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葉慕兮讓宛秋茗畫只在院門口守着，不讓其他婢女靠近，自己一個人在屋裡等着。
軟榻的小案桌上擺放着一壺滋滋煮着的沸水，洋溢出絲絲茶香，一套碧玉的茶具擺放其上。葉慕兮一襲茶白色長裙，半靠着牀上翻着手中的書卷，烹茶看書等客來。
一陣冷風拂過，葉慕兮擱下手中的書卷，擡眸笑道，“你來了。”
燈光下，鬼麪人依舊是一襲墨衣冷峭，戴着猙獰可怕的鬼面，散發着一種生人勿近的冷漠氣場。
“什麼事？”鬼麪人的聲音嘶啞冷酷。
葉慕兮一怔，“咦？誰惹你不高興了麼？”
雖然這聲音和平時沒什麼區別，但是葉慕兮就是能聽出他的不愉快，彷彿是一種心有靈犀。
“沒有。”鬼麪人冷冷說道。
除了她，還能有誰有這麼大的本事惹他不高興。
葉慕兮黛眉輕蹙，眸光落在他的身上，“你要是有棘手的事，不如告訴我，我可以跟你參謀參謀，誰惹你，咱們就十倍百倍的還回去。當然，若是你覺得信不過我，就當我沒說好了。”
咱們。
鬼麪人心底的不快彷彿被她的關心，一下子就掃蕩的乾乾淨淨了。
有人能讓你一秒氣的暴跳如雷，卻也有那麼大的本事讓你下一秒喜笑顏開。
“我沒事，你找我有什麼事？”鬼麪人在葉慕兮對面坐下了，這一下語氣確實沒什麼不高興了。
葉慕兮笑道，“確實有一件事找你幫忙。你是江湖中人，想必能聯繫上一些江湖勢力，我有一件被發現了會掉腦袋的買賣，找你合計合計。”
這話，讓鬼麪人眼中多出了一絲興趣。掉腦袋的買賣？
葉慕兮要幹什麼？
“我要劫官糧。”葉慕兮望向鬼麪人，一字一句說道。
鬼麪人一愣，“哪一批？”
“皇甫晟押送的這一批運往九郡的官糧。朝廷拔下的災糧三十萬擔，這一路上皇甫晟讓富商納捐籌集了二十萬擔，今晚他們又在江州籌集，想必這個數量還會上漲，合計五十萬擔以上。目前這一批官糧安置在江州糧倉裡，由睿王的親兵把守。”葉慕兮說道，“睿王只是路過，不會在江州久留，大約會待三天左右。”
“所以這一次劫糧的難度很大，因爲要在極短的時間運走，人手調配也沒那麼方便。”
葉慕兮本以爲自己說出這麼石破驚天的話，鬼麪人會不敢置信，畢竟一個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突然做出這麼反朝廷、掉腦袋的大事，完全不符合她的身份。
沒想到他只是略有些驚訝地看來她一眼，就鎮定自若問道，“劫走的糧食你打算怎麼處理？”
果然是個聰明人，一下就看出了劫糧沒那麼簡單。即便真的劫走了，這一時半會的又能怎麼瞞得過睿王的搜查。
“悄悄運往九郡。這一批糧食本來就是百姓的救災糧，找一個名目重新還給老百姓。所以，第二個難點又出來了，劫糧並不能獲得什麼利益，我沒有錢。我要你替我擔保，先找四海商行借一筆銀子，然後重金找一個江湖勢力替我做這件事。”葉慕兮說道，“我知道江湖上有些勢力不分善惡，只要給錢就幹，劫糧也會幹。”
鬼麪人的眸光溢出一絲奇異之色，葉慕兮的計劃倒還挺完整。
先找他擔保在四海商行錢莊借貸銀子，這倒不難。上次自己那麼輕而易舉把玉顏坊掛靠在了四海商行名下，還免了上交的紅利，葉慕兮不用腦子就能知道他和四海商行高層關係密切，以這樣的身份做保人，在錢莊借貸一筆銀子自然不是難事。
其次以這筆銀子收買江湖勢力劫糧，最後再想辦法運到九郡。
只不過這一件事從頭到尾除了讓她背上一筆債務，對她並沒有什麼好處，她爲什麼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葉慕兮跟皇甫晟無冤無仇，爲何？
“平白背上一筆債務，你和皇甫晟有仇？”鬼麪人問道。
葉慕兮抿脣，鳳眸裡閃過一絲寒光，“這輩子確實沒仇，但上輩子有仇。”
鬼麪人啞然失笑，這女人，不想告訴他真實理由，也不至於扯這種藉口糊弄吧。
其實，葉慕兮告訴他的就是真的理由。只不過這世上再聰明的人，也想不到還有重生這種事。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就是看他很不順眼，看見他第一眼，就覺得這人特別討厭，很想弄死他。”葉慕兮收斂了幾分心底的恨意，但提起皇甫晟依舊改不了語氣裡的冷厲，要弄死他之心，刻骨。
擡眸看向鬼麪人，“你就說，你幫不幫我？”
鬼麪人難得的笑了一下，“幫。對付皇甫晟，看他不順眼這個理由就夠了。”
而且對付皇甫晟，本來就跟他的目的一致，消耗三皇黨派的勢力，不管對誰出手，他都樂意。tqR1
當然本來這次皇甫晟的九郡之行，他是沒想過要出手的。但葉慕兮看皇甫晟不順眼，那就只能怪皇甫晟倒黴了。
葉慕兮見他一口就答應，也是一愣，隨即心底泛起一絲淡淡的喜悅。
她自己卻沒想到，她這種自立自強從不依靠別人的性子，怎麼就這麼自然而然的說出了要他幫忙的話。
可能不知不覺中，她已經不覺得他是別人了。
