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困了.我先替你抱着孩子.”
明琛溫潤的聲音徐徐傳來.他挨着媚兒坐下.眸光專注地望着媚兒迷茫的眼眸.媚兒不敢和他犀利灼熱的眼神對望.忙垂下頭望着杯中泛着琥珀色澤的蘋果酒.低聲道:“困.我沒有啊......”
“你在外流落多年.不累麼.不如隨我回去好不好.”
媚兒訝然不已.往外悄悄挪動着身子:“隨你回去.我爲何要隨你回去呢.你是我何人.”
“傻姑娘.我是你夫君啊.永兒是你我的兒子.”
媚兒哂笑搖頭.這番遭遇愈加離奇了.她用力咬着嘴脣.疼的感覺很真實:“你又在誑我了......你一定會幻術.故意在我面前故弄玄虛.我是洛城洛善人的女兒洛媚兒.我尚未婚配.哪來的夫君孩兒.”
“你有的.很多年前你已經嫁給了我......可你忘了......過些時日.你一定會記起來的.”
“胡說呢.很多年前.我今年才十七歲.很多年前我還不知身處何方.怎麼嫁給你.你一定是思戀娘子成狂.糊塗了......”
“你就是我的娘子.”
“明琛公子.你該去尋找你娘子.你的小公子十分想念孃親哪......”
“他不是喊你爲孃親麼.”
“童言無忌......這怎能當真.”
“那你看着永兒.心裡可感歡喜.”
“歡喜啊......我很喜歡你的小公子......”
“他也是你的兒子.”
“胡說呢......”
迷離的酒香迷糊着媚兒的神智.她舉起酒杯.向着明琛抱歉一笑.將滿滿一杯蘋果酒傾入口中.微涼酸甜的液體滑過喉嚨.滲入體內.她眼前倏爾揚起一片繽紛迷霧.
小琛永被父親雙手禁錮着.小臉上露出了委屈的神情.掙扎了幾下未能擺脫樊籠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娘......娘......”
他雙手向前伸出.要撲回媚兒的懷中.媚兒心頭一痛.伸出手要把他接着.可明琛卻把孩子抱了開去.
“給我......孩子.給我.”
“你困了.我先替你抱着兒子......你好好睡一覺吧.”
媚兒用力撐着頭.眼前的迷霧濃濃秘密.明琛的聲音仿似近在耳邊.可她睜大眼眸.也看不清他的身影.
孩子的哭聲逐漸遠去.媚兒驚慌起來.扶着几案站起.雙手摩挲着向前走去.眼前迷霧轉作濃厚.就像一張粘稠的巨網.將她整個人困在中間.
“明琛......明琛......永兒......永兒......你們在哪兒.”
沒有人應她.唯有安靜.唯有看不到盡頭的迷霧.
媚兒腳步趔趄地行走在茫茫的迷霧中.她沒有恐懼.更多的是迷惘和不知所措.
翻涌的舞海中傳來一縷幽咽的笛聲.這笛聲好淒涼.好纏綿.她靜立在霧中.愣愣聽着.愣愣流着淚.那年那月.我肯定爲這笛聲沉溺過.可.......是什麼時候呢.她拼命地想着.可腦中愣是沒一丁點的記憶.她唯有茫茫然站着.茫茫然地四處張望着.
笛聲慢慢低沉下去.哽咽着散失在天際.她腿腳一軟.跌落在霧靄中.心忽如枯木.
眼前如瀑布似的雲簾猛然裂開.原本無色透明的天地瞬間染上一抹淡雅的色彩.她擡起頭.呆呆望着那片流動翻飛的綠意.
一個嘶啞的聲音在耳際響起:“你醒來了嗎.來.我帶你回家.”
低沉的聲音仿似凝固着了千千萬萬年等待的漫長時光.在她耳邊一字一血低泣着:“回來.不要逃.不要再離開我.媚兒.”
她的心忽而劇烈地絞痛起來.她不要見他.永永遠遠不想再見到他.
她只想就這樣飄飄蕩蕩的.最終化爲輕煙薄霧.散失在天際.
她猛地轉過身.拼命奔跑着.逃避那個沉痛纏綿的聲音.
身子一軟.她再次摔落在塵埃.夢中的幻境頓時消失殆盡.她的心怦怦跳動着.眼前是一片陌生的黑暗.她喘着氣.抱着頭疲累地匍匐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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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媚兒被窗外早起鳥雀的嘰嘰喳喳聲吵醒時.那份哀痛的感覺依舊纏繞在心扉.她沒有睜開眼眸.生怕一睜開眼眸.便看見明琛那既情深.又神秘的臉容.可亮光毫不吝嗇地透過薄薄的眼皮.刺激着她的視覺.
她無奈的轉了轉身.輕輕嗯了一聲.
“小姐.小姐.你醒啦.”
