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兩難

雲夢公主不知葉雨荷的心事,她只是望着秋長風,緊緊地握着秋長風的手。

那一刻,她心中不知爲何,沒有畏懼,反倒有分欣喜。

去天堂也好,下地獄也好,有個喜歡的人陪在身邊,總算是不幸中的幸福之事。

秋長風瞥了葉雨荷一眼,終於抽出了手掌,輕聲道:“公主,你想得太多了。葉捕頭,你保護公主,我繼續探路。”前方是地獄也好,有閻王也罷,秋長風總是要去見見的。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他不走看得到的甬道,居然再次找出個密道口,橫穿而過。葉雨荷帶着雲夢公主,也感覺秋長風這不循常規之法,應該是突圍最正確的方法。

前方那顫動之意更加強烈,只是時斷時續。

前方究竟有什麼詭異離奇的東西,難道有洪荒怪獸伏藏,等着噬人而食?雲夢公主越想越畏懼,幾乎想求秋長風反向而行,遠遠地離開這裡。可她終究沒有說出口來。她本來有些刁蠻、有些任性,心地善良還帶分軟弱,但她這時候,絕不想表現出軟弱。

她不想在秋長風面前表現出軟弱。她也感覺到自己的想法很奇怪,但她這也絕對不是以往那樣,想在秋長風面前逞強。究竟是爲了什麼,雲夢公主自己都講不明白。

又一道密道開啓,前方仍舊是無邊的黑暗,如同噩夢難以結束,可震顫之意突然沒了。

那突然沒有的震顫,卻比天崩地裂的來到還要讓雲夢公主膽戰。就算是秋長風,臉上也露出凝重之意。他的手雖摸在甬道牆壁上,卻遲遲沒有移動。他似乎也被這詭異的事情驚凜,一時間不知如何抉擇。

葉雨荷卻走過來,伸手按了下去。她不知道機關在哪裡,但她知道秋長風在看哪裡。既然前方有危險,她想和秋長風共同分擔。

這些話她沒有說,但不懂的人始終不懂,會懂的人何必多說?

可她手未到岩石的側壁,就被秋長風一把拉住。

秋長風看着葉雨荷半晌,緩緩道:“你們退後。”他說話的同時,右手已向機關按了去。他也沒有多說什麼,可做的一切,已經說明了一切。

甬道無聲無息地裂開個口子,竟有分光線涌入。那光線,瞬間充斥了密道。

然後葉雨荷透過那個洞口,就見到了藍色的天。

天藍藍。

她以前從未留意過,原來天有那麼藍,藍得如海。就像她從未留意過,她身邊的人感情似海——藍如天的海。她現在留意到了,是不是太晚?

她只在看着天,卻沒有留意到,陡然間有道黑影到了面前。

秋長風臉色卻變了,突然用力把葉雨荷向一旁推開,嗄聲道:“閃。”他話音未落,見雲夢公主還呆呆地立在身後,飛身撲過去,抱着雲夢公主滾到一旁。

只聽到轟的一聲巨響,山崩地裂般。地動山搖,石屑紛飛。

雲夢公主那一刻,腦海中一片空白,根本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她知道一點,天塌地陷的時候,秋長風還能守在她的身邊,爲她擋住了亂石如箭。

生死之間,被秋長風抱住的那一刻,她竟沒有驚怖恐懼,內心中反倒多了分期待。可那期待轉瞬沉了下去,因爲她發現,抱着她的人,突然不見。

亂石如箭還未射完時,秋長風就衝了出去。他雖知道葉歡絕不會讓他就這麼衝出密道,可也從未想到過葉歡會這麼來對付他。

方纔飛來的赫然是炮彈!

看到藍天的一剎那,秋長風就已知道判斷無誤,終於出了地下迷宮,他們再次到了島上。他早準備和葉歡再戰。

可葉歡竟準備一門大炮在他們的出口處。

葉歡怎麼算準他恰好從這裡出來?

秋長風想不明白。但他明白的一點是,他必須趁炮彈再發前,衝出去,搶得先手。葉歡既然用大炮轟來,那葉歡離洞口就遠,洞口旁也不該有什麼埋伏。炮轟之際,秋長風早將這些想得明白,因此一救下公主,就衝了出去。

可他這次判斷顯然也出現了失誤。因爲他才一躥出,就至少有七把鋼刀向他砍來!

