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那雙冰藍色的雪地靴停下,天裕停在了蘇明安桌前。
然後,她側目,看向艾尼。
看見這一幕,蘇明安懷疑是配平原則在作祟。
在羅瓦莎,不能依賴慣性思維,之前的經驗都要拋掉,必須按照故事的邏輯來思考。
天裕貴爲天空位面的人,又是主人公候選人,來這裡就像仙子下凡,恐怕她隨便一個追隨者就能吊打伏恩。她卻仍然來了這裡,是爲了什麼?
根據故事思維,在經典熱血升級文裡,兩位主人公的一方不能太弱,否則跟不上另一方,最好一開始一方就極爲高貴,因爲一些意外才來到了另一方所在的階層。而天裕和艾尼完美符合這種設定。
如果設定屬實,接下來就會讓兩人進一步產生感情。
——這是司鵲啓發蘇明安的思考方式,一切都要站在故事的角度考慮問題。這樣有助於蘇明安在這個副本中掌握主動性。
蘇明安敲打着手指,他不喜歡這種被安排的感覺,如果是羅瓦莎冥冥之中的命運,那麼他必須要提醒艾尼。
“艾尼,你可不能……”蘇明安想提醒艾尼不要真的產生了感情。
結果,他一眼看去,艾尼正在埋頭清空甜點,頭都不擡。哪怕天裕在看艾尼,艾尼也沒有半點回應的意思。
……還好,火之奧義畢竟還是火之奧義。蘇明安略感放心。
天裕駐步片刻,很快坐下。但讓衆人意外的是——她選的位置,就在蘇明安旁邊。當她落座,她後面的一大堆跟隨者也坐在了後頭,其中包括空聯隊的玩家艾利與奚鴻志等人。
蘇明安用餘光觀察天裕,她坐下來就一動不動,猶如一尊冰白色的洋娃娃。如果她最後作爲主人公獲勝了……那算是什麼類型的故事獲勝了?高冷女主升級文嗎?
很快,大門關上,廳堂內的上百人安靜了下來。正主即將到來。
“嗒,嗒,嗒。”
紗簾之下,一個隱隱約約的身影出現。剪影能看出她坐在椅子上,姿態雍容,暈出一股淺淡的薰香。
……亡靈之主,夕汀。
在地獄位面,她是統御一方的皇者,在伊甸之戰中斬殺過百萬秩序側生靈。
“……諸君,今日宴席,是爲母神選拔繼承人。我們的宴席將召開至傍晚,傍晚母神將至,祂會在三位繼承人中,選擇祂心儀的神使,作爲祂今後傳遞神諭的附身者。”夕汀的聲音傳出,是極有磁性的御姐音,帶着紅酒的質感。
人們略微躁動了一會,不少貴族都是伊莎蓓爾的狂信徒,他們不停在胸口畫着母神徽記,口中唸唸有詞。若能見到母神附身,對他們而言是莫大的喜悅
“今日的宴席,於公,是爲了母神大人。於私,也是我想祝頌一位羅瓦莎聞名遐邇的大藝術家。”夕汀的聲音酥酥麻麻,身影若隱若現:
“他的聲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的故事傳唱大陸,他的朋友遍佈時間長河,他是世間輝耀與時辰的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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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安霍然擡頭,他沒想過夕汀要當衆揭穿他的身份。
人羣開始躁動起來,甚至比之前聽到惡魔母神時更爲激動。畢竟不是人人都信仰惡魔母神,但一定人人都讀過司鵲的書。
伏恩更是猛然擡起了頭,滿臉紅潤,眼中的驚喜與激動幾乎要溢出來:“真的?我的偶像……我的偶像要來?”