是朋友，是恩人，是可以信任的人，也是能爲對方兩肋插刀的人。
“我不要你白幫忙，算我欠你一次人情。”葉慕兮臉色略有些不自然，說道，“等以後本姑娘飛黃騰達了，我罩着你。”
鬼麪人臉色一僵，差點笑出來。
“你是不是想笑，憋着。”葉慕兮纖纖玉指指向他，揚起下巴略有些傲嬌，“你看本姑娘現在已經是上品閨秀，日後平步青雲，前途不可限量。你不會總當殺手吧，等你金盆洗手了，我罩着你。到時候你就當個無所事事的二世祖，每天帶着幾個狗腿子上街晃悠，欺男霸女，萬一有人要打你，報本姑娘的名字。”
鬼麪人看着她笑靨如花，眼底的眸光變得柔和了起來。
“嗯，你說的對。”鬼麪人認真點點頭。
葉慕兮忍不住噗嗤一笑，“我跟你鬧着玩的呢，不過，如果你以後要隱退江湖，有我。”
“說定了。以後去找你當個混吃等死的二世祖。”鬼麪人看向葉慕兮。
他眸光一向深不可測，此時卻如此溫柔，一雙眼眸格外好看，彷彿令人深陷的漩渦。
葉慕兮移開視線，繃着一張臉說道，“那我等你來。”
明明沒有什麼動人的情話，但氣氛卻莫名其妙變得曖昧了起來。
“還是先說一下正事，怎麼劫糧。”葉慕兮望向鬼麪人，“你能聯絡什麼江湖勢力幫忙嗎？挑一個價格便宜點的，我現在可窮着。”
鬼麪人抿脣，“不用錢。”
“？？”葉慕兮眨巴眼。
鬼麪人想了一下，說道，“我的門派，讓他們……嗯，找同門幫忙，不用錢。”
“咦？殺手還有門派？”葉慕兮更驚訝了，不過想了想自言自語，“這也不足爲奇。聽聞江湖第一神秘大派九幽冥府就是一羣殺手。不過我還以爲你是獨行客，一般的小廟哪容得下你。”
鬼麪人的眸光不經意波動了一下。
“那就真是承蒙你家的門派讓我省了一筆，但這種掉腦袋的大事，你還能找到同門師兄幫忙，看不出你這麼面冷，還有這麼一幫肝膽相照的朋友？不過也是，你是個好人，雖然看起來有點可怕。”葉慕兮抿脣一笑。
好人。這還是第一個這麼形容他的人。
鬼麪人說道，“兩日後正是一年一度的龍王節，到時候江州熱鬧，人滿爲患，就定在那晚動手。”
“好。”葉慕兮點點頭，想了一下說道，“我引開皇甫晟。他城府頗深，老謀深算，要是被他第一時間發現，想要隱藏糧草很難。對了，劫走的糧食，我心底有一個想法，不知道你覺得合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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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慕兮看向鬼麪人，四目相對。
“四海商行。”
“四海商行。”
兩人同時說出一樣的地方。
“你也覺得四海商行合適？”葉慕兮眸光一亮，“只不過這件事幹系重大，不知道以你那邊的關係……”
鬼麪人直接說道，“藏在四海商行，等皇甫晟走之後，以糧商的名義出城運送九郡。”
“看來我們想到一塊去了，這樣安排，善後也就都處理好了。”葉慕兮莞爾一笑，“沒想到你在四海商行權勢這麼大，看來等以後你金盆洗手了，有四海商行在，也還輪不到找我。”
早知道他有那枚梅花令，自然來歷不凡。不過四海商行終究也只是一個有皇族背景的商行，倒不至於讓葉慕兮覺得她和鬼麪人之間的距離高不可攀。
不像南宮凜。
鬼麪人挑眉，“怎麼？這就反悔了？”
“怎麼會，我一言九鼎。”葉慕兮說道。
鬼麪人看着她，心底某個地方漸漸潮熱了起來，蠢蠢欲動的情愫氾濫。
剛剛還想要扔出去的棋子，這一下又不想扔掉了。可是以他的性格，卻不會願意承認自己會對一顆棋子動心。
前路多舛，他的大計，容不下兒女情長。
然而這世上越是隱忍越是壓抑的感情，越深沉，越炙熱。
情之一字，從不可控。
……
也就在這一晚，江南衆多富商紛紛慷慨納捐，他們大多是支持皇甫晟的士林黨派，自然要爲了皇甫晟造勢。
“難得諸位這麼看得起在下，湊齊十萬擔糧食納捐。”皇甫晟望着衆人抱拳說道，“本王先在這裡代天下蒼生，謝過諸位的仁義。”
衆人都不敢接受，紛紛起身回禮，爲首的一個白鬍子老頭笑道，“睿王言重了。我等不過是爲了睿王賑災略盡綿薄之力。”
這人姓徐，是江南徐氏一族的人，徐氏是大乾王朝最大的幾個糧商之一，也是江南最大的糧商。正是因爲有他出力，才能在江南湊齊十萬擔糧食。
徐家是一個百年世家，就如同君家一樣，底蘊深厚，家族才子輩出，多在朝廷爲官，家族裡如今有一老爺，官至大學士。而那位大學士有一個女兒，名爲徐瓊瑩。
迄今，皇甫晟籌集的糧食已經和朝廷撥款下來的一樣多。
他的號召力，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而皇甫晟也頗爲滿意這種局面，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