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裡,姜煙捏着那份轉讓書,問出了盤桓在心中已久的問題,“您幫我,只是因爲我...幫您開了酒店套房嗎?”
出乎意料的,湛長風對她說了兩個字,“你信?”
姜煙無措地看着她,“那您是什麼意思?”
湛長風搖晃着酒杯裡的靈液,饒有興味地打量着她,目光從她的眼.耳.鼻.脣.脖頸,往下.....
侵略性的視線像是要將她整個人從外到裡剝開,她連忙把懷裡的佑安往上抱了抱,遮住了身子,但這衣冠楚楚的人卻傾身壓了過來,一隻手撐在她耳側,她無處躲閃,縮着身子幾乎要團起來,餘光瞟到駕駛室和車廂間的升降屏“適時”關上了?!
一隻溫涼的手落到她頭頂,劃過臉頰,摸上肩膀,然後......
“湛長風你適可而止!”斂微清醒的那部分意識發出了警告,惱羞成怒的情緒十分明顯。
夾在兩人之間的佑安也輕輕地打了她一下,“壓到我了,壞人。”
湛長風彷彿證實了某種猜想,低笑出聲,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姜煙的肩胛,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根骨不錯。”
姜煙只感覺渾身被烙鐵燙了一遍,尤其被她碰過的地方,現在還似乎有千斤重,磕絆道,“前輩說笑了,我根骨很差,修爲很低,真的,修煉起來極慢,也不喜歡修煉,對您...對您一點用也沒有。”
“誰說根骨就只指一副骨頭了,你福報深厚.氣運上佳.心性堅定,頗有道緣。”
姜煙被誇得心裡哇涼哇涼,差點要哭出來了。
湛長風見她如此感動,好心情地指點道,“如今修士圈對你有所圖謀,我在時還可庇護你一二,我走了你該如何,嗯?”
這是,暗示自己主動跟她...走?
姜煙內心掙扎,卻不想就此認命,試探着道,“請再給我點時間考慮。”
“不急,這是你的事,把合同收起來吧。”這怎麼也算一份大產業,可以幫她提高社會地位,擁有一定獨自面對修士圈的底氣。
姜煙視它卻視賣身契,推拒道,“眼下有前輩幫我,那些人說不定會知難而退,等之後,等之後他們如果始終不死心,我再拿。”
“也罷。”湛長風沒有硬塞人東西的習慣,擡手收回了轉讓書,碰巧見她神色輕鬆起來,隨口說道,“我不會勉強人,你有主意可以直接跟我說。”
姜煙仔細觀察她的神態,心中已信了她的話,趕緊奉上好話,“我信你是個光明磊落的強者,不是巧取豪奪之輩。”
雖然是事實,怎聽着有點怪。
管家和司機打開兩邊車門,“君總.姜小姐,西方商廈到了。”
湛長風讓他們在外等候,轉頭朝姜煙道,“我對此地不熟,麻煩姜姑娘引路吧,你和佑安想逛哪裡,就逛哪裡。”
佑安叫道,“買衣服!”
西方商廈是這座城裡最大的商廈,裡面的店鋪種類不僅齊全,還貴。姜煙有幾百萬身家時也沒敢隨便進這裡的門店買東西。
好在這次不是她花錢。
她陪着佑安坐了幾趟自動扶梯,終於到了三層服裝區,轉頭搜尋已經上來好一會兒的湛長風,恰好看見她順着人流走來,她氣場明明強大,卻沒驚擾任何一人,衆人好像都注意不到她的存在,但又確實無意識地給她讓開了一條路。
姜煙驚奇的是,她手裡竟拿着兩支糖葫蘆和棉花糖?
湛長風將手裡的吃食分給一大一小,觸及姜煙不好意思的目光,道,“這味道應該不錯,你嚐嚐。”
“我快十幾年沒吃過這些了,你不吃嗎。”
湛長風搖搖頭,看着她們一個猶疑.一個期待,越吃越歡喜。
沿環形外廊走了一圈,等她們吃完了,終於進入店中看衣服。
姜煙在幫佑安挑衣服時,小聲問旁邊的湛長風,“前輩,現今的修士圈,很少出現您這等變幻之術,您怎麼不幫佑安直接變一件出來?”
