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盛堂怔了一下，並沒有回答宋城和的問題，而是背過身去，仰天長嘆了一聲，“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現在再問這些，還有意義麼？”
看得出，他極力不想提及此事。
“當年的事情對您的打擊太大，所以你纔不肯說。”宋城和毫不猶豫地說。
周盛堂笑了，“一個七歲的孩子，看着自己的兄長死在自己面前，還是那麼慘的死狀，怎能沒有打擊？”
其實對周盛堂打擊最深的，不止是這個，還有後續的那些風言風語。
所有人看到自己都會說，看啊，那就是親手殺死自己兄弟的太子。
“明明都成爲太子了，居然還不滿足，依然要殘害其他皇子。”
“就是啊，明明四皇子都已經得病了，還不肯放過他！”
“他接下來肯定要對三皇子他們下手吧，嘖嘖，真可怕。”
“這麼小就這麼有心機，長大了還指不定會怎麼樣呢！”
這些惡毒的話語，與他們說話時那種嘲笑和嫌惡的眼神，時至今日，依然迴盪在周盛堂的腦海中，十分刺耳。
那時他被定罪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只不過還沒正式被剝去太子的身份。
一瞬間，周圍的所有人都變了。
“愛卿可知，川劇有種戲法叫變臉？”
周盛堂轉過身，忽然問了這樣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知道。”
宋城和雖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卻也老實回答。
“一張臉，明明是善意的，卻可以在眨眼間變成惡意；是忠臣的臉，有時候也會變成奸臣。”
周盛堂自言自語道。
“如果只是一個人在舞臺上變臉，那還沒什麼，可以當做戲法來欣賞，可若是在一瞬間，周圍的人全都變了臉，那就只能感到恐怖了。
“以前所有的人都在巴本宮，都掏心掏肺似地對我好，可是四皇兄的事情發生以後，卻沒有一個人相信我。”
講到這裡，周盛堂垂下眼簾，在燭火的照耀中，他那垂下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了小小的一片陰影，恰好與嘴角的一縷哀傷相呼應。
“我不怪他們對我的態度忽然發生改變，也不怪他們從對我追捧變成對我的嫌棄與厭惡，我只是難過，爲何沒有人相信我？”
周盛堂低聲說着，苦笑一聲。
“難道，在他們眼裡，本宮就是這樣一個十惡不赦的惡人，他們都打心底裡覺得，我會不擇手段地去傷害自己的兄長？”
宋城和定定地看着周盛堂，待他悲憤的情緒穩定下來，才說，“當年你爲何不解釋？我記得，你即便被皇上審問，也是閉口不談，這才讓他人都以爲你是默認了。”
周盛堂冷笑一聲，“人就是在我面前死的，我手裡捧着的湯藥還有毒，證據確鑿，事實如此，我就算解釋了，有誰會相信？”
“那就別怪他人不信你了。”宋城和冷冷地說。“你自己都不想爲自己伸冤，他人又怎麼能做到相信你呢？”
周盛堂的嘴角抽 動一下，卻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待着宋城和的下文。
宋城和勸道，“你自己就深陷在泥潭裡，別人是無法往外拉你的。若想尋得他人的幫助，最起碼你也要伸出手來，讓他人能夠將你拽出泥潭。
“太子殿下，不能再忍了，周盛明虎視眈眈，他的勢力可不小，這幾年你在外歷練，他在朝中卻是積蓄不少，幾個皇子之中，他的勢力是目前最大的。
“你貴爲太子，皇上最寵你，皇位也一定是要傳給你的，周盛明絕對不可能放過你，如果不反擊，你就會被他殺死。
“最好的自保，就是以攻爲守。現在朝中支持你的人不在少數，不僅是我，你有很多力量可以調遣，與周盛明對抗起來，不一定會輸……”
“本宮不是擔心會輸。”周盛堂打斷宋城和的話。“我只是覺得……兄弟之間，儘量還是避免這種自相殘害的事情……”
“你不想着害人，他人可時時刻刻想着要你的命。”宋城和冷笑。“太子殿下，仁慈是要在能夠保護自己的前提下才能生效的。”
說罷，宋城和不再多言，靜立在一旁，留給周盛堂思考的時間。
周盛堂猶豫不決。
他不是不敢和周盛明對抗，論實力和計謀，他有人幫助，自己也在外面歷練不少，不見得會輸給自己的三哥。
可是，真正動起手來，一定會拼個你死我活。
他的性子其實很像皇上，都希望兄弟之間能夠和睦，而不是勾心鬥角；但是正如宋城和所說，如果他不動手，死的就會是自己。
終於，在經過了思想鬥爭後，周盛堂緩緩點了頭，“本宮……應了。”
宋城和長長地鬆了口氣。
那時處理周青的事情時，宋城和就猜出了周盛堂的身份，並在同一時刻，心中形成了一個計劃。
他要借一位皇子的力量，擊敗周盛明，避免上一世的悲劇重現。
相比捉摸不定的周盛麟，心機莫測的周盛昭，本性善良，又成熟穩重、有勇有謀的周盛堂，毫無疑問是最佳人選。
所以在得知周盛堂被召回京城的事情後，宋城和第一時間就與周盛堂取得聯絡，表示願意加入他的陣營，爲他效力，擊敗其他皇子，奪取江山。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周盛堂拒絕了，理由是不想再惹出事端，只想安安靜靜地過着平靜的生活。
這種想法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宮中簡直是癡人說夢，其他太 子 黨的人也不是沒勸過，但周盛堂就是堅持己見。
甚至今天約宋城和詳談，周盛堂也只是想讓宋城和放棄勸說自己，並告訴他，自己願意用太子的身份施加壓力，保護蘇水墨不受到周盛明的傷害。
可是宋城和的一番話讓周盛堂重新審視起自己來，他愈發覺得，自己之前那些天真的想法是多麼愚蠢。
更何況，周盛明很早就派過殺手去暗殺自己，他根本就沒想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
既然他人不仁，就休怪自己無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