洞口居然還有埋伏。這些埋伏的人,難道真不怕死,甚至大炮轟來都不畏懼?

秋長風凜然之際,突然就地一滾,一腿掃去。有數塊山石被他一掃而起,飛射那刀光襲來之處。

他的出手,並沒有張定邊的囂張霸氣,但每次出手,均是準確有效,從不輕發。

那數塊山石霍然飛出,也如利箭,分擊來襲之人。秋長風本以爲至少能擊傷幾個人,不想那七把刀倏然一拍,噹噹噹的一陣急響,竟將那飛來的山石盡數拍落。

那七人刀法倒不見得奇詭,難得的卻是使刀之人的心齊手快、變化一致。那雖不過是七把刀,卻讓旁人從中看出疆場無情的鐵血、鐵馬金戈的蕭落。

秋長風心驚,實在不知道葉歡身邊除了捧火會、東瀛忍者外,還聚集這種手下。

那七把刀才拍落了亂石,就再次震起,就要向秋長風砍來。他們刀既出手,顯然不見血不歸。

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早就算定,再次出刀絕不會再讓秋長風逃過。

陡然間,有道光芒向他們捲來,那光芒本帶着分白雲的雍容、泉水的清澈,可驀地刺到眼前時,卻如秋陽高懸般刺目,並帶分冷冽。

那七人大驚,顧不得再砍秋長風,紛紛揮刀回斬那道光芒。只聽到嚓嚓嚓的幾聲響後,他們的利刃竟紛紛斷折。那七人又驚,可雖驚不亂,齊齊後退一步,手持斷刀看着面前那人,眼中都不由得露出詫異之意。

那光芒竟是把寶劍,手握寶劍的卻是個女人。

劍是純鈞,女人當然就是葉雨荷。她只比秋長風晚一步衝出洞口,她絕不會再讓秋長風一人犯險。

因此,她出劍。她也從未想到過一劍就削斷對手七把刀。她只知道,這時候,她必須爲秋長風分擔風險。

見那七人後退亦是動作利索整齊,葉雨荷心頭一沉,知道要擊敗這七人,絕非簡單之事。但她還是振劍,準備一戰。

一隻手突然按在她的手上。

葉雨荷微怔,扭頭望過去。她握劍之時,天底下只有秋長風纔敢握她的手,也只有秋長風才能握住她的手。可秋長風爲何要阻止她出手?

秋長風很快給了葉雨荷答案:“漢王殿下,錦衣衛千戶秋長風拜見。”刀光劍影中,秋長風望着高岡處,拱手爲禮。

那七個持刀之人聞言,臉上也有驚奇之意,但卻不再出手。因爲他們也才發現,秋長風和他們本是一路人。

葉雨荷心中驚詫,順着秋長風的目光望過去,臉上滿是驚奇。

漢王朱高煦怎麼會到這裡?

高岡上、陽光下,漢王朱高煦果然坐在那裡。他一如既往的乾淨、利落、簡單、倨傲,但他這次沒有再坐他的虎皮高椅,只是坐在了一塊岩石上。

漢王望着秋長風,目光中也帶分驚奇之意,似乎沒有想到秋長風竟會從地底鑽出。

可他沒有答話。他只看了秋長風一眼,目光就投向了蒼茫的海面上,滿是戰意。

漢王怎麼會到這裡,葉雨荷想不明白。可她環視四周,心中微凜。她見到除漢王外,還有一地屍體,她從未同時見到那麼多的死人。

那一刻,葉雨荷霍然明白,這已經是個戰場,只有戰場,纔會這般視人命如草芥。

除了那些屍體外,這高岡周圍竟有千餘人戒備。

那千餘人多半是塵土滿面、鮮血在身。他們看起來雖有着說不出的疲憊,可他們每一個的臉上,均帶着不屈的戰意。

因爲他們是天策衛——大明七十二衛中,最剽悍的一衛。

葉雨荷順着漢王的目光遠眺過去,臉色微變。因爲她看到蒼茫的海面上,竟有無數大船林立。

大明海軍本是縱橫天下,船隻之多亦是舉世歎服。

可那海上衆多船隻上張揚的居然不是大明的旗幟。那海上船隻的旗幟,無一例外的畫着一團火焰,像碧色的火焰熊熊燃燒在大船甲板之上。

捧火會!

