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佩玲璫
“你再試着聽這聲音,然後告訴朕,你聽見了什麼?”
“呃……很好聽?”
“就這樣,沒別的了?”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好像……有點悲傷……”
宮娥戰戰兢兢地舀着湯藥送進謝紅花口中,爲什麼這麼膽顫心驚,還不是因爲不遠處坐着的人。
那雙教人膽寒的眼眸盯着她的一舉一動,讓原本簡單輕鬆的工作,立刻變得困難重重。
瞧着宮娥緊張的模樣,謝紅花也不禁爲她擔憂,就怕她的手一滑,出錯了。
而她更不懂,太上皇沒事跑來盯她喝藥做什麼?
自她被救醒後,他就紓尊降貴的天天往她房裡跑,還要太醫全天候在她房外待命,好隨時查看她的傷勢,而這會不會太小題大做了?!
這點,李三重的想法與她不謀而合。主子這轉變也太大了,先是興匆匆地要殺人家,後又怪異地對人家上了心,關注的程度連他都大爲驚異。
“哎喲!”宮娥過度害怕,終於手一抖,那一勺藥汁濺落在謝紅花臉上,藥汁頗燙,她下意識的輕呼一聲。
那宮娥立即驚慌不已,忙拿絲絹幫她擦拭。
“李三重。”森冷的聲音驀然冒出。
宮娥嚇傻了,身軀抖得如秋風落葉。
“奴才在。”李三重馬上應聲上前。
“把這無用的人斬了吧!”
“是……”他不敢異議的應聲。
那宮娥臉色候然刷白。
“爲什麼斬人?她是不小心的!”謝紅花心驚,立即仗義執言。
南宮策淡眼標過。“你忘了,朕怎麼說的,休得干預朕的決定!”這女人這麼快就忘記他的警告。他搖着首。若她不是自己前世就喜愛的小蟲子,他可沒這份耐心再提醒一遍的。
沒錯,她是他的小蟲子,供他取樂的小蟲子,該唯他是從的小蟲子,前世他就是太縱容她,才讓她越來越膽大妄爲。
謝紅花垮下臉來。“臣女不是干預您的決定,而是,任誰見到您在一旁虎視耽耽的監視,都會倉皇失措做不好事的。”
“你這是嫌朕多事?!”他眼睛危險的眯起。
“是有一點……”見他臉龐驟沉,她馬上又補充,“我的意思是犯不着爲了一滴藥汁害人一命,況且,我幾世孽債末了,若再添上這一樁,說不定罪孽更重,這輩子冤債還不完,到時候不知還要倒黴幾世——”
“住口!誰要你說這些的!”她戳到他的痛處了,這份情債孽緣是因他而起,才害她幾世受罪,自己正惱恨着,她卻拿出來刺得他周身不快。“滾一旁去吧!”
他心情惡劣,對宮娥喝道,可言下之意,就是免了她的死罪。
李三重十足訝異。主子一旦出口之事,從不可能收回,這回謝家小姐不過幾句話,就讓他改了主意……
意外撿回一條命,宮娥顧不得抹淚就慌忙的要滾。
“回來!”南宮策又是一喝。
太上皇莫不是反悔,還是要殺她吧?宮娥嚇僵了。“太……太上皇……饒、饒命……”
“太上皇,您真要殺人?”謝紅花也怒漲了臉。
還敢跟他生氣,他纔不爽,又教這女人牽着鼻子走一次。不理她的怒容,南宮策低哼一聲。這次是特例,不會有下一次了!
