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很久以前,我問過釋南一次。釋南說,他是純陽命。可袁可也是純陽命,他的血就不能治傷。
所以說,釋南的血,有些古怪。
我至今記得他的血滑下口腔時的感覺,和胃裡升起的絲絲暖意。
釋南側頭看我,略略沉默,道,“這點,我也不是很清楚。”
“嗯?”他的血他不清楚?不清楚還餵給我喝?“那你哪裡來的信心你的血能治傷?”
“我最初知道自己血能治傷,是在沒再次遇到你之前。”釋南道,“接了個買賣,很難搞,傷的挺重。迷糊中又餓又冷,身邊又什麼也沒有,就喝了兩口血。然後發現,不冷了……”
呃,身邊什麼也沒有。
我眨眨眼,想也不想的對他道,“你再出去接買賣帶點吃的。”
釋南噴笑,氣息打在我耳側,癢癢的,“蘇青檸,你見過帶兩面包去捉鬼的嗎。”
我大笑,忍不住咳了幾聲。好吧好吧,見過帶符帶劍的,沒見過帶麪包的。
釋南拍拍我後背,繼續說了下去,“在北京那次,陰兵很多,你在一旁睡着了。我凍醒後喝兩口血暖和過來,見你縮在一邊發抖,就給你喝了。”
“寶啊。”我咳着笑道,“可以拿來賣錢了。”
“賣不了錢。”釋南輕聲道,“因爲只對你和我有效……”
我扭頭看他,入目的是他很長的睫毛。睫毛後的眼眸,微微發光,和星辰一樣。
“我給……別人喝過。”釋南眼眸微動,道,“沒有用。在那之前,我也一直以爲我血特殊到能發家致富奔小康,從那時起我才知道,原來不是人人都行。除了我,就是你……”
我回過頭,不再看他。心臟,爲之一顫。
本是想問他血爲什麼有治傷的功效,沒想到,三兩句,得出這麼一個,這麼一個答案。
帳篷裡,安靜下來。細聽,能聽到映月湖波浪拍在石頭上的聲音,偶爾,還雜夾着幾聲不知名的鳥發出的低叫。
釋南緩緩呼出一口氣,擡起手把掛在帳篷頂上的手電關了。
帳篷裡馬上暗下來,過了會兒,兩個小小的點在暗色中顯現。那是釋南的手錶,錶針是夜明的。
我盯着那兩個小點看時,釋南的呼吸落在脖側。
很癢,我輕笑一聲縮着脖子躲,他輕聲道,“蘇青檸,你是不是上輩子屠殺了六界,所以這輩子要倒黴的遇到我?”
我的笑頓在脣邊,心,漏跳了兩拍。
他繼續道,“……還是,我上輩子拯救了蒼生,這輩子纔會有幸遇到你?”
吻落在耳後,“檸,給我一些時間,我會學會怎麼愛你,要怎樣做,纔不會傷到你。”
我舔舔嘴脣,把眼睛閉上了。
想笑。
想起很久前,他惹我生氣來道歉。不敢當面說,硬是轉身出門,打的電話。
現在,兩句話,不敢開着手電說。
脣上傳來柔軟,他道,“好了後,不要躲着我……蘇青檸,”他語氣一變,手突然按在我心臟的位置。
須臾,緩緩吐出一口氣,伏在我脖側,笑了。
他按的有些痛,我抓住他的手,猛咳了幾聲,“你,抽瘋,用這麼大力。”
“我害怕,你現在像是陶瓷的。”他道,“我怕我明明抱着你,你,卻不在了。很害怕,怕到不敢閤眼睡覺。”
“你大爺!”我心微顫,罵他,“你在咒我……”
“那你爭氣點。”他含住我未吐出口的最後一個字,貼着我脣邊道,“把身子養好……”
“慢慢來,急沒用……”
“蘇青檸,我找人問了問,像你這種情況要怎麼養。”
“怎麼養?”小產後沒休息好,一直四處奔波,我都不知道要怎麼養才能恢復到以前那種情況。
“……”釋南沉默,須臾,輕笑道,“生
個孩子,好好坐月子。就能把虧掉的血氣補回來……”
生孩子,坐月子……
我愣愣的細品片刻,一巴掌呼在這不要臉的後背上,“不要在我腦殘的時候調戲我。”
“那等你好了調戲。”釋南抓住我的手,悶笑,“檸,你別好了,就這樣吧……我不確定,你好了後,還會不會對我笑。”
我安靜下來,看着眼前的漆黑久久不語。
“……還是好了吧。”釋南沉聲道,“你的命是我的,下半輩子的一筆一畫,理應由我來勾勒。我不會再讓你哭……”
“我的命,是你的?”我微微閉上眼睛,對那句我的命是他的,打心底裡反感。這是在說,他這些年救我很多次嗎?