海上那些大船,居然均是捧火會的船隻。他們聚集在這裡,當然是要和漢王決一死戰。可漢王本在東霍,怎麼會突然跑到了這無名的荒島上?葉雨荷一時間想不明白。

“二哥,你怎麼會在這裡?”雲夢公主終於從洞口鑽了出來,看到漢王在此,又驚又喜。不理旁人詫異的目光,裹着秋長風的長衫,露着那晶瑩修長的小腿,就這麼跑到了漢王的面前。

漢王眼中也露出驚詫之意。他雖然意料到秋長風、葉雨荷還會出現,但顯然沒想到雲夢公主也會出現在這無名荒島上。

不等漢王開口,雲夢公主就想當然道:“二哥,你是來救我的,是不是?”她臉上有了分振奮,也有分溫暖之意。

無論如何,漢王總是她的二哥。血濃於水,就算他們之間本有芥蒂,可他們畢竟是兄妹。

漢王還是沉默不語,看了雲夢公主許久才道:“雲夢,你瘦了。”

雲夢公主只感覺鼻樑一酸,眼淚差點流淌出來。她本不是那麼軟弱的女子,她亦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子,可她聽到漢王那句問候的時候,心中卻想,二哥有多久沒有這麼關心我了,一年……還是十年?

可她那股感動之意不待發酵,就聽朱高煦冷冰冰道:“秋長風,帶雲夢走。從哪裡來的就從哪裡走!”

秋長風有些詫異。不待多說,雲夢公主已經喊道:“我不走。”她雖很多事情都不懂,可現在也看出漢王處在極爲不妙的情形下。

漢王臉色變冷,緩緩道:“秋長風……本王知道命令不動你。但你帶來的麻煩,總要給我帶走。”

雲夢公主一顆心冷了下去,從未想到漢王竟會這麼無情地說她。她是個麻煩?不等她嘶喊,就聽秋長風回道:“這麻煩是漢王惹來的……”

雲夢公主只感覺腦海一片空白,踉蹌地退後幾步,幾乎不認識一樣地盯着秋長風,心中絲絲作痛。

她還能忍受漢王說她麻煩,可她不知爲何,怎麼也不能忍受秋長風對她的輕蔑。可她隨即明白,她再次誤解了秋長風,因爲漢王冷冷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難道是在責怪本王?”

秋長風沉默片刻,緩緩道:“卑職沒資格、亦沒權力責怪漢王殿下,但卑職心中還是有些抱怨的。”見漢王臉色益發的陰沉,秋長風頓了片刻道:“漢王既然把剿滅逆黨的重任交給卑職,就應該相信卑職,而不應還讓霜降擅自做主。”

霜降就在漢王身旁,聞言臉色微變。

漢王目光微閃:“你怎麼知道他是擅自做主?”

秋長風澀然道:“或許是卑職想錯了。他並非擅自做主,而是一直都聽漢王的吩咐罷了。漢王雖讓我前來,卻不信我能剿殺逆黨。讓我前來,不過是做個先鋒罷了,而漢王其實一直帶人跟在我們身後。漢王想必是吩咐了霜降,一有敵情,立即示警,讓漢王趕來和我等裡應外合剿殺叛逆。若非如此,霜降也不會連護衛船隻一事都想不到,因爲他早知道漢王隨後就到,認爲船隻就算丟失,也大可乘坐漢王的船隻回返。”

霜降臉色如霜,心中卻不能不嘆息秋長風思維縝密,竟憑此細節推斷出一切。

雲夢公主神色卻有些異樣,終於明白二哥、秋長風來此,好像不是爲了她。那一刻,她心中滿是失落。

漢王沉默片刻才道:“你猜得不錯。但我並非輕視你的能力,而是覺得這裡的兇險,絕非你和霜降帶兩百人就能解決。”一指海上的衆多大船,漢王苦笑道:“這些逆賊,本不是你們能夠應對的,本王也的確低估了他們的實力。”

秋長風道:“漢王若是這樣想,就大錯特錯了。”

漢王神色凜然。他身旁的幾個侍衛臉色大變,才待呼喝,漢王只是彈彈手指,那幾人均是垂手不語。漢王淡淡道:“本王錯在哪裡?”

