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看了一眼高懸在高野頭頂的掛鐘。
時間在他一邊。
他說：“我越來越不明白了，您說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和龍城的未來究竟有什麼關係？”
“歷史就像是一面鏡子，可以照見我們的未來。”
高野獨眼中的火焰越來越明亮，但臉上的表情反而越來越平靜，“隨着拓殖戰爭的規模和烈度不斷擴大，大量資源和戰爭紅利都將源源不斷集中到超凡者，特別是高階超凡者身上，幫助他們衝擊更高的境界，掌控更強大的戰鬥力。
“當然，這些超凡者也會順理成章擁有更龐大的權勢，惟其如此，才能應對拓殖戰爭的需要。
“而隨着佔領區的不斷擴大，補給線越來越長，以赤龍軍爲代表的普通人類士兵，反而會越來越弱化，無法發揮出所謂‘鋼鐵洪流’的威力。
“歸根結底，貌似摧枯拉朽，戰無不勝的‘鋼鐵洪流’，想要發揮出100%的戰鬥力，需要暢通無阻的交通網，和強大的後勤補給支持。
“硬化公路，鐵路，大量機場和重型運輸機，擁有航母編隊護航的海上航路，穩定可靠，不會被敵人輕易破壞的重工業體系……只有這些條件齊備時，‘鋼鐵洪流’才能從宣傳口號變成現實。
“很遺憾，你該不會期待異界文明——假設這裡真有文明的話，擁有多少硬化公路和鐵路吧？
“雖然龍城研發了大量自動化、高效率的工程設備。
“但想要將密密麻麻的交通網絡，鋪滿整個異界，卻不遭到異界生物的破壞，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就意味着，在廣袤無垠的異界大地上，赤龍軍想要以地球時代的戰鬥方式，實施大兵團的戰略機動，將變得非常困難，即便實現，其成本也將達到地球時代的十倍甚至百倍，天文數字的軍費開支，足以拖垮整個財政體系。
“最終，龍城只能選擇將絕大部分資源，都投入到超凡者身上，用靈活機動、沒有後勤壓力、卻能‘一騎當千’的超凡者，來代替一支支正規軍部隊。
“在超凡者日益成爲戰爭主角時，赤龍軍和別的普通人類武裝，因爲得不到資源，將陷入惡性循環，漸漸淪落爲配角和從屬者，再也無法攻城拔寨，只是地方上治安軍之類的存在。
“孟超同學，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
孟超張了張嘴。
很想說：“太他媽有道理了。”
何止有道理，這就是孟超前世記憶碎片中的事實。
說一千道一萬，在一個擁有超凡力量的世界，凡人士兵的戰鬥力太弱了，而想要發揮100%戰鬥力的限制條件又太多了。
關鍵是後勤補給。
當赤龍軍固守龍城，背靠家園和父老鄉親的時候，他們能打出驚人的戰鬥力，無論面對末日兇獸還是別的超凡生物，即便是最強大的魔法師，都能寸土不讓，視死如歸，戰至一兵一卒。
而近在咫尺的重工業體系，也能提供源源不斷的坦克，飛艇，至少是槍支彈藥，用鋼鐵洪流淹沒敵人的血肉之軀。
然而，一旦赤龍軍離開地球人的控制區域，需要勞師遠征的時候，異界的山川、河流、叢林和沼澤，以及複雜多變的極端天氣，就會令赤龍軍的後勤部隊吃盡了苦頭。
而他們要征服的對象，顯然也不是地球時代的野蠻人。
無論是掌控強大超自然力量的魔法師。
還是神出鬼沒，能操縱整片森林的精靈。
亦或者悍不畏死，能瞬間狂化的蠻族和獸人。
甚至是能在短短几天內，把地底世界挖個千瘡百孔，破壞赤龍軍數百里鐵路線的矮人。
這些該死的異界土著，總有辦法切斷赤龍軍的後勤補給線。
失去後勤補給的現代軍隊，和彈盡糧絕的中古軍隊，沒有任何區別。
更要命的是，赤龍軍的各種大型戰爭機械，都以晶石爲能源。
相比地球時代的汽油和火藥，晶石是一種極不穩定，高度危險的能源。
在戰場上，經常出現局勢明明對地球軍有利，但異界土著在狂熱信仰的驅動下，獻祭幾名強者的生命，就能精確鎖定地球軍的彈藥庫，將存儲的所有晶石彈藥統統轟爆的情況。
這樣的慘劇一再上演。
從龍城高層到普通市民都不得不承認，想要單純依靠所謂的“鋼鐵洪流”，就橫掃千軍，征服整個異界，純粹是癡人說夢。