“湯藥端過來!”他對着嚇得不知所措的宮娥命令。
那宮娥一時反應不過來,仍呆立着。李三重看不下去,趕緊拿走她手中湯藥,她這才知自己慌得忘了放下手中的東西。
原來太上皇要的是湯藥,不是她的小命,她被嚇飛的魂魄這才歸位。
李三重將那碗湯藥端到牀邊,打算接手宮娥的工作,由自己伺候牀上的小姐。
“你也退下。”南宮策卻是再度出聲,並示意將湯藥交給他。
一楞後,李三重不好多問,忙將湯藥雙手奉上。
就見萬金之軀的主子親自由碗裡舀出一勺藥汁,要喂入謝紅花嘴裡,他大驚。
這天要下紅雨了,打太上皇出生至今,那雙手可沒做過這種事啊!
他瞧呆了,而牀上受到莫名恩典的女人也是嚇得不輕。傲然不可一世的太上皇竟親自喂她吃藥?!
“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她可不敢領受,坦白說,太上皇突然對她這麼好,她反而怕怕的,不知在恩典之後,又想對她做什麼?
“自己來?你右手受傷了不是嗎?”
“我可以用左手。”她差點忘了自己跌出長廊摔傷右臂的事了。
南宮策鎖視她,表情如有烏雲飄過。“你想逞強朕沒意見,但若再灑出一滴,那宮娥就非死不可了,因爲就是她失職,才讓你一碗藥只喝了半碗,她不死,何以服衆?”
她一聽,臉都綠了。是要服什麼衆啊?這男人根本是強詞奪理!
可是,瞧瞧那可憐的宮娥,她皺皺小臉。“好吧,就有勞太上皇幫忙了。”她認命的說。
他這才滿意的將藥汁喂進她口裡。沒錯,就是要這樣,這世,他會慢慢教育,最好將她變得跟自己“志向一致”,那麼就真的是夫唱婦隨,可做對神仙眷侶了!
他神情愉悅的喂完她藥,還親自爲她拭去嘴上的殘汁。
李三重在一旁瞧得膽顫心驚。反常,太反常了!尤其是主子的笑,主子的笑容向來只有兩種,陰惻的笑,以及算計的笑,而此刻的笑,他從未見過啊!
手上的空碗被宮娥端走後,南宮策瞟向兀自發呆的貼身太監道:“不是說鑄好了,拿來吧!”
李三重一時沒有會意,直到見他擰了眉,才猛然明白過來,快速轉身,朝身旁小太監捧着的玉盒裡取出一隻環佩玲璫。
這是依照太上皇吩咐,將他最喜愛的懷玉拿去重鑄,製成他指定的款式,在懷玉上打洞掛上玲璫,此物之後可繫於腰間,極爲精緻脫俗。
他將環佩玲璫小心謹慎的呈給主子。
南宮策取過,審視一番,似乎頗滿意成果。
“太上皇,要奴才這就給您繫上嗎?”李三重討好的問。
他瞥了他一眼。“這不是朕要配戴的,此物屬於她。”他指着謝紅花說。
“給謝小姐的?!”李三重音量不由自主提高了些,這塊玉代表的可是太上皇,居然要把它給謝紅花?!這陣子,主子對這女人的所有恩寵,都比不上送出這塊玉的意義來得驚人!
南宮策親自將環佩玲璫系在牀上人兒的腰間。雖不是當年他送她的那隻,但是這塊玉也是他精挑的,足夠宣示這女人爲己所有。
“這個收好,它是你的。”他含笑說。十分期待再次聽見叮噹脆響由她身上傳出,那是他最喜愛的聲音之一,悅耳到足以令他心安。
她並不瞭解這件東西所代表的價值,用沒受傷的左手隨意撥弄着環佩玲璫,它立即發出叮叮響聲。
他陶醉地聆聽。果真是天賴之音吶……
可是這個不識趣的女人卻說:“繫着這個行動很不方便,萬一掉了……”
他馬上拉下臉。“不許掉了,更不許你拿下,朕要你走到哪都繫着它,片刻不離身!”
這可真是強人所難,至少沐浴時總要拿下吧?但她聰明的沒與他爭辯。這男人霸道得很,不會體諒別人的困難的,不過有一件事還是得問清楚的好。“請問爲什麼要送這個給臣女,這有什麼特殊意義嗎?”可別平白拿了不該拿的東西,惹禍上身啊!