秋長風緩緩道:“捧火會一直在隱藏實力。只是卑職和霜降帶兩百天策衛前來,他們又如何會這般大張旗鼓?”他心中暗想,霜降顯然和漢王一直還有聯繫,因此霜降才一遇警,立即判斷敵人果聚集此地,才傳訊讓漢王趕來。不料想,朱允炆、葉歡他們早想到這點,故露行蹤,不過是想引漢王前來。

捧火會這般聲勢前來,可說是全軍盡出。而漢王以突襲的手段,根本未帶大船前來。本來漢王勢強,但捧火會精兵盡出,將漢王困在孤島之上,強弱之勢頓時逆轉。

漢王的船隻,想必盡數被捧火會擊沉。漢王迫於無奈,這才退守高岡。而剛纔秋長風等人感覺到地下的震顫,卻是因爲捧火會在船上放炮轟擊漢王,炮彈不停地擊在山岡上之故。而秋長風等人才出洞口,恰逢有炮彈飛來,倒讓秋長風誤以爲是葉歡搗鬼。

漢王孤守高岡,衆天策衛拼命護衛,驀地見到有人從地下鑽出來,當然會格殺勿論,因此引發了一場誤會。

所有的一切,秋長風雖未聽漢王述說,但早猜得八九不離十。

漢王突然放聲長笑道:“原來你是想說,如今的危機,不過是本王引火上身罷了。不錯,本王是錯了,估算錯了他們的實力。”

他驀地認錯,倒讓衆人意料不到。

不想漢王轉瞬厲聲道:“可本王就算錯了能如何?難道只憑他們這些逆賊,還能置本王於死地不成。秋長風,你這般聰明,帶雲夢離去應不是問題……”

雲夢公主一旁道:“我不走。”

漢王眼神一寒,喝道:“你爲何不走?難道也要怪我不成?”

雲夢公主望着漢王,眼中卻帶着分柔情道:“我不走,因爲你是我的二哥。我怎能獨自逃命,看你爲我們擋住敵兵?”

漢王微怔,他沒想到雲夢公主竟能說出這種體己的話來。正錯愕間,就聽葉雨荷道:“敵人不可能把海島全部圍住。這島下本有密道,如今敵人都聚集在海島這面,那面海島防衛必弱。我們若從地道向相反的方向突圍而走,還有很大的生機。秋長風知道怎麼行走。”

雲夢公主拍掌喜道:“葉姐姐,你想得真好。”伸手去拉漢王道:“二哥,我們走地道吧?”

漢王拂袖掙開雲夢公主的拉扯,冷笑道:“我乃堂堂漢王,如何能對這幫叛逆屈服。更何況以本王的身份,怎能走鼠輩走的地下?”

雲夢公主又氣又急,叫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死要面子?”就算她都看出來了,天策衛雖還有千餘人手,但完全處在下風。更何況這荒島無糧,就算捧火會不進攻,只要困他們幾天,這千餘人就要活活地被餓死。

雲夢公主想到這裡,又去拉扯漢王。不想漢王陡然色變,用力推開雲夢公主。雲夢公主被那大力推得踉蹌後退,向後跌坐過去,不等落地,就跌在秋長風的懷中。

雲夢公主又驚又羞,不待多說,就聽到轟的一聲大響,石屑紛飛。

一發炮彈就擊在漢王身側不遠。

緊接着海面的大船上銅炮齊響。那一刻,不知有多少鐵彈擊在了高岡上。

雲夢公主這才明白,原來漢王推她,卻是因有炮彈落下,不想她受傷害罷了。那炮彈有幾發就擊在漢王身邊丈許。可漢王依然孤傲,也有驚天的膽子。他居然還是坐在最高處,動也不動。

剎那間,地動山搖,天崩地裂般。葉雨荷饒是膽大,見到這種威勢,亦是駭然變色。

秋長風早帶着雲夢公主躲在一處岩石凹陷處。見這種聲勢,心中卻想,捧火會先發炮彈立威,只怕很快就要發動進攻了。

果不其然,那大船開炮逼天策衛回縮高岡之際,卻有不少小船放下來。船上載着許多黑衣人,各個神色冷然,奮力划槳搶上岸邊。

那些黑衣人雖上了岸邊,卻不急於進攻,反倒一手持盾,一手持刀,緩緩向山岡逼來。

秋長風見那些人很是謹慎,又想,是了,我在密道之時,捧火會應該與漢王交鋒了數次。天策衛雖被逼退,但實力畢竟強悍,在這山岡處,佈下了三道防線,那些捧火幫衆想必吃了苦頭,這才謹慎從事。

他能把一切想得明白,可有一點卻很奇怪。他看出捧火會如今早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可捧火會爲何不包圍漢王,反倒急急地進攻?

