來,何必非要鬧到帶傷見血的地步呢?”
濟蒼生微笑道:“我可是早晚都拿不出來。不過,濟某這裡倒是備了一些草藥。就各位算受了傷、見了血,那也沒什麼大不了。我一副藥包好。”
賴保昌解下鏈子錘,對秦全鶴說道:“動手吧。犯不着跟他廢話。”牛四也已拔出了刀,只等秦長老一聲令下,便衝過去送死。秦全鶴仍不緊不慢地說道:“濟先生一味逞口舌之快,全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麼?”
濟蒼生笑道:“看來三位對自己的武功倒是自負得很。不知三位比起司馬教主如何?司馬相逞一時之勇,尚且自取其辱,險些丟了命去。你三個何以如此大言不慚?”
“什麼?司馬……司馬教主受傷了?”賴保昌一驚。秦全鶴也是一愣,沉吟道:“莫非真被曾先生說中了?可是,護法大長老路橋蔭出言冒犯,險些被他一掌擊斃,又是怎麼回事?路長老可是北冥教的一流高手啊。”賴保昌愣愣地看着他,不知他在說什麼,問道:“秦長老,他說的是真的麼?”
秦全鶴仍自沉吟,沒有回答。牛四在身後叫道:“定是他心裡怕了,又在這裡吹牛。他幾時見過司馬教主了?”“不錯。”賴保昌顯然認同他的說法。
濟蒼生倒似一愣,說道:“看來司馬教主受傷之事,你等並不知情。這倒怪了。那我就勸上三位一句,省省吧,回去好生打理你北冥教的事,何苦在此跟我糾纏。”
牛四叫道:“兩位長老,好言相勸,他是不會交出秘笈的。動手吧。”
秦全鶴向後退了一步。賴保昌會意,掄起鏈子錘便朝濟蒼生打來。
濟蒼生向旁一閃,叫道:“真的要打麼?”賴保昌道:“那還有假?”手上將鏈子一收,便又踢出一腳。濟蒼生並不躲閃,一掌朝他的腳背拍去。賴保昌知道他掌上功夫了得,不敢硬碰,忙撤腿,甩出一錘。濟蒼生閃身避開,雙足一點,躍上外圍石壁。他是怕賴保昌的鏈子錘傷到吳秋遇,故此引他易地而戰。
賴保昌右手持鏈,左手發力將圓錘朝濟蒼生後背打去。濟蒼生剛剛登到石壁上沿,便覺背後風聲襲來,急忙向前一躍。只聽“啪”的一聲,鐵錘打在石壁上沿,無數碎石飛落下來。牛四急忙躲閃。秦全鶴右手在面前一晃,接住了迎面打來的兩粒碎石。
剛纔距離太近,鏈子錘反而不易發揮威力,如今濟蒼生自己跳開,倒正合了賴保昌的心意。他跟着躍上石壁,掄錘朝濟蒼生打去。鏈子錘呼呼生響。濟蒼生知他力大,錘頭又是實心的鐵球,也不敢大意,及時閃避。
賴保昌只知道他現在可以盡情揮舞鏈子錘,哪想到一旦有了距離,濟蒼生的降魔十三式也便得以施展。濟蒼生跳開一步,凝神提氣,雙臂在身前劃了一道弧,猝然發力,使出一招“攜月清魔”。
賴保昌手裡舞着鏈子錘正要打來,見濟蒼生使招,不禁“啊”了一聲。二人相隔七八尺遠,賴保昌沒想到他離着這麼遠就出招,便稍稍遲疑了一下,待他到感覺不好,已然閃避不及了。濟蒼生雙臂斜向一揮,看似平平無奇,實在是暗藏着巨大的內力。兩股力道瞬間從賴保昌身上掠過,從左肋劃到右肩,在他前胸和肚子上狠狠地軋過。