“還記得孫陰差嗎?”釋南輕聲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說了什麼?”
我收了心中的慍怒,輕嗯了聲,等他說下去。
“他說,你的命理,是空的。”
“什麼意思?”什麼是空的。
“命理這種東西,是人一出生後就定下來的。”釋南道,“人這一輩子,會按着命理走。有偏差,也不會太大。你的不一樣,你是走完後,纔會顯現上去。”
“釋南,我不懂。”腦子木的厲害,他所說的話,我有聽,沒有懂,根本理解不了是什麼意思。
“這麼打比方……”釋南道,“大家一同開學,老師往下發教材。別人拿到的是課本,你拿到的是空白的筆記。別人照着書上的去做,而你,是做過後,再往上寫。”
“怎麼會?”聽起來,好高深的樣子。
“孫陰差說像你這樣命理的人,不是沒有。”釋南道,“一種,是陰司職員疏忽,造成偏差。那些鬼差工作時有多扯,你也看到了。它們除了索賄拿錢時痛快,其餘時候都不行。”
“然後呢,要怎麼辦?”
“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你會和普通人一樣過一生。”
“被發現了呢?”是不是就要死了?
“分被誰發現。”釋南道,“被陰差發現了,它們會收命,銷檔,把這個錯誤抹下去。被鬼差的上司發現了,它們會收命,銷檔,把做錯事的鬼差治罪,把這個錯誤抹下去……”
“大爺!”我瞬間火大,“我他媽的又沒做錯什麼,憑什麼就收命銷檔了!”好不容易活二十多年,就白活了?
現在,地府對這件事的處理方法,已經遠遠超過我命理是空的帶給我的震撼了!
什麼狗屁玩意兒!
“所以孫陰差說,你不能當陰陽先生。”釋南竟然在笑,“因爲生辰八字交上去一查,這事兒就兜不住。當時不是在咱們的地界兒上,咱們又給了它不少錢,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我舔舔嘴角,輕咳了兩聲,“我這幾年接生意,可沒少和陰差打交道……”
往裡送鬼時,免不了要報一報八字,說自己是沒注檔的陰陽先生。
嘶,那我豈不是自己在找死?
“你覺得,我爲什麼會同意把百鬼林的股份給那個來百鬼林視察的陰差?”釋南問。
我攥着釋南衣服的手,不自覺的攥的更緊了。
“保住百鬼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給你買命。”釋南道,“只要那個管理這裡的陰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就不會有事。不用閉太久,閉個百十來年就行……”
我忍不住笑出聲,笑着笑着,嗓子裡有些堵,“釋南,你還做了些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這哪是救我的命?這分明是給了我一條命。
“再生父母,釋南,我要不要叫你爸爸?”說完,大笑。
“蘇青檸,”釋南磨了兩下牙,“我雖然說了不會打你,可要是把我氣急了,我還是會打。”
“別打別打,我是病號,病號。”我猛咳幾聲以證我是病人。在他給我順後背時,把話題岔開了,“你剛剛
說陰差疏忽是一種,另一種呢,另一種是什麼?”