他微微笑着,過度炙熱的雙眸炯炯望着她,讓她心頭不禁一熱,心跳微微失了序。
“小水兒,你再試試聽這聲音,然後,告訴朕,你聽見了什麼?”他難得柔聲的說。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溫柔搞得有些手足無措了,熱着臉,再次輕搖起玲璫,這回她特別用心聽——可是,不就是一般玲璫發出的脆響嘛,並無特別。
“很好聽……”望着他熱切期待的臉龐,她努力擠出這三個算是中肯的字眼。
“就這樣?沒別的?”他驗孔有點僵了。
她不解,他到底期望她聽見什麼?
尷尬的再一次搖動手中的環佩玲璫,聲音清清脆脆,就真的很好聽……慢着,隨着一再的搖曳玲璫,陣陣的響聲漸漸觸動了什麼,她說不上來,也抓不住那飄渺的感覺……
“如何?”他急切的問。
“這個……”
“快說!”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好像……有點悲傷。”她有些恍惚的道。
“悲傷?!”他怔然。
“我也不確定,也許不是,但心頭亂了、悶了……”
“好了,別搖了。”他伸出掌,制止她再搖動玲璫。
她渙散的思緒被拉回來了,見他神色冷寒,不禁訝然。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她說錯什麼嗎?
他霍地站起來,旋過身去,她見不到他的表情了。“沒有,沒什麼不對,這東西你好好保管,沒事別拿下來,朕先走了。”他說走就走。
她望着他的背影,只覺得他陰晴不定,實在是令人難以理解!
而且說了半天,他還是沒說清楚送她這件累贅的東西,意義到底是什麼?!
李三重並沒有馬上跟上南宮策的腳步,因爲他正爲方纔主子的表情震驚着。主子轉過身的一切,他看得分明,那是憂鬱、黯然、歉疚、悲傷、不捨……這般複雜的神態居然會出現在主子臉上,這到底是爲什麼?他眉頭攢得不能再攢,幾乎扭擰了。
今日行館園子挺熱鬧的。
自從太醫道某人的傷勢恢復得極好,太上皇心情大好,這會聚集了一羣人踢毽子。
這些人平常都有在練習,當場表演起花式踢毽子給主子觀賞,主子心情爽朗,看上去意態悠閒,打賞也比平日豐厚,衆人受惠,表演得更加賣力。
“謝小姐,您怎麼來了?”李三重是第一個發現她的人。
南宮策聞言轉過頭去,一見她,笑吟吟。“可以下牀了?”他朝她招手,要她坐到身邊來。
她懷裡抱了吃東西,走向他後並沒有依言坐下。“今早太醫說臣女已經可以下牀走動了,說是動動身子有益恢復體力。”她還曉得分寸,沒敢真的落坐。她聽人說過,這人好潔,旁人不得任意靠近觸碰,犯者,下場都不是太好。
他很滿意她氣色一日勝過一日,當真康復不少,但是,對於她不敢靠近自己,與他保持距離的態度,就不甚開懷了。
這女人還搞不清楚他是她的丈夫,這般生疏,教他相當氣悶。
見他臉色微變,李三重揣摩上意,快步上前,拍拍主子身旁的空位,朝她道:“小姐,這位置奴才清理過了,十分乾淨,您請上坐,與太上皇一起觀賞踢毽子表演吧!”他涎笑說。
自從主子親自送出那隻環佩玲璫後,他就徹底明白了,這女子以後鐵定不同凡響,不是自己可以輕忽的對象,他能不能在主子身邊飛黃騰達,甚至能不能破解三年必死的魔咒,也許就全靠她了。這麼領悟後,他便對謝紅花百般恭敬,甚至狗腿起來。
“踢毽子嗎?我也愛踢得很,讓我也試試!”她立即躍躍欲試了。
南宮策登時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別胡鬧,你纔剛能下牀就想做什麼?”