那些黑衣人,已盡數逼到天策衛的第一道防線前。他們本以爲會遭遇頑強的抵抗,不想才一接戰,天策衛紛紛向後退卻。

海上大船見狀,擂鼓助威不停。那些黑衣人只以爲天策衛也已疲憊,吶喊聲中,齊力向山岡上衝來。

不想山岡兩側,陡然間一聲吶喊,有伏兵兩路包抄而下,盡數將入圍的黑衣人困在其中。更有天策衛抵在第一道防線上,死死地扼住敵手。

那來攻的黑衣人也有數百,但被天策衛如此一割,轉瞬陷入各自爲戰的情形。

這時紅日西落,晚霞彤彤如血,山岡上刀鋒槍影閃爍。那一刻,不知有多少鮮血噴出,流淌成河。

葉雨荷從未見到過這種驚心動魄的疆場廝殺,一顆心忍不住怦怦大跳。

漢王卻還是坐在高岡大石上,臉色冰冷。

眼看那入圍的黑衣人將要盡數死在天策衛的圍攻之下,陡然間,海面大船上又是鼓聲雷動,又有近千黑衣人跳入海水,衝到岸上,向山岡第一道防線衝來。

那第一道防線的天策衛也不過兩三百人,經過方纔的廝殺,早就筋疲力盡,被生力軍一衝,抵擋不住,紛紛向高岡敗退過來。

那些黑衣人瞬間合在一處,形成一股洪流,轉瞬衝到天策衛第二道防線處。

驚蟄見狀,忙道:“殿下,敵勢兇猛……請你……”他本想讓漢王退卻,不想漢王只是冷冷道:“你擋不住他們,就由本王迎戰好了。”

驚蟄臉上驀地現出羞愧之意,口中嚯嚯大叫,手一伸,拿過一把丈許的長錘,衝下了高岡,衝入黑衣人之中。

他那長錘有倭瓜大小,舞動起來竟如天雷行法,擊頭頭裂、擊骨骨折。

驚蟄驀地出手,轉瞬斃了五六個捧火會幫衆。山岡上陡然鼓聲大作,衆天策衛扭頭一望,見是漢王親自擂鼓助威,不由得士氣大振,陡然間一片喊聲,竟又將黑衣人壓下高岡。

落日如血,血流如河,廝殺陣陣,煞是慘烈。

雲夢公主見到這種疆場的冷酷,只感覺心驚肉跳,雙腿發軟,不由得依偎在秋長風身邊。此時此刻,她驀地發現唯一的依靠,好像只有秋長風一人。

她握緊秋長風的手,急切問道:“秋……我們能贏嗎?”

秋長風皺眉,陡然間臉色微變,低喝道:“不好。”

葉雨荷目光不經意地從雲夢公主的手上掠過,聞言也心驚道:“怎麼了?”她知道,讓秋長風都驚詫的事情,肯定事態嚴重。

秋長風霍然撇開雲夢公主,再上山岡幾步,扭頭向東望去,臉色大變。

東邊不知何時,也有一道黑線蔓延而來。原來捧火會幫衆在西方列陣吸引漢王注意的時候,早從島嶼的東面登陸,成掎角之勢,向漢王逼來。

那些人很快衝到高岡的東側,向高岡衝去。

霜降卻早有戒備,率一隊人手扼住山岡,抵擋對手的衝擊。可遠望黑線如潮,不知有多少捧火幫衆前來,饒是身經百戰,也是暗自心驚。

秋長風霍然衝到漢王的身前,喝道:“漢王,我們必須突圍,如此坐以待斃,絕非明智之舉。”

漢王眼見腹背受敵,居然還是神色不變,只是冷笑道:“本王早就說過,你們要從迷宮走,儘管走好了。”

秋長風臉上有了焦急憤怒之意,喊道:“我知道殿下還有後招,但我們真的等不及援兵了……”

漢王神色微動:“你說什麼?”

秋長風急道:“殿下素有謀略,想必在知道中伏時,不驚反喜,你一直找不到朱允炆的重兵所在,如今將計就計,故作被圍,就是要吸引他們重兵來打。而你在這之前,早就應該放出信鴿回東霍,讓那裡出鉅艦支援。”

漢王目光閃爍,終於嘆口氣道:“秋長風,你真的是個聰明人。你既然知道本王的用意,就應該與本王齊心協力,拖住捧火會。待本王鉅艦一來,何愁不將他們一網打盡?”

