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這時,她看到了南朝韓身邊的那位少年。
衣着樸素,容貌尋常,看起來就如同一位普通的書童一般。
但偏偏是這位書童,整個人竟有一種如同高山流水般的氣息,彷彿一朵永不凋零着的花,有着如沐春風之意,讓人感覺到其風華高潔又氣質溫暖。
就好像那幾位大儒身上展示出來的氣息一般。
可是眼前這位少年的境界,甚至看起來只有普通的舉人之境而已。
只瞬間,東方玉兒涌起了一種感覺:“對方深藏不露,這必然是在喬裝打扮,隱匿藏形。”
因爲哪怕那幾位大儒,也沒有這種隱匿修爲的手段。
而且眼前這位南朝韓對這位少年恭恭敬敬的樣子,顯然是以這少年馬首是瞻。
只怕這位南朝韓突如其來的變化,就是這位少年所帶來的。
唯獨如此,這才能鎮服這位南朝韓,讓南朝韓心甘情願地跟在少年身邊。
這瞬間,東方玉兒腦海裡閃爍過無數的念頭來,想過許多人來,卻無法與眼前的少年對上名號。
以她的見識,整個皇城裡那些頂級的人物以及隱士們,她都能分辨出來,可是眼前這少年卻忽然橫空出世,讓她竟是無從猜測。
但無論怎麼樣,能讓南朝韓的修爲突破一日千里,這般手段,的確是驚人的很。
若是能折服這位少年,絕對能讓她勢力大增,甚至不亞於那位楚雲亭!
想到楚雲亭那對她置若罔聞着的姿態,她就不由暗暗咬牙。
所以一時間,她忍不住凝視着眼前這位少年,臉上露出清柔着的表情來,彷彿一位鄰家小妹,忽然認出了失散多年的哥哥一般。
這般表情,原本就是她最爲得意着的表情,如同靜夜裡的一朵花,風華絕代,絕對會吸引無數人的注意,相信哪怕以這少年的境界,也會忍不住心猿意馬,被她所動。
比起臣服南朝韓來,臣服眼前這位少年,對她來說,更爲重要,真正纔是她的一次挑戰。
但她卻赫然發現,哪怕她露出這種表情,眼前的這位少年,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向她看來一眼,只是眼神凝視在那些聖人雕像之上,絲毫沒有分心。
這位少年,自然便是喬裝打扮的楚雲亭。
如今他已經是名振國都,擔心左相,自然需要喬裝打扮。
而他剛一眼看到東方玉兒,便知道對方的目的所在,所以也便不再理會對方,只用心看着眼前的衆多聖人雕像。
這聖人雕像,正是他前來拜見的目的。
剛踏入聖賢館,他便感知到,此地所凝聚着的氣運,是真正的龍虎祥瑞,是真正的風水寶地,甚至代表着一種永恆之意。
在這裡,萬千的園林,萬千的河流海域,萬千的高山,萬千的陵墓都匯成一體,光耀此地。
此地乃是離國國都,其龍脈氣運原本就佔據天下的一半,而這聖賢館,則佔這國都的三分之二乃至更多,遠超出皇宮。
這不由讓楚雲亭對此生出油然敬畏之意。
這種氣運手段,是聖人本身所具備的,是聖人本身釋放出來的。
國都因爲這聖賢館而興盛。
哪怕國都沒有立在這裡,有聖賢館所在,這裡也能成爲人文中心,能涌現出無數頂級的氣運天才來。
而後,在見到衆聖雕像的時候,楚雲亭哪怕閉上眼睛,也能感知到,這些聖人雕像,每一尊都經歷了無數的磨礪,經歷了無數的生死,這才能得到永恆。
死即是生。
這些聖人並沒有隕落。
這些雕像足以表示這一切。
他們的精氣神,亙古永存。
而他們的雕像,只是他們永存時表現出來的一種形態而已。
就好像那位秦玉,哪怕沒有朝廷的封策,她也依舊是一種永存的姿態。
這一刻,楚雲亭忽然感覺到,自己來到國都,來到這裡,一切都值得了。
這些聖人雕像,開拓了他的眼界,打開了他想要掙扎前進的道路。
比起來,左相給他帶來的威壓固然強大,可是卻遠不及這些聖人雕像的力量。
這瞬間,他甚至涌起了想要成聖的念頭。
唯獨成聖,纔是不朽。
這纔是真正的力量。
只有成爲聖人,這才能掌握天地規則,掌握日月大道,掌握一切,不再被天地的規則所束縛,擁有自己的人生,能達到永生。
想到這裡,楚雲亭的眼神這才慢慢地冷靜下來。
任何人都想要成聖,只是,成聖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
立言立德立功,這三不朽,又有幾人能做到?