“只是踢幾下毽子,應該不——”
“之前不是才聽你說踢毽子時傷了腿,這會還有話說?”
她語塞,想起第一次見面時,因爲腳傷在鑾駕前跪不住的模樣。不過,真想不到他還記得。
“坐下吧!”雖然太醫要她動動,但他可不放心,她太過動了。
她還是不想就真的坐下,但是一旁的李公公卻不斷地對她使眼色,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在太上皇身旁落坐,不過還是儘量避免碰觸到他。
李三重見主子笑容可親多了,心下暗喜。自己又一次討得主子歡心了。
“你懷裡抱着什麼?”南宮策瞄向她鼓起的懷中問。
“啊,對了,差點忘了來找您的目的!”想起這事後,笑容重新回到她臉上。
“目的?”
“是啊,您瞧!”她獻寶似的將懷,中那隻毛草草的小傢伙高高舉起,展示給他看。
南宮策挑了下眼。“這灰灰花花的畜生是隻……貓?”他原以爲是皮草,原來不是。
她噘高了脣。“什麼畜生?!它是小花,臣女養了兩年說過要送給您的寵物。”
她不悅的糾正他。
他眼神冷冷無趣地掃過小貓一眼,對這畜生一丁點興趣也沒有。
“太上皇不喜歡嗎?”她見狀問。
“嗯,不怎麼喜歡。”他老實不客氣的告知。
“可是,您不覺得它很可愛嗎?”她失望的問。
“不覺得。”口氣更冷淡了。
瞧來是真的對小花不中意呢!“小花很乖的,要不是已經說要送給你,我原也是捨不得的,如果您並不想要,那……”
“李三重,將這畜生抱去,以後由你照顧,別讓它餓死。”他交代下去。怎麼說也是這女人送的,再不喜歡,他也不會拒收。
況且,這貓既是她養的,跟着他,或她,都是一樣的,若交給李三重去處理,她還能省去一份心思照顧一隻畜生,多些關注回到他身上。
她終於露出笑顏。“臣女就說嘛,小花這麼討人歡心,您不可能不喜歡的!”
她將小花交給上前來抱的李公公。
“嗯。”他隨便應一聲,一聽就知敷衍了事。
可她不在意,曉得這人生性寡情,對小動物沒那麼多豐富的情感,可他沒有拒收,就表示會善待小花,這就讓她放心了。
其實,要將養了兩年的寵物送人,她是萬般不捨的,然而,這幾次的意外都險些讓她送命,教她深刻覺悟到,自己比平常人更容易招致不幸,萬一哪次就這麼去了,留下小花無人照顧也不行,纔想說,不如就先安頓好它。
“朕怎麼不覺得它討喜,這畜生毛色雜,一看就知不是純種,你眼光之差,始終沒有長進過!”他嗤聲。這女人轉了世,品味依舊讓人搖首嘆氣。
她不禁鼓了臉頰。“太上皇這話臣女不服氣,它的毛色雖雜,卻很有特色,您仔細看就能體悟!”
南宮策冷笑。“是嗎?若有機會,朕會留意的。”他懶得多說什麼。
一聽就知他多不屑,她開始有些後悔將小花交給他了,因爲這人挺殘忍的,也許沒她想的那麼樂觀他會善待小花。“我想小花還是——”
“這又是什麼?”他突然瞥,向她的衣襟,有塊東西露出來了。
“什麼東西?”她正生氣的想討回小花,卻教他的再次問話打斷了,低下頭瞧去。“怎麼跑出來了,幸虧沒掉了。”她索性將衣襟裡的東西抽出來。“這是臣女打算送給您的見面禮,之前的幾次會面好像氣氛都不是很好,沒機會拿出來,這會就想順道交給您了。”她將四方帕子在他面前攤開,上頭繡有一條金龍,角落還有他的帝號“天緯”兩個字。
他見了,冷淡的臉色有了絲絲暖意。“這是你親手繡的?”