秋長風焦急道:“可我們已撐不到援兵到來。東霍援兵最早也要明晨纔到。但捧火會這般猛烈地進攻,顯然想今晚就結束戰鬥。”

漢王冷哼一聲道:“他們以爲可以做到嗎?”

秋長風道:“他們當然可以。若是真刀實槍,憑天策衛的實力,或可支撐到明日天明。可他們故意送死,就是想麻痹漢王。漢王難道沒留意現在刮的是東風?”

漢王皺眉道:“東風又如何?”

秋長風道:“漢王不要忘了,捧火會和東瀛忍者,均是擅長用毒。”

漢王心中微凜道:“你說他們要借風使毒?”這裡地勢開闊,用毒當然不易。漢王也已看到那如潮的黑衣人只是佯攻,卻人人帶了似乾草的東西堆積在山岡的東側。他本猜不透對手的所爲,可經秋長風提醒,立即心知肚明。

秋長風神色肅然道:“不錯,這些人就是要用毒。這種空曠之地,用毒本不易。但他們燃起毒氣,就算毒不倒漢王,也可削弱天策衛的實力。到時候他們再攻,不待明日天明,我等就死無葬身之地。”

漢王暗自心驚,還能鎮靜道:“但機不可失。秋長風,這時候正是我等用命爲國效力之時。就算我等抵擋不住,其實還有退路。眼下當還要以拖延時間爲主。”

秋長風皺眉道:“漢王的退路,就是這密道。可敵人若是從密道攻來,只怕就非退路,而是死路了。”

漢王心頭一沉,立即明白事態嚴重。

秋長風急道:“現在若再不走,朱允炆派人從這裡……”話音未落,陡然叫道:“小心。”他警覺極高,突然發現方纔他們出來的洞口處,竟有光芒閃動。

他驀地一伸手,就從身邊一侍衛腰間拔出刀來。單刀一展,只聽到鐺的聲響,一點寒光被單刀拍落。

衆人一驚,立即明白秋長風的擔憂絕非無因,原來早有敵人悄然潛到他們的身邊,準備裡應外合。

未等衆人反應之時,秋長風竟持刀衝入那洞口。只聽到裡面幾聲慘叫,秋長風提刀而出,寒霜滿面道:“有忍者潛過來了。”

雲夢公主又驚又怕,忙道:“那怎麼辦?”

如今捧火會精英盡出,將他們包圍。若再從地道攻來,不要說挺到天明,就算堅持到日落都不行。

秋長風沉着道:“忍者不過幾人罷了。他們顯然也來不及調兵遣將,因此那幾人不過是監聽我等的動靜……”

漢王長嘆一聲道:“他們或許也是想來刺殺本王了?”

秋長風沉默。暗想,我若不是陰差陽錯,從這裡出來,葉歡又沒有中毒,只要帶着一幫忍者從密道殺出,出乎意料,說不定就能殺了漢王。

可這些話,秋長風並不說出,只是道:“殿下,眼下事關重大,還請殿下早做決定。我等若能退守密道,其實也能和他們周旋……”

這時夕陽西下,有晚霞漫天。那紅彤彤的光線落在了漢王森然的臉上,有着難言的孤傲倔強。

雲夢公主見了,心中一沉。暗想二哥看似剛硬,但最是倔強,只怕終究不肯聽秋長風的建議。

不料想,漢王緩緩點頭道:“秋長風,你如此苦口婆心,本王怎能不聽?可那迷宮……只怕也危機重重。”

秋長風微喜道:“卑職願身先士卒,爲殿下開路,和那些鼠輩周旋到底。”

漢王凝望秋長風,緩緩伸出手來,輕輕拍拍他的肩頭,微笑道:“秋長風,你真的不錯。本王依你所言就是。”

漢王對秋長風態度驀地轉變,雲夢公主見了,心中有了溫馨之意。她真的希望二哥和大哥,甚至和秋長風都能和睦相處,叫道:“那快走吧。”

漢王才待傳令,臉色突然又變,望着海面,失聲道:“咦,那裡是怎麼回事?”漢王素來沉冷,方纔就算炮彈擊在身邊,看起來都是不改顏色,這刻竟然容顏改變,當然是見到極爲奇怪的事情。