她在半夢半醒中微蹙着眉.這聲音很熟悉.是誰呢.
“小姐.小姐.你醒啦.”
媚兒頗感厭煩.可迷亂的意識已被叫聲慢慢牽引了回來.她半眯着眼眸.雙手向前方攬去.急聲喚道:“孩子....還我的孩子.”
有人在輕輕搖晃着她的肩頭:“小姐.不要怕.這裡是你的閨房啊.”
媚兒猛然完全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眸.映入眼簾的正是自己平日喜愛的那牀綿軟的淡綠色繡花錦被.頂上是薄薄的淡青繡花紗帳.她翻身坐起.垂眸一看.身上那套青色的衣裙已被換下.裹在身上的是日常就寢時常穿的乳白中衣.
我回來了.可我......我意識中還是在山上啊-----我不是在山上那間木屋裡面喝着蘋果酒麼.怎麼晃了晃.就回到了府中.
她神情迷惘地望着眼前那個眼睛大大的圓臉小丫鬟.那是清荷.她的隨身丫鬟之一.
清荷張開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晃了晃.
“小姐......小姐.你認得清荷嗎.”
媚兒只覺萬般思緒撲面而至.她伸手拔開清荷的手.蹙眉道:“我知道你是清荷.別晃了.我眼花.”
清荷乖巧地收回了手.臉上一臉欣慰:“小姐.你終於醒過來了.真是謝天謝地.張媽.張媽.快去稟告老爺.小姐醒啦.”
鏤花薄紗門應聲而開.進來一個老嫲嫲和兩個丫鬟.她們快步走到牀邊.看見小姐果然醒了.不由大喜.齊聲喚了一句:“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小姐你終於平安歸來了.”
媚兒瞪着一雙波光粼粼的眼眸.看着站在窗前又笑又哭的衆人.一言不發.
張媽樂過一陣後.一拍額頭.道:“小姐.我這便去告訴老爺這個好消息.這幾天老爺急的頭髮都白了.阿彌陀佛.你終於醒過來了.”
張媽領着那兩個使喚丫鬟.一陣風般分頭辦事去了.
聽到張媽提起父親.媚兒終於定下了心神.她雙手抱着杯子.輕聲問清荷:“父親可好.我什麼時候回來的.你們是在哪兒找到我的.”
清荷抹抹眼淚.道:“老爺的身子還過得去.只不過憂心小姐.頭髮全白了.”
媚兒啊了一聲.挪到牀邊.伸腳下牀:“爹爹的頭髮全白了.這可是和我有關.”
清荷扶住她.道:“小姐你悠着點.你躺了三個月.血氣不暢.這樣猛站起來.小心頭暈.”
媚兒這次真的是愣在當地.她眉心擰起.狐疑地伸出三根手指:“三個月.我在牀上躺了三個月.”
清荷拍拍心口.先朝天唸了一句“菩薩保佑”纔對媚兒道:“是啊.那天你和二公子上山拜祭夫人.遇上暴風雨......二公子碰傷了額頭.你也不知所蹤......”
媚兒驚叫一聲.握住清荷的手.道:“二哥.二哥受傷了.”
清荷忙安慰她道:“小姐莫要憂心.二公子當時撞了額頭.流了不少血.昏迷了兩天.如今身子已是大好了.上月已開始料理店鋪內外的大小事宜了.他早晚都會來看小姐兩次.每天都到祈福堂爲小姐祈福.希望小姐能早日醒來.”
清荷取過一襲披風.給媚兒披在肩上.返身斟了一杯暖水.遞給她道:“小姐剛醒來.先喝杯壓驚茶.待會小廚房會送來白粥.待奴婢服侍小姐洗漱後.小廚房的白粥便熬好了.”
媚兒鬆了口氣.喝了口暖水.道:“那翠喜她們呢.”
“管家在破損的車廂內發現了翠西兩人.她們都受了重傷.大夫看過後.說只是皮肉外傷.養了七八天後便能下地走動了.現在已大好了.”
媚兒喜道:“她們已經好啦.爲何不見人影呢.”
清荷抿嘴笑道:“翠喜和藍紓兩人覺得令小姐涉險.是她們兩人照料不周的錯.傷還沒全好.便到祈福堂去.日夜爲小姐祈福.希望小姐能早日醒來呢.”
媚兒微微一笑.道:“這是天災.與人無尤.如今我醒來.她們也不必老是待在祈福堂裡.待會你把她們喚回來吧.”
清荷垂首道:“是.”
媚兒把杯子擱在小檯面上.走到妝臺前坐下.道:“清荷.來爲我梳妝.待會爹爹進來.看到我蓬頭垢面的樣子.一定會心痛死了.”
清荷走上前.笑道:“是.老爺每天都來看小姐三次.方纔午時才來過一次.想不到他前腳剛走不到一刻鐘.小姐你便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