秦全鶴大驚,暗叫“不好”。只見賴保昌神情痛苦,向後傾倒,那鏈子錘本已打出,被他倒下的身子一扯,彈揪了回來,正打在他胸前。賴保昌叫都沒叫出來,便砰然倒了下去,大口地噴出血來。鏈子錘滾落地上,沾滿了鮮血。
吳秋遇頭一次見到死了人,嚇得閉了眼縮進洞裡,一顆心怦怦亂跳。
濟蒼生看着賴保昌的屍身,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本不打算要你性命。沒想到,你手裡的鏈子錘卻把你給害了。”他走了幾步,跳下石壁。
牛四仍然驚魂未定,見濟蒼生回來,嚇得後退了好幾步,手裡的刀在不停地顫動。
秦全鶴嘆了一口氣:“唉,非要如此麼?”他臉上不露聲色,卻突然出手,朝濟蒼生咽喉抓去。濟蒼生早有防備,左手向上一格,便化解了他這一招偷襲。秦全鶴的兩手看上去幹癟,卻似一對鐵鉤,筋骨甚硬。他動作也是極快,身形圍着濟蒼生轉來轉去,恰如鬼魅;出手飄忽,也確如鬼手一般。
牛四手裡拿着刀,也不敢上前,只能遠遠地看着二人纏鬥。
吳秋遇再次從洞口探出頭來,也看得眼花繚亂。
濟蒼生的降魔十三式,以其強大的內力爆發,一擊便可斷金碎石,異常威猛。但是內力從積聚到爆發,需要招式輔助,近身相搏的時候便不十分靈活。秦全鶴正是看準了這一點,緊緊纏住,不讓濟蒼生有休整發力的機會。
濟蒼生畢竟是高手中的高手,雖然使不出最拿手的降魔十三式,手上功夫也不會輕易受制於人。
吳秋遇緊張到極點,生怕師父也突然死去,驚險處幾度叫出聲來:“師父小心!”
牛四知道他是佛光寺的和尚,無涯大師門下的弟子,只道他是被濟蒼生拐來,又將他喊的“師父小心”聽成了“施主小心”,便只瞪了他一眼,沒當回事。
纏住了濟蒼生,讓他難以發力,秦全鶴心中先是暗自得意,後來發現自己引以爲傲的幽冥鬼手竟也不能出奇取勝,不免心生焦躁。
濟蒼生也很着急,現在便如同身陷水裡,被一羣魚騷擾,打又打不着,躲又躲不開。
二人糾纏在一起,誰都一時難以取勝,就盼着對方一時疏忽——對濟蒼生而言,便可跳出圈外,使出拿手的降魔十三式,以重手殲敵;而秦全鶴,抓住破綻,便可以突施鬼手,直取對方要害。
牛四緊張之餘,瞥了一眼賴長老的屍體,仍不寒而慄。急盼着秦長老能夠趕緊取勝,結束這可怕的噩夢。可是眼前的形勢,哪有秦長老取勝的機會。
吳秋遇更是焦急:每一個都和師父打這麼久,萬一……他不敢想下去,只盼着師父趕緊取勝。“最好那兩個人知難而退,大家都不要死。”他心裡這樣想着,竟無意中走了出來。
牛四瞥見吳秋遇,心念一閃:“他拐來這小和尚必有目的。我若拿住小和尚,他定會分心,那秦長老便有機可乘了。”想到此處,牛四大喜,提刀快步朝吳秋遇走去。
吳秋遇一驚,叫道:“你幹什麼?”牛四嘴角掛着詭異的笑,並不答話,手裡拿着刀直逼了過來。吳秋遇知道他不壞好意,回身就往洞裡跑。牛四拿着刀就追了進去。
吳秋遇洞裡熟,竄來繞去。牛四竟一時拿他不住,不禁有些惱了,開始揮刀砍殺。吳秋遇大叫不好,急忙逃出洞口。牛四緊追不放,舉刀砍來。
