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了,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蘇明安回答愛麗絲。
——他唯一優勢之處,可能就在於絕對安全的稻亞城了。
他感到視野昏沉,很想栽倒在沙發上睡一覺,但還有第四款遊戲要通宵打。
他朝離明月伸手,想要接過遊戲光盤,離明月卻搖了搖頭。
“距離十二點開服還有一個小時。”離明月說:“你可以睡一個小時,到時間我喊你。”
離明月拉開旁邊的門,裡面是一張鋪好的牀,被子上薰了讓人安眠的藥草味,牀頭櫃放着幾束鮮花。
“知道你也許會回來,我留了房間。以後你隨時回來,這裡都可以是你休息的地方。”離明月說。
“……”蘇明安驚訝地望着這溫馨的小房間。
不可否認,他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裡確實很感動。就像在外面打拼碰壁已久的旅人,跌跌撞撞滿身疲憊回家後,看到了鋪好的牀和燒好的菜。危機四伏的世界裡,這裡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那我先休息一小時。”蘇明安對空氣說:“長歌,你在嗎?我睡着後,你用我的身體看一看互聯網,幫我繼續蒐集信息。躺着看就行,身體還是要休息。”
如今每一分每一秒都會發生大事,世界各地極爲熱鬧。門徒的競爭、破壞者對秩序者的圍捕、蒸汽時代的火刑審判……稍微不上網一小時,就像是變了個時代。
“嗯。”長歌悶悶地應了一聲。
這老哥一直都很安靜,因爲蘇明安天天修仙不睡覺,所以長歌基本也不出來。平時長歌也像怕打擾到蘇明安,只偶爾會說點話,就像一個電子寵物。
“愛麗絲呢?你也睡吧。”蘇明安看到了愛麗絲的黑眼圈。她成爲神女後,估計也一直在爲了民衆而學習,沒怎麼休息。
愛麗絲左顧右盼,似乎在找牀。
“你睡這裡。”離明月淡淡地指了指旁邊的摺疊椅。
愛麗絲定睛一看,摺疊椅與柔軟的牀鋪有天壤之別。而離明月直接低頭看書,連條毛毯都沒打算給她找。
這明晃晃的差別待遇令她啞然,她本以爲離明月是個溫柔的人,結果竟是生疏有別。
“我能不能……”愛麗絲指了指蘇明安的牀。
“不行!”蘇明安與離明月同時變臉。
蘇明安是覺得長歌會醒着,愛麗絲已經十六歲了,不適合共睡一張牀。
離明月直接拿出一條毛毯,讓愛麗絲停止這種危險的想法。
當房門合上,蘇明安蓋好被子,合上雙眼。他陷落在柔軟的牀墊與枕頭之間,全身終於得到了放鬆。沒有比現在更安心的時候,堪比每次世界結束後主神世界的睡眠。
——不用擔心一覺醒來已經回檔,不用擔心會有誰窺視他,不用擔心睡覺會錯過恐怖的事,也不用擔心失去誰。
這種感覺太好了。就像每個普通人的正常睡眠一樣,卻是他萬般得不到的稀缺體驗。
鼻端傳來安神的藥草味,牀頭櫃的鮮花也令人心曠神怡……
“……”
……嗯?
睏倦如潮水般襲來,睡意漸漸掩蓋了一切,就在這一瞬間——腦中的警鈴突然響起,就像是多少次生死摸爬滾打而來的本能。
……稻亞城,是一座處於內部戰火之中、遍地廢墟的小城。
……這裡,牀頭爲什麼會有嬌豔欲滴的鮮花?
一瞬間,蘇明安睡意全無,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他立刻想要睜眼,卻察覺到眼皮就像沉重的簾幕,牢牢地貼在他的瞳孔上。
鼻端那股藥草味彷彿勾人魂魄,讓他的意識不由自主地向下墜去,逼他陷入沉眠。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心臟砰砰直跳,眼皮卻無法睜開。他用盡全力將注意力集中到四肢,想要脫離這種沉睡狀態,意識一直牢牢地保持清醒。
……不可能,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離明月……
……離明月不會背叛他……如果連離明月都會背叛他……
那他……
不會的,不會的……
蘇明安用盡全力地掙扎,精神一直牢牢堅守戰線。他重重地呼吸着,和自己的睏意瘋狂作着鬥爭,直到——
“……!”