謝紅花點頭。
他嘴角浮出的笑容越來越明顯,伸手取過帕子,瞧了好幾眼,視線都沒移開。
“這帕子的繡功真不錯,這條龍栩栩如生,像是要飛上青天了!”李三重察言觀色馬上誇讚。
“是啊、是啊,這繡功連宮裡的繡師都比不上呢!”其他的宮娥、太監,見大太監這麼狗腿,也紛紛拍起馬屁。
“沒錯,尤其這用色,金絲配銀線,搭配得完美極了!”
“爲了這條帕子,小姐肯定花了不少工夫,足可見小姐對太上皇的用心!”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她臉都紅了。
事實上,這帕子沒他們說得那麼好,手工不是頂細緻的,充其量,只算還能入眼,根本稱不上上品。
“說來聽聽,你怎麼會想到送朕這樣東西的?”南宮策笑問。要是平常,他可受不了這些諂媚的話,但是此時,被奉迎拍馬的對象是自己的小娘子,這些話就變得挺入耳的。
“因爲臣女是您的長輩啊,見了面,自然要給些東西以示親厚,聊表心意。”
見他喜歡,她滿懷開心的說,只是,話落,四下立即鴉雀無聲,太上皇原本掛在臉上的笑也即刻凍結住了。
她微驚。怎麼,她說錯了什麼嗎?
李三重驚恐的見到主子勃然變色,忍不住起了一陣哆嗦。
這女人還真會在大晴天裡落下驟雨啊!
先別說之前主子就是惱她敢以長輩自居,纔出手懲戒的,且說在那之後,主子對她的種種恩典,這心意如此的清楚明白,她竟還能再提令人掃興的姑侄關係?!
她這麼不識趣,如何能得主子歡心呢?
他不禁憂心仲仲,感覺自己押錯寶,謝紅花成不了大器的。
果然,主子起了身,鐵青着臉,一甩袖,轉身走人!
她見他如此,嘴不受控制,再冒出一句,“年紀小小,脾氣真大啊……”
這下,某人的臉猙獰了,徐徐回身。“你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她猶不知死活。“我說虧你心生得神俊清朗風流瀟灑,可脾氣實在臭得——”
“還不住口!”
“您真是……唉,其實脾氣是養成的,身爲帝王哪有脾氣不大的,對不起,是臣女的錯,不該指責您的不是。”她話鋒一轉,認錯了。
他拉下的臉這才稍緩。這女人還知收斂,沒繼續掃馬蜂窩。
“不過,臣女是爲了您好才說的,畢竟我虛長了您幾歲,雖然您不當我是個長輩,但是年紀確實比我小,臣女認爲,還是有權說說您的——”她的話終於還是戛然而止了。
因爲,某人已經出現兇殘戾色,那模樣,很可能當場宰殺了她!
“臣拜見太上皇,太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今日行館來了個人,正對着南宮策五體投地的叩見。
南宮策未穿正式的龍袍,以一襲白底繡銀絲的輕便長衫接見,邪美的臉龐沒有什麼表情。“起來吧!”他懶聲道。
這人是長沙郡守張英發,約莫三十歲年紀,他謝恩起身後,肅身站在太上皇跟前,態度無比恭謹。
“你不在長沙待着,來這做什麼?”南宮策喝着香茗,明知故問。
“太上皇在此逗留已久,臣在長沙怎麼也等不到人,心急您的安危,所以親自過來接駕了。”
南宮策瞅他一眼,冷笑。“你當真這麼歡迎朕到長沙去嗎?莫不是朕的二哥要你來瞧瞧朕在搞什麼鬼吧?”