吳秋遇慌亂之餘,使出早已熟練的“開山驚魔”,希望能將他嚇住。
牛四一驚,不明虛實,急忙飛身向旁魚躍,打算躲開他這一招再說。哪知石壁不平,正有一處巖角舒在那裡。他一頭撞去,正磕在頂門,身子便貼着石壁滾落下來,死於非命。
吳秋遇眼睜睜看着牛四死去,以爲是自己打死了他,也驚嚇得昏了過去。
濟蒼生和秦長老都是耳聽八方之人,雖然情勢緊張,仍都忍不住往這邊瞥了一眼。濟蒼生是聽到吳秋遇叫時便尋機往這邊看,一瞥之間正好看到吳秋遇雙掌打倒牛四,忍不住讚道:“臭小子,打得好!”秦全鶴是聽到濟蒼生叫好,纔敢往這邊看,瞥見牛四倒在地上,不禁一驚:誰下的手?這裡還有別人?他顯然沒想到會是那個佛光寺的小和尚。
雙方各一分心,手上便慢了下來。濟蒼生身形一閃。秦全鶴哪裡容他走開,忙出手攔截。哪知濟蒼生並非要走,身子一側,不知從哪裡多出一隻手來,一把將秦全鶴的左手捉住。秦全鶴大驚,右手直取濟蒼生的咽喉。濟蒼生卻並不躲閃,用力將秦全鶴的左手一扯,秦全鶴便失去重心。不等他翻倒,濟蒼生又將他右手捉住,兩手向外一拉。秦全鶴慘叫一聲,兩臂便脫了臼。
濟蒼生放開他,喝問道:“還打麼?”
秦全鶴強忍着疼痛,愣愣地看着他,叫道:“你剛纔那招……那不是降魔十三式!”
濟蒼生說道:“我若能使出降魔十三式,早將你一掌斃了。嗯。你也不錯,幽冥鬼手竟叫我難以脫身,讓我也開了眼。”
秦全鶴仍想着剛纔他那一招,頗是難解,問道:“那是什麼招式?”
濟蒼生笑道:“你口口聲聲要我交出武功秘笈。秘笈沒有,師兄創出的新招倒讓你見識了。”
“師兄?”秦全鶴腦子裡全亂了,“你不是翁求和的僕人麼?你師兄是誰?”
濟蒼生不再理他,走去扶起吳秋遇,檢查傷勢。見吳秋遇昏迷不醒,便抱起他,進了山洞。
秦全鶴看了看洞口的牛四,又望了一眼石壁上方的賴長老屍身,心中悲痛。他走到牛四身邊,用腳踢了踢,見已氣絕,不禁搖頭嘆息道:“你跟了我十年,沒想到今日落得這個下場。唉。是那個小和尚打死你的麼?”他忽然心頭一動,暗自想道:“小和尚走失不過一年多,竟有這般功力,莫非他也學了翁求和的武功秘笈?看來還翁求和還真是留下了秘笈,果然厲害得很。我若得了那秘笈,以目前的功力,假以時日必當獨步武林,又何必再屈居人下?”想到此,他竟心花怒放,開始盤算起如何去拿到秘笈。
吳秋遇醒來,見師父安然坐在身邊,高興得流出眼淚,哭道:“師父,我好怕。我怕你被他們害了。”
濟蒼生笑道:“臭小子。你師父是他們想害就能害得了的?不過,剛纔確實驚險。也多虧你,跟那小賊糾纏,姓秦的分了心,師父才能使出奇招將他拿下。”
“他真的死了?!”吳秋遇一臉驚懼,“我打死人了!師父……”便抱着濟蒼生的大腿哭了起來。
濟蒼生安慰道:“他是自己一頭撞死的,不關你的事。”吳秋遇仍哭道:“我用開山驚魔打了他,是我把他打死了。”濟蒼生道:“你捱到他了麼?”吳秋遇一愣,想了想,覺得應該是沒有。濟蒼生說:“那就是了。你哪有那麼大本事,隔空就把人打死了?”