釋南把我抱在懷裡輕拍,道,“改命。”
“嗯?”我微愣,“什麼改命?”
“被改了命,”釋南道,“孫陰差說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爲一般改命,都是窮的,改成富的。沒權的,改成有權的,沒勢的,改成有勢的。命短的,改成命長的。像你這樣,把大半輩子的命理都清空了的,沒有。所以,他猜測,還是有陰差開了小差兒……”
停頓下,他道,“我覺得也不可能。孫陰差說你的命理是從十四歲開始有變,那時,你那麼小,又沒什麼奇遇,怎麼會被改命。再說,要是改,肯定要把命往好了改。你看看你,和我這麼個混蛋糾纏不清……”
我忍不住笑,一笑,就咳。抓着他胸口的衣裳,咳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我是有奇遇,遇到了無止真人和常老四。可這一人一蛇弱到不行,怎麼可能會給我改命?它們那麼疼我,如果能給我改命,怎麼會捨得我受這麼多苦?
“你什麼時候和孫陰差說這麼多話的?”我道,“那天我全程在,沒見你們說什麼啊。”
“我不是沒和你一起坐飛機走嗎?孫陰差把話頭放在那裡,我後來又叫他上來問了問。”一頓,他道,“……以前覺得,你和陸明在一起挺好。他是正常人,那麼優秀,和你青梅竹馬,對你又好,你跟在他身邊,命理上的一筆一劃,都是正常人應該走的路。可我疏忽了,你不正常,你走不了正常路。”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笑了,“所以,還是我來吧。寫好了,咱們一起笑。寫壞了,你,多擔待……”
“滾!”
我一生怒吼,“什麼叫多擔待!你字那麼醜……”一頓,想到一問題,“你不是沒念過書嗎,怎麼知道小學生髮課本的?”
“……”釋南沉默,很久很久後,咬牙切齒的道了句,“蘇青檸我還是想揍你怎麼辦?你這腦回路,怎麼就長的和別人不一樣呢?別人在此時此刻……算了,”他長嘆一聲,“你現在這樣就挺好。你別好了,就這樣吧……”
忍不住想笑,抖了好一會兒肩膀,回道,“好,我不好了,就這樣了。你趁着我腦子不管用可勁兒欺負吧……”
好不好,不是我說了算的。就像,看到他時,心會跳不跳……
“可以欺負?”他道,“那,欺負欺負你。”
他吻下來時,我一愣。脣舌糾纏中,驚覺,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不是,釋南……”我推他,“我說的欺負,不是這個欺負,我說的……”
“更深一步的欺負?”他喘息着問。
“……流氓!”
“唔……”釋南一聲悶哼,很久,壓低嗓音道,“小北,你媽媽太狠,你,你怕是不能有弟弟妹妹了……”
我忍不住捂臉大笑。
我突然發現,就如釋南所說,我不好,也挺好的。就這樣吧,不考慮太多,跟着心走。傻傻的,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反正,我本來也沒多聰明……
第二天,無上真人還沒到。我們在湖邊,從上午日出一直等到夕陽落到大山另一邊,圓圓的月亮從天邊升起。
我長嘆一聲,脫掉外套準備下水時,釋南拉住我,問,“我幫你揍行不行?我揍差不多了,你最後給一下子,讓走蛟對你低頭。”
我看着釋南,很認真的考慮這個建議。只是,這樣是作弊了吧,無上真人知道怎麼辦?
“反正你師父沒來,你不說,他又不知道。”
“也對哦!”我對他笑,“反正,咱們倆誰馴不是馴呢……”
正嘻嘻哈哈的說着,後面的森林裡傳來一陣鳥鳴。緊接着,是人的跑動聲。
“來了。”我心中有些氣餒,不來釋南能幫我,來了只能我自己。
釋南把我往他身後拉了拉,道,“你師父有幾個?聽腳步聲,來人,不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