猛地睜開眼,蘇明安終於突破了眼皮的限制,坐了起來。幸好他之前足夠警醒,只是稍微閉了閉眼,還沒來得及陷入更深的放鬆。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最安全、最令人安心,也是唯一讓他信任的地方也會有陷阱。如果真的一覺不醒,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冷汗順着額角滑落,他側過頭。
——房門,敞開着。
鮮花的陰影之間,門外是美麗的藍色滿月,低垂於湖泊與天際的交界,彷彿一輪播灑銀輝的玉盤,月光順着大開的房門灑落。
白衣主教站在門口,泛着月光的手搭在門把手上,猶如一抹凝固的月輝,他似乎剛剛推開門。與蘇明安對視上時,他的眼中出現了錯愕,似乎沒想到蘇明安會醒來。
“……文……明安。你怎麼醒着?”離明月說。
“……爲什麼。”蘇明安的聲音很冷靜。但如果仔細聆聽,聲音中有微不可察的顫抖。
爲什麼,會這樣。
告訴我,鮮花從何而來。鮮花不可能出自稻亞城,是誰送給你的。
是誰,能夠擁有這麼新鮮的鮮花,你又是爲了什麼,獲得了祂的鮮花,你們交流了什麼。
蘇明安早已習慣了陷阱,也早已習慣了被人針對。可是,這麼柔軟而溫暖的牀鋪,這座熟悉而安全的教堂……是他唯一不想懷疑的地方。所以他在看到牀頭鮮花的那一刻,甚至直接忽略了它的不合理,他下意識想相信這裡,如果不是他懷疑的本能……
他就不會醒來。
如果他不醒來,他大概也不會看到離明月的推門。
“我……”離明月開口。
但下一瞬間,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淡漠,開口道:
“——你不喜歡我的鮮花嗎?”
蘇明安在聽到這無機質語氣的一瞬間,意識到神靈此時附身了離明月。
雖然離明月庇護着稻亞城,但貌似神靈一直可以附身離明月,他們之間也許有某種聯繫。 “神靈,你如果真有苦衷,可以與我說。如果你有什麼無法對抗的敵人,也可以告訴我。”蘇明安的聲音已經有些破音,揪緊了被單:“不要再這樣了。”
不要再無處不在。
不要再動不動出現在我身邊,傷害我身邊的人。不要再以爲我好的名義,處處阻攔我。
神靈卻搖了搖頭:“也許是第九世界的霖光給了你什麼誤會,讓你以爲每個人都有苦衷。很遺憾我不是他那樣的人,我針對你,也只是想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阻止你送死罷了。如果你死了,我會損失利益,僅此而已。”
“我參加塔,就是送死?以至於你要讓我一直待在你身邊,以至於你要用各種手段讓我失能?”蘇明安低聲說。
這些天來,神靈給他的壓迫感太強了,就連愛麗絲都是神靈的陷阱,他已經有過數次差點死局的情況。哪怕在第八世界最絕望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難熬。
聽着他有些破音的話,神靈只是靜靜注視着他,彷彿他的臉上有着什麼。
蘇明安握緊拳頭,深呼吸,五秒後,他迅速調整了心態,神情變得平靜:
“……那我們聊聊吧,神靈。”
銀藍色的月光灑在他們之間,摺疊椅上的愛麗絲已經睡着了。她睡得很熟,沒有聽到這邊的動靜。
神靈撥弄着花枝,看也沒看蘇明安。
“沒有可聊的地方了。”神靈低低地說:“你想完成塔,而我不想讓你這麼做。所以我們之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不過,我確實不能直接殺死你,頂多讓你失去行動能力。”