吳秋遇仍然心有餘悸。濟蒼生問道:“那如果他想利用你威脅師父,讓秦長老殺我,你是希望師父死,還是他死?”吳秋遇更抱緊他的大腿,哭道:“我不要師父死。大家都不要死。”
濟蒼生撫着他的背,緩緩說道:“你心地善良,師父很是高興。只因你未經塵世,凡事想得簡單,卻不知江湖險惡。剛纔那一架,師父贏了,倒可饒他一個兩個。若是他們勝了,恐怕師父,還有你,就都死在他們手裡了。”
吳秋遇擦乾眼淚,問道:“你饒了那個人嗎?”濟蒼生道:“我摘了他手臂,他一時也不能作惡。由他去吧。大不了,咱們再換個地方。”
聽到還有人活着,吳秋遇多少好受了些,把頭枕在師父腿上,說道:“師父,我怕。我們能不能躲得再遠些,永遠不用和人打架?”濟蒼生嘆了一口氣,說道:“盡力而爲吧。躲到哪兒又能永遠不被找到呢?”
秦全鶴手臂不能用,便放棄替賴長老和牛四二人收屍,獨自在山上行走,心裡想着如何報仇,如何拿到翁求和的武功秘笈。
忽然隱隱聞到一股淡淡的異味。秦全鶴四處張望,自言自語道:“哪裡來的異味兒?”往山上又走了幾步,那氣味仍在,他心中納悶:“這裡山高空闊,又是秋爽時節,怎會有這種怪味瀰漫?”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眼前一亮,叫道:“莫不是姓濟的把武功秘笈藏在山上,故意布了氣味迷惑人的?”想到了這一節,他心中大喜,又加快了腳步尋着氣味往山上走去。
濟蒼生怕吳秋遇害怕,讓他留在洞裡,自己去將兩具屍體埋了,並用溪水清洗了血跡。
幾天裡,吳秋遇每日發呆,晚上做同樣的噩夢,夢裡總是出現牛四那張恐怖慘白的臉和他慢慢倒下去的情景,每每便驚覺而起。濟蒼生也只能盡力勸慰,不好逼他繼續練功。
隔了兩個月,等吳秋遇心情稍稍放鬆了些,濟蒼生纔開始教他“降魔十三式”的第二式:破除迷霧。
吳秋遇心有餘悸,不想再學武功。濟蒼生使了各種手段,才終於哄他應了。吳秋遇這次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纔將招式記熟,使起來卻不能連貫。
濟蒼生教了他兩招掌法之後,便不再急於教授新的招式,着重傳他內功心法,修聚內力。吳秋遇沒有內功基礎,進展也就慢了些。濟蒼生並不逼他,自己也有了時間鑽研醫藥。
自那日一戰,吳秋遇已經有了心結,在練功的時候便有了障礙,每到發力處,眼前總能閃現牛四的影子,便心神恍惚,草草收場,掌上發揮不出半點威力。時間久了,對練功也就不再那麼上心。
濟蒼生檢查他的武功,無非看他掌法是否更加熟練,內力是否有所進步,並未留意他出招的力度。吳秋遇也不願在師父面前提起,因而濟蒼生對他的狀況並不瞭解,仍自顧陷身於醫書藥典,只是每十天驗一驗他體內的真氣。
在教授武功之餘,濟蒼生也引導吳秋遇熟識經脈穴位,辨別毒蟲良草。吳秋遇對這些倒頗感興趣,除了每日應付練功,便跟着師父學些醫藥之理。久而久之,已漸能翻看醫書,並在自己身上辨穴施針,對症用藥。
原來師父看得緊,吳秋遇勤於練功,顧不得想念香兒和柳大叔。如今練功的事鬆懈了,一閒下來,他就常常想起香兒,幻想着香兒給他唱的那首歌裡描述的情景,心裡仍有說不出的甜蜜。
濟蒼生隔幾日便要到附近查探一番,以防秦全鶴搬了救兵來再生事端。好在一冬平安無事。
過了年,吳秋遇長到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