衆人見漢王色變,更是不由得心中震顫,扭頭向海面上望去,臉上均是露出古怪之意。

海面上大船本是難以盡數,大船的桅杆更是如林聳立。捧火會隱忍海上多年,實力雖還遠不如大明海軍,但這刻看來,也是凜然不可侵犯。

秋長風如何能算,也只能借迷宮對抗敵手,卻從未想到去衝擊捧火會的海船。

那裡的海船簡直是堅硬如山。

可就是那如山的海船,突然起了混亂。號角長鳴,海船張帆,那本來肅然肅殺的海船似乎遇到了什麼驚變,竟開始掉頭,面向大海的方向。

漢王突然伸手取出個竹節般的東西,拉長湊到眼前一看,臉色遽然變得極爲難看。他用的那個叫做千里眼,本來是從西域那面傳來的,經過改良後,如今用在大明海船之上,可觀極遠的距離。

雲夢公主見了,不由得焦急道:“二哥,究竟是怎麼回事?”

葉雨荷忍不住道:“難道說他們是誘敵之計,騙我們過去?”話一出口,她就知道絕無可能。因爲這種時候,捧火會根本不必再用這種方法。

秋長風極目遠眺,突然道:“這時怎麼還會有船過來?”他目力頗佳,竟看到那海天一線處,現出了帆影。

而那些帆影帶着落日金色的餘暉,竟如碧海潮生般涌來。

那些船隻,顯然極巨,不然也不會隔着那麼遠還能看到帆影,但如此巨大的船隻,行速還如此之快,簡直駭人聽聞。

秋長風雖在詢問,卻在望着漢王。因爲他覺得眼下除了漢王還能運兵調度,蒼茫的大海上,絕不會再出現別的艦隊。

那不會是捧火會的船隻,因爲捧火會不會多此一舉。捧火會顯然也發現了來船滿是敵意,因此如臨大敵。

秋長風心中奇怪,見到漢王的臉色更加奇怪。

因爲眼下他們的運氣壞到了極點,無論如何,有捧火會的敵人前來,總是好事。可漢王臉色爲何會如此難看?

漢王突然垂下了千里眼,嘴角帶分嘲諷的笑意道:“我們不用入迷宮了。”

秋長風心思飛轉間,那些大船又近了許多。他陡然見到那幾乎插入雲端的桅杆,又見到那帆影之下,卻有一道紅線。那紅線如血,有如萃取了天上如血的晚霞、匯聚了夕陽的晚照於一身,就那麼橫行過來。

來的那些船隻的船舷處,都有那麼一道紅線。那些船隻並排而來,形成的紅線本是極爲耀眼,只是方纔離得極遠,又映照在晚霞之中,才讓秋長風沒有留意。

秋長風一見到那紅線,心頭狂跳,臉色亦變,嗄聲道:“是寶船!”

雲夢公主一呆,立即問道:“寶船?”她話一出口,就醒悟過來。一把又抓住了秋長風的手,驚喜道:“寶船,真的是寶船?”她那一刻,臉上的狂喜之意,早衝散了所有的陰霾,就如那燦爛的朝陽,撕裂了所有的黑暗。

葉雨荷不懂公主爲何這般狂喜,忍不住道:“寶船?來的是誰?”陡然見到秋長風望着她,眼神很是奇怪的樣子。葉雨荷知道自己肯定問了個不該問的問題,難道寶船十分有名?

寶船?

有如一道閃電劃過腦海,葉雨荷驀地想起個名字,清秀的臉上也帶分蒼白,更多的卻是激動。她也忍不住嘶聲道:“是寶船!我知道了!”

見秋長風點頭,葉雨荷心頭狂震,那時候腦海中只有一個名字。

寶船!

原來,來的竟是大明縱橫四海的寶船艦隊——那個橫行天下、世人均要仰視的寶船,那個已入巔峰之境、天下無有匹敵的艦隊。

艦隊雖如巨人般屹立,但提起寶船,就要提及一個巨人也掩蓋不了的名字。寶船行海,縱橫天下,全因爲有了那個讓世人只可仰視的名字。

鄭和!

那個身世可憐卻讓天下太多人只能仰視的鄭和!

那個縱橫海域、無人敢敵的鄭和!

那個叱吒風雲,數下西洋,旗幟豎起四海八荒都要偃旗息鼓、俯首而拜的鄭和!

衆人都忘記了眼下的危機,見到那入雲的帆、海潮的線、磅礴的霸氣、海闊天蒼的淡然,心中不約而同地只想着一個念頭。

寶船來了,鄭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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