“用元力變幻的服飾,容易隨着力竭而消散,也更易被打散,不如實實在在的衣服,自然,凡料比元力變幻的服飾還不如,我們僅是來體會下買賣的過程。”
姜煙又看了看坐在沙發上翻雜誌的湛長風,您這哪裡是體驗買衣服,就是換個地方坐着嘛。
說實話,湛長風的出現,讓她對古修士多出了一份嚮往,相傳在很久之前,修士都有移山填海.上天遁地之能,但如今,法道幾乎失傳,武功也逐漸走向落寞,百年裡難得有新的生死境高手出現,至於那些神通.靈鑑的大能,據說都走進了號稱“不歸路”的萬窟,好像是說萬窟盡頭有離開此世的方法。
不知道這位前輩,是不是也去過萬窟。
姜煙一邊有的沒的想,一邊替佑安挑選合適的衣服,叫人爲難的是,她問湛長風一聲“好看嗎”,這人就回個“買”,才一會兒的功夫,五六件小衣服就被裝袋了。
佑安儼然成了領路頭子,拉着姜煙在各家店裡躥,湛長風讓管家上來幫忙提袋子後,自己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們後面。
這一界以凡人爲主,生活水平極高,從服飾和文娛兩大塊上就能瞭解大概。湛長風掃過周圍明亮的佈景,隨意地從一鏡架上取下副眼鏡把玩,修士的道是修行,是九死未悔,凡人的道是什麼呢?
百年之間,生老病死有序,安居樂業能追夢?
“這副眼鏡採用了最新的材質,十分輕便,不會帶來任何不適,您要不要戴上試試?”一名店員迎上來,笑容甜美地做着介紹。
湛長風想,於統治者而言,普通人能在溫飽之上,追求物質和精神的愉悅,就是成功的治理了吧。
她心有所感,對治世這個概念的理解又深了一層,道境豁然開朗。
湛長風戴上眼鏡,難得轉頭向姜煙問道,“好看嗎?”
這是家飾品店,姜煙在哄着佑安別亂玩帽子,聞聲擡頭,咬了咬嘴脣。
湛長風身材高挑,白髮高紮成了一束,穿着剪裁得當的白色修身西裝,無框金邊眼鏡後,鳳眸深邃不能琢磨。
也許因爲沒有得到迴應,又不適應頸上的束縛,她眉頭輕壓,鬆了鬆領帶,微敞的領口露出小片肌膚。
“好看。”姜煙頓了頓,不怕死地悄然補道,“就是有點像斯文敗類。”
......
“敗類?”湛長風緩步走向她,帶着笑意的嘴角扯了一半,忽的沉下了眸色,這讓一直關注着她表情的姜煙心臟一縮,猛然退後。
湛長風止步在她身前,恢復了波瀾不驚的寡淡神情,涼涼道,“這才叫斯文敗類。”
姜煙是真被嚇到了,心裡這會兒還毛毛的,連忙討饒,“我錯了,我不該調侃前輩,像前輩這般霽月風光的人物,怎麼會跟敗類兩字牽扯在一起。”
佑安扶着自己的大檐帽,發出噓聲,被姜煙按回了帽子裡。
湛長風大度地點點頭,“我不跟小娃娃計較。”
兩個小娃娃:.....
逛完了服裝區,佑安被樓上的娛樂城吸引了,玩完電動,又要去看電影。
電影候場時,湛長風察覺到一束盯來的神識,目光透過幾重障礙望到建築外,和一個立在雲上的短卦老人來了個視線碰撞。
短卦老人疑惑且驚,傳音道,“你是哪個山頭的?”
湛長風沒有理他,支着下巴,捏了顆爆米花餵給坐在姜煙懷裡的小奶娃,看她鼓着腮幫子期待地望着自己。
姜煙老感覺她是在投喂小動物。
最後瞧不下去的,還是斂微那部分清醒的意識,“凜爻,你能不能有點形象。”
“我形象一直很好啊。”湛長風一邊無辜,一邊又餵了佑安一顆。
“你不要耍我。”
“嗯?耍哪個?”