張英發謹肅恐懼起來,臉上更是冒出汗。“皇上也只是擔心您……”
“擔心?他是擔心朕不去長沙,是不是又想回頭了。”直接點明。
他尷尬不已。太上皇料事如神,他一句話也辯解不了。
南宮第哼聲,“朕這二哥龍椅坐得這麼不安穩,不如別坐了,省得長期憂心短命了!”
張英發這一聽,大驚失色。言下之意是要回京復位了嗎?這麼一來,京城的那位,真要睡不着覺而短命了!
見對方那死白的臉色,南宮策抿笑。“你不如捎個消息告訴他,朕還是會去長沙的,不過,若是他不放心,可以跟着朕一起待在長沙作伴,京城那裡,就擱着爛吧!”說完,他哈哈大笑。
張英發可是笑不出來。這人是說得到做得到,如果京城的那位真惹毛他,絕對有這可能的。
驚嚇完人,南宮策心情不錯,表情稍稍親切了些。
“長沙那邊,一切還好吧?”他問起。
“太皇后以及衆娘娘正引頸企盼您前去。”
他眉心輕聲,似乎對這事不在意。“朕是問你,宮殿蓋得如何?”
“動工了,預計明年便可完工。”張英發趕緊回答。
“嗯。”
“太上皇是不是趕快起程到長沙的好,由您親自監督工程,這品質與速度纔會教您更滿意。”他鼓吹太上皇快走,不然,京城那位怪罪下來,他一個長沙郡守可是招架不住。
唉,新帝南宮盛鎮日沉溺聲色,以淫樂爲務,唯一隻怕自己的弟弟回京復位,奪去他的歡樂,是以聽說太上皇逗留馬陽縣,馬上即差人快馬加鞭將聖旨送到他手上,要他快快把人迎到長沙,免得發生變數。
南宮策笑得令人膽寒。“二哥不錯,有你這忠心的臣子。”
張英發立時面紅耳赤。“臣也忠於王朝,忠於您……”
他厲眸輕垂,不予置評。“朕近來教一些事絆住,過幾天就會起程了,屆時你再與朕一道去長沙吧!”
張英發大喜。總算能覆旨了,不過,他很好奇,究竟什麼事將太上皇絆住了?
但對方若不主動說,他也不敢多問。“那臣先捎信回長沙稟告太皇后這件事,也讓她早日安心——”
“太上皇,不好了,小花它……呃,您有客人啊?!”謝紅花匆忙衝進來,在見到張英發之後,才知自己打擾了兩人議事,頓時有些侷促。“對不起,臣女這就告退了。”她亡羊補牢,就要退出去。那李公公就在門口站崗,怎麼也不阻攔就讓她進來了,萬一陰晴不定的太上皇怪罪下來,她多倒黴。
“去哪?過來吧!”南宮策道。
“可是……”
看樣子是不怪她了,不過……
“還不過來!”他可沒耐性再說第三遍。
“喔。”她這才低着頭,不好意思的朝他走去。
“怎麼了?”他詢問她,順道瞥了一眼候在門口的貼身太監,嘴角笑得明朗。
這奴才是越來越了得了,曉得誰能攔,誰不能攔,倒是聰明機靈。
“小花它……”瞧了眼張英發。這事不知好不好在這時候說?
“說吧!”他的小蟲子任何時候說話都不用顧慮的。
“小花咬壞了您御案上的毛筆,我重罰過它,也打了它的屁股,但是御筆已經毀壞,我是帶它來向您認罪的。”這等小事在客人面前提起,有些不好意思呢!
他瞪着她懷裡的小東西。
似乎本能的知道他的恐怖,小花害怕得拚命縮在“前”主人懷裡,還不時發出低鳴叫聲。
謝紅花無奈。“您可以原諒它嗎?”她代爲求情。
“你說呢?”
“太上皇……”她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好像將受罰的是她,而不是她懷裡的寵物。
他眯起了俊眸。“你就是專程來幫這畜生求情的?”