“你真的不是爲了我好?你之前讓水島川空對我說過,你不想讓我通關塔,是因爲我最後會被異種王吞噬。”蘇明安問。
不是他想多,實在是他見過太多類似的人。都是打着爲他好的幌子,做了很多傷害他的事,當然他們大多數都是爲了世界的責任。無論是雲上城時期的蘇凜、瀕臨異化的茜伯爾、還是霖光。
“哦。”神靈笑了一聲,即使是笑,祂的笑容也顯得很淡:“別把自己看得太重。我不想讓你被異種王吞噬,也是因爲你如果被它吞噬,會損失我的利益。”
神靈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除了蘇明安的死亡爲什麼會損失祂的利益,神靈幾乎已經把一切都說出來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蘇明安也無法再攻略對方。
“你之前還隔着電腦屏幕幫我刪帖,然後說【很喜歡我】。現在你又說,你不是爲了我好。”蘇明安還記得這件事。
神靈似乎也想起了這一茬。祂的表情微微一變,然後冷然道:“這兩者不存在衝突。我欣賞你,與我針對你,可以共存。”
蘇明安不置可否,確實是這樣。
“……好了,你現在真的可以睡了,我暫時不會再設陷阱。”神靈驅散了房間裡的薰香味:“不過,最好把門鎖死了再睡。”
蘇明安知道不能怪離明月。也許離明月只是想讓他睡覺,但神靈藉機附身了離明月,差點趁機把蘇明安帶走。
“對了。”神靈似乎想起了什麼:“你的身體還在我那裡,記得有空來取。”
“蘇凜還好嗎?”蘇明安問。
“他殺不死我,我殺不死他。”神靈說:“他現在無法離開我家,所以,我期待你來找他。現在他天天在我那裡打砸放火,殺我的各種仿生體,讓我很爲難。”
蘇明安有些繃不住。
他難得聽到蘇凜碰壁,但這件事確實是因爲他,如果不是蘇凜把身體給他,蘇凜也不會深陷神靈老家。不過神靈殺不死蘇凜。希望這件事不會成爲後面的危機。
蘇明安保持沉默,神靈也沒有繼續溝通的想法。
神靈閉目,片刻後,離明月的意識回來了。
“……明安。”離明月喚了一聲,他的眼神掙扎了片刻,最終緩緩道:“我會……離開這邊,離你遠一點的。”
蘇明安無言頷首。
他將門鎖上,喚出兩隻貓作爲警戒,戴上夢巡頭盔。睡覺時間已經差不多沒了。
他看向第四款遊戲《命運模擬器》的遊戲光碟,光碟上刻着一名身穿紅袍的少年,手上捏着一柄染着紫血的手術刀。
——這又是一款什麼類型的遊戲?
蘇明安打了盆涼水,潑在自己頭上保持清醒,隨後擦乾頭髮戴上頭盔,五感開始轉換——
……
蘇明安本以爲自己會看到一段炫酷的遊戲開場動畫。
然而當他睜開眼,他僅僅看到了一個——紅袍的少年。
純白的空間裡,紅袍少年靜靜望着他,身邊是三個選項:
【“請撞碎那座冰山,開啓你的航程。”——開始遊戲】
【“萬人矚目之下,魔王於此誕生。”——直播管理】
【“松山乘鶴去,歸隱雲層間。”——結束遊戲】
……
蘇明安揮了揮手,紅袍少年回以笑容。紅袍少年擁有漆黑的頭髮與眼眸,看上去很英俊。
“你好?”蘇明安說。
“你好。”紅袍少年微笑點頭。
“你是誰?”蘇明安問。
“我是引導你進行遊戲的npc,請開始你的遊戲吧。”紅袍少年回道。
“這遊戲好玩嗎?”蘇明安看這個npc有不低的智能,詢問道。
“你會愛上它。”紅袍少年微笑道。
……真的嗎?
蘇明安看了眼時間,十二點差不多了。他打開直播,伸手,朝着【開始遊戲】點去。
遊戲開始。
一行白字浮現。
……
【歡迎來到溫馨治癒短遊戲。】
【——魔王於此誕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