但無論怎麼樣,楚雲亭卻是明白,左相之力固然強大,可是終究是有盡頭的,終究是有破綻的,尤其是聖人面前,左相之力,便不算得什麼。
此刻,楚雲亭的心志因爲這些聖人雕像而越發堅韌。
左相已經不是他心目中,那座高不可攀的大山了。
而後,楚雲亭的目光向着聖人大殿的殿宇牌匾望去。
上面寫着是“聖人大殿。”
署名赫然是離國聖上。
這文字,赫然是極爲罕見的“龍草之書”。
草書之外,有着龍草之說,指書法如同躍出大海的神龍,騰飛四際。
卻沒有想到,這位聖上居然深通這種龍草之書。
於是,這麼簡單的四個字,在龍草之書下,涌現出一種聖人逐日、天地無疆的感覺。
那個“殿”字,代表着疆域,代表着太陽,而那個“大”字,卻書寫出了一種自由,書寫出了一種追逐的感覺。
跨越疆域,更新換代。
這幾個字,竟讓楚雲亭感覺到出一種接近聖人的氣息,掙脫束縛,破開牢籠的感覺。
傳聞裡,那位離國聖上,寬厚而仁德,禮賢下士,向來不怒,平和從容,哪怕左相爭權奪利,他也並不在意。
但此刻,楚雲亭卻在這書法裡,見到了不一樣的離國聖上。
這位聖上想要求新求變!
所以是在隱忍,是在籌劃。
這是一位寬容而隱忍着的陛下。
而現在,那左相便成爲他的牢籠,成爲他的束縛。
如果說,這字再鋒芒一些,再意氣飛揚一些,就能真正地破開雲海,破開瓶頸。
而現在,只差最後一步。
這是一位有志有謀着的陛下。
楚雲亭恍然。
看來,若非親臨此地,若非真正地見到這些文字,他就體會不到這位陛下的性情。
而且這字體甚新,想來也是在近些年新寫,直抒胸臆之作,將其心思寫得一覽無遺。
但幾乎同時,楚雲亭心生一個疑惑來。
陛下有如此志向,隱忍多年,心性磨礪到極限,又如何會在這裡露出蛛絲馬跡呢?
哪怕左相忙碌朝廷,忙碌爭權,若是萬一來到這聖賢館,見到這些文字,便有可能會發現端倪吧?
這是聖上的倏忽?
“這是陛下的龍草之書,學自遠古一位聖上的筆法。那位遠古聖帝其名爲黃帝,曾寫過聖人逐日四個字,乃是歷年來衆多書法家拼命模仿的,而這裡,便有這四個字的拓本。”這時,南朝韓忍不住低聲解釋着。
他看到楚雲亭對這字極爲認真,還以爲楚雲亭對這書法感興趣,便忍不住指了指大殿偏角處的一處石碑,上面赫然寫着“聖人逐日”四字,龍飛於天。
一時間,楚雲亭注意到,那裡的四個字,龍飛鳳舞,呼嘯連天,彷彿如同一尊巨大的聖人被苦苦壓制,乾渴得不行,卻還拼命去追逐。
楚雲亭心下一動。
離國聖上寫的幾個字,與眼前幾個字有着異曲同工的作用,源自一脈。
但不知怎麼,楚雲亭總感覺到這其中還隱藏着什麼?
看來,想要完全瞭解這聖意,還需要從這聖人逐日四個字入手,好好揣摩……
一時間,楚雲亭仔細地凝視着眼前的“聖人逐日”四個字來,沒有放過任何細節。
慢慢地,這四個字,他越看越是回味無窮。
甚至楚雲亭隱約在這四個字裡,看到了一種獨特的意志,一種開拓新道的意志。
哪怕眼前沒有路,也絲毫不息,執着追求。
這樣才能劈出新的一條路來。
這種路,比起他當初創立新毒道的時候,難上數萬倍。
此刻,在見到楚雲亭癡於眼前這四個字的時候,東方玉兒腦海裡卻涌起了一個念頭來:“原來是一個書癡。”
她知道有一些人特意癡迷於一物,而忽視周圍萬物,這樣的人,往往能至於至善,修煉到極限,不被萬物萬事所迷,就好像她在皇宮裡曾見過一個獸癡,癡好馴獸成謎,還有一位畫癡,只癡心專研畫術,這兩人對她根本無動於衷,她也習慣了。
雖然她此刻雖然有一些吃驚,有一些鬱悶,但也忍了下來。
同時她的眼神亮了起來。
在與那獸癡與畫癡打交道的時候,她已經總結出最好的手段來,那便是投其所好。
既然決心要臣服眼前這位書癡,她自然毫不吝嗇,當下便說:“這位公子,我右相府裡,有自由九行書,也有永字八法的真跡,也有聖人逐日的拓本,若公子不見外的話,可以前來右相府一敘。”
自由九行書,乃是前朝書聖最得意的作品,而永字八法更是名揚天下,數百年前自成風格,獨步天下,影響天下無數人,可以珍稀至極。
爲了籠絡眼前這位公子,東方玉兒可是花了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