斂微就差咬牙了,冷笑,“且等着,等我晉升成功,第一個找你練手。”
“那我豈不是太冤了,是你讓我把她當陌生人的,我對她好又不是對你好,你自己代入了,惱了,還怪我。”
“好你個鬼。”
湛長風被斂微那道羞憤的意識踹了下紫府大門,終於停下了投喂的手。
佑安不解,“我還要吃~”
“乖,你以後罵自己去。”
她說完,又被踹了一下。這世道,好事真難做。
外頭的短卦老人耐不住了,“請道友出來一敘。”
湛長風依舊沒理他,語重心長對姜煙道,“姜姑娘,做人要善良,別學某些人。”
她封閉了眉心穴,不給踹了,氣得斂微那道意識在她身邊打轉。
短卦老人還沒見過此等油鹽不進的狂徒,威嚴喝道,“我不管你是誰,但你在這丫頭身邊,想必也知道地下世界,我們二十三位神通真君在萬窟等你,你不來,就休怪我們對這小丫頭不客氣!”
湛長風半闔着眼,方正的電影票被她修長的手指摺疊成心形,放到姜煙手中,認真道,“你貼身放在心口處,別掉了。”
姜煙雙手捏着它,“那個......”
“算了,我來。”湛長風拿過它,一力將它打入姜煙的心口。
佑安看着好玩,“我也想要!”
“沒票了,你們還要去看電影呢,外面有人,我得出去一趟。”湛長風說罷,身形漸逝,轉瞬出現在了上空。
短卦老人道,“請隨我來,你也是神通修士,有資格參與商討此樁關於穿雲界的大事。”
“請帶路。”湛長風最後朝下面的西方商廈覷了眼,與短卦老人走了。
姜煙隱約猜測,她說的“外面有人”,跟自己有關,心中略微不安,低頭跟佑安道,“今天我們不看了,先回去,等她回來了再來,好不好?”
佑安沒有堅持,善解人意地點點頭。
“走吧。”她抱着佑安出電影院,卻有一個俊朗的年輕男人迎面上來,舉止優雅,眼裡含着一種令人琢磨不清的惡意,“這不是我們的姜大師麼,真是巧啊,是不是?”
後邊三個字是對他旁邊一衆青年男女說的。
這些身負修爲的青年男女紛紛附和,目露嘲諷。
姜煙擡眼看了下他們出來的地方,一家唱吧。
離開了湛長風這位前輩,姜煙就顯露自己的桀驁了,眉頭輕輕一挑,便是要轉身離開。
“好久不見,怎麼也得聊聊,您不會忘了我雷嶼吧,”他身子一攔,眼風掃過跟在她們後頭的管家,笑了,“對,都這麼長時間了,物是人非啊,我也沒想到當初在圈子裡左右逢源的姜大師,還淪落風塵了。”
管家眼睛溜一圈,心中就有了數,這些人妥妥的都是上京金融圈裡的富二代啊,但是他有必要出來解釋一下,“這位先生誤會了,姜小姐是我們君總的貴客。”
雷嶼嘲諷的笑意擴大,故意曲解道,“原來是被包養啊,趕明兒開張別忘了通知我們,好歹也來給你捧個場。”
“要多少陪價只管說,我們分分鐘給你炒上去。”
“怎麼也是曾經的符道新秀,哪用得着炒,名號一爆出來,人家上趕着來呢。”
......
管家欲制止他們的污言穢語,但被姜煙阻了,這些不止是表世界裡的富二代,更是修士圈裡的人,他們來,肯定不光是要羞辱她。
她一個個辨認他們的背景來歷,她與這些人僅限於認識臉和名字,這還是師父讓她瞭解各方大鱷時順帶標註出來的,比如某某兒子,某某閨女,某某孫子,某某私生子。
是以這些不算熟,甚至是陌生的人在她面前耀武揚威.落井下石時,她也只能邊分析他們的動機,邊用看智障的眼神關愛他們,“你們上過初二麼?”
緊接着來一句,“幸好我跳級了。”
......特麼這傢伙什麼意思。
剛剛起鬨起得歡的人,表情跟吃了蒼蠅似的,一口氣吐不出又憋不回去。找茬沒得到迴應,跟智障有何區別。
“如果沒有建設性語言,請把腳往右邊移一步。”
瞧瞧,把一句“廢話說完了就別當道”表達得這麼溫文有禮。
雷嶼的臉冷了下來,這表情就順眼多了,更像是一名城府深沉的修士。
“本想激怒你,邀你去一個地方玩玩的,現在卻只能用強了,還是說,你配合點,主動跟我們走?”
一衆青年修士隱隱成合圍之勢。
遠看,像是一羣年輕人在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