她小臉立刻露出了難得的狡黠之色。“臣女還帶來了自己做的甜湯,想請您品嚐。”她火速由身後宮娥手,中接過早備好的甜湯,親自送到他跟前,希望一碗甜湯能幫小傢伙消災解厄。
南宮策瞪着眼前的甜湯。這麼簡單就想打發他?“你——”
“太上皇,臣女打聽過了,您不愛甜品,但是,這碗甜湯是我在廚房裡待了一個時辰熬煮的,糖也放得不多,可滿滿是我的心意。”
一句“滿滿是我的心意”讓他柔了下來。“熬了一個時辰是嗎?”接過甜湯,他皺眉盯了一會。明明不愛甜食,卻在衆目睽睽下臽了一勺放進口裡。
從不可能勉強自己的男人,居然心甘情願的勉爲其難了。衆人暗驚,尤其是張英發。
初見謝紅花,他完全不知她的來歷,卻教她能將太上皇收服得服帖的能力驚得瞠目。
再瞧這女人一身的大紅,想起日前太上皇頒佈的禁穿紅裳聖旨。
他馬上了然了。原來如此!
自己久等不到人,也不明白太上皇爲何會在馬陽縣這座小行館待上這麼多天,原來跟這女子有關。
別的不說,單是太上皇有意讓紅裳成爲她的專屬,便可窺見其眷寵的程度。
“請問姑娘是?”張英發立即詢問。
謝紅花見太上皇肯喝甜湯,正高興着,滿臉的樂笑。“我嗎?我是謝紅花,這行館的管理者,也是太上皇的表姑姑——”
“水兒!”有人惱怒的低喝了。
她捂了嘴。怎麼就忘了,他不愛人提這事的!但當她晚輩很丟臉嗎?他何必這麼在意?
轉過頭去,果然看見他又擺出臭臉,喝了一口的甜湯也丟給宮娥,他不碰了!
張英發瞧着這一切,暗忖:她姓謝,又是表姑姑?原來這女子是啓聖侯爺的妹子。
“下官張英發,是長沙郡守,見過謝小姐了。”他假裝沒聽到她剛纔的話,徑自自我介紹解除她的窘境。
“原來是長沙郡守張大人,你是來迎接太上皇前去的嗎?”她訝然的問。
“正是。”
“這樣啊……那太上皇就要走了是不是?”她內心居然有些落寞,竟是不太捨得呢!
雖然這人脾氣古怪,又難伺候,但是相處一陣子後,她發現他其實面惡心善,對她儘管有時嚴厲了點,可大部分的時候,是很寬容的。
她想,倘若他離開了,自己會想念他的。
“太上皇方纔告訴臣,不日就會起程。”張英發如實說道。
“嗯。”謝紅花失落的望向南宮策。“您走的時候我會送行的,希望您明年再來。”
“送什麼行?你得跟朕一道走!”他口氣僵硬得很,還在爲剛纔她那句表姑姑發惱。這蠢女人,想氣死他!
“我一起走?!”她微愕。他沒說錯吧?
“當然,不然你以爲朕會將你留下嗎?”這女人還真遲鈍,不過,她以前就這樣,什麼都沒改變,這倒挺好的……她終究還是自己的小水兒。
“我的家在這兒,爲什麼要跟您走?”她錯愕的問。
他眸光一冷。“朕在哪,你就在哪!”這話說得夠清楚了吧!
但,對她來說,顯然還是不清不楚。“這什麼意思?”
“李三重,讓人準備準備,朕後天起程。”南宮策站起身,壓根不想與她多費脣舌。這事就這麼定了,她不管同不同意,都得跟他一道,而且是永遠。
“喂,您不能這麼不講理,我還得留下照顧大哥,不能——”
男人已經飄然離去,徒留她心急的抱着小花在原地瞪眼。
但回頭一想,起碼,小花沒事了,至少沒被剝削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