於是，高野說得一點都沒錯，在孟超重生之前，各種戰爭資源的確是不斷向超凡者傾斜，依靠超凡者去對抗異界土著中的強者。
而赤龍軍也漸漸演變成了三部分。
第一是極少數“小而精”的快速反應部隊，最大規模不會超過旅一級。
像孟超前世曾經加入過的“幽靈旅”，雖然不是真正的作戰部隊，卻是當時最普遍的核心作戰單元。
第二是戰地工程部隊，專門跟在強者屁股後面，提供火力支援和修橋鋪路，構築各種各樣的塹壕以及堡壘。
第三是治安部隊，在地球強者斬殺異界強者，而工程部隊修築堡壘之後，進駐堡壘，鎮壓附近的異界土著。
其中，以治安部隊的數量最多。
任何一支軍隊，無論擁有多麼輝煌的戰史，多麼精良的裝備，多麼高昂的士氣，一旦淪爲治安軍，將神出鬼沒的游擊隊當成主要對手，其戰鬥力都會不可遏制地下滑，墮落，最終崩潰。
赤龍軍當然不希望自己淪爲拓殖戰爭的配角，一支在精靈的詛咒和矮人的戰錘之間疲於奔命的治安軍。
軍方千方百計鑽研“英靈技術”，以及凝聚成百上千士兵的腦電波，產生強大戰鬥力的“戰魂技術”，都是試圖奪取戰爭主導地位的努力。
但這些技術都無法徹底扭轉普通人類士兵和高階超凡者之間的差距。
赤龍軍之於龍城，註定不可能達到地球時代任何一支國防軍之於其國家的地位。
“從你的表情，我能看出，你是同意我的。”
高野非常高興地說，“真沒想到，我們的溝通會這麼順利，通常像你這個年紀的大學生，全都衝動，狂熱，盲目，認爲勝利觸手可及，很少能這麼冷靜思考未來的。
“總之，在未來數十年的戰爭中，超凡者的力量，財富和權勢，都將進一步提升，並拉開和普通人之間的差距。
“而隨着他們的境界不斷提升，龍城又以生化調製技術和符文機械技術，再加上最先進的超腦技術，大量研發‘類人工智能’以及‘自動化技術’，其結果就是，各種無需普通人生產和操縱的戰爭機械——有可能是無人機和思考戰車，也有可能是生化戰獸，將進一步取代普通士兵的位置。
“對於一名絕世強者而言，與其帶一支普通人類部隊去攻略異界土著的據點，還不如攜帶大量無人機、思考戰車以及生化寵獸，或者乾脆什麼都不帶，神不知鬼不覺潛入敵方據點，刺殺敵方的核心人物。
“至少，無人機不會恐懼，思考戰車不會崩潰，生化寵獸即便死了，也不需要支付半個銅板的撫卹金，就算戰事不利，絕世強者依靠自己的超卓能力，也能隨時撤出戰場，遠遁千里，卻不用去救援失陷在異界土著汪洋大海中的同胞。
“久而久之，你會發現，普通人甚至連充當炮灰的價值都沒有了。
“而對於一個大量裝備了無人機、思考戰車和生化寵獸，甚至自家的超級企業，就能源源不斷生產這些東西的絕世強者，如果再被他攻克幾個遠離龍城的異界城鎮，收服大量異界土著的話，他對龍城還能保留多少忠誠度，也很值得打上一個問號。”
孟超微微皺眉：“什麼意思？”
“很簡單，試想，你是一個神境以上的絕世強者，自身戰鬥力就堪比一支軍隊，而你又擁有無比發達的大腦，計算力和推演能力堪比超級電腦，能同時操縱成千上萬的自動化戰爭機器，同時，你又是某個超級企業的掌控者。”
高野說，“這樣的你，在攻克了數個異界土著的城鎮，甚至征服了一個異界土著的王國之後，仍舊會100%忠於龍城，忠於千千萬萬遠遠不如你的普通市民，將他們的利益，置於自身之上嗎？
“龍城並非一個正常的國家，生存委員會也遠遠不是一個擁有崇高威望，能控制所有超凡者的當局，即便貌似強大的超凡塔，也需要在高階超凡者之間不斷妥協，尋找最大公約數。
“曠日持久的拓殖戰爭，只會令高階超凡者和他們掌控的超級企業不斷膨脹，變成一個個大到不能倒的怪物，最終，是超凡者掌控龍城，而不是龍城掌控超凡者。
“而這些在廣袤異界深處，擁有各種資源和利益，甚至擁有自己獨立王國的超凡者，和普通龍城人之間的聯繫，僅僅只剩下‘大家都是地球人’而已。
“現在，龍城才穿越了半個世紀，還有很多地球時代的老人一路活到今天，能令我們這些出生在異界的新生代，不忘自己的本源，也能令超凡者和普通人親密無間，齊心協力。
“但我很懷疑，再過半個世紀，當所有出生在地球上的老人統統去世，新生代徹底融入異界之後，還有多少人會記得‘大家都是地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