“正巧,今日的宴席他來到了現場,他作爲我們其中一位繼承人的支持者,就坐在繼承人的身後……”夕汀的聲音帶着笑意。
人們左顧右盼,臉上驚喜之色愈發顯眼。
蘇明安硬着頭皮,他知道身份瞞不住了。他必須要支持艾尼獲得這個繼承人,然後從亡靈地界開始起家,構建自己的勢力,才能改變目前無根浮萍的局面。畢竟路的永生之海不太適合人們聚集,這裡就很適合作爲大本營,地獄位面易守難攻,亡靈士兵又是源源不斷。
這樣也好,他遲早要公佈自己身份,才能讓更多人站在他的勢力中。
深吸一口氣,他已經做好了站起來的準備。
……誰料到夕汀話尾一轉。
“——那就是我們天裕小姐的首席支持者!諸位請歡迎。”
掌聲雷動。
人人滿面潮紅,瘋狂鼓掌。一些孩子探頭探腦,期待地望着天裕身後。
蘇明安側頭,只見一位紫發披肩、金色眼眸的青年緩緩站了起來,他戴着銀色鳥雀面具,棱角勾着金箔,身穿紅色坎肩與白色長袍,朝夕汀點了點頭。
“……那就是傳說中的司鵲嗎?”人們交頭接耳。
“……天哪,今天居然連他都來了?”
“……幸好現在才知道他來了,否則這裡要被擠爆了。”
“……能讓我吃一口嗎,就一口。”
蘇明安錯愕地看着紫發青年,他可以確定那不是司鵲,到底是哪個玩家在用易容道具搗亂?
他靜默地看着衆人飲酒,低聲和艾尼說了一聲,悄悄離席。走到殿外的隱蔽角落裡,他才停下步子。
“夕汀,你意欲何爲?”他淡淡出聲。
他感到有人在跟着他,應該是夕汀。
身後漸漸出現一道縹緲的影子,傳來夕汀的聲音:“呵呵……我只是見您不願意暴露身份,又看見天裕小姐身後正巧站着一個冒牌貨,順水推舟罷了。”
“那個人爲什麼冒充我?”
“誰知道呢……也許是貪圖虛榮,也許是給天裕小姐一個大義名號……無非是錢、權、利。”腳步聲靠近,一雙雪白的手搭上了蘇明安的肩膀。
這雙手是真正意義上的雪白——完全由硬質的骨節構成,噴在頸後的氣息也是冰冷的。他甚至懷疑自己背後是一具純白的骷髏。
當他想回頭,一根冰冷的手指抵在他腦後,也是骨骼的質感:“噓……別回頭,我還沒穿上好看的皮,會嚇壞你的,小喜鵲。且待我打扮完畢。”
“你好像……不討厭我?”蘇明安維持着這樣的姿態,他感到腦後的堅硬手指在漸漸下滑,冰冷的觸感順着頭皮一路下墜。
“嗯哼……?爲何要討厭你?伊恩恨你,是因爲你毀了他的龍谷。幻加拉恨你,是因爲你取走了精靈族賴以生存的月牙泉。希歌恨你,是因爲你欺騙了血族始祖的感情。摩奇恨你,是因爲你偷走了女皇的卵……你又沒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我當然不討厭你,你可是我最欣賞的摯友。”她的語尾像一把鉤子,總是上揚着。
……司鵲,你真不是人啊。
蘇明安聽到夕汀說司鵲的“戰績”,實在不忍卒讀,這都一件件幹了什麼事,活該被追殺。
“欺騙感情是指……”蘇明安實在很在意這個。
手指停在了他的後頸。
“……字面上的意思,需要解釋嗎?這可是你最擅長的事。”夕汀的聲音綿長:“就那一天,你嘴上說着要給始祖畫像,結果趁着始祖當模特的時候,你卻在紙上記錄始祖的各個數據,想要寫出另一個始祖……所以,你到底把始祖當成什麼了呢?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嗎?還是一個朋友不足夠呢?”
蘇明安津津有味地聽着司鵲的破事,見夕汀不說了,才咳嗽一聲,說起正事:“來找你,是想問你,該怎麼見到生命女神?”
“嗯哼,稍等。”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應該是夕汀在披上人皮。片刻後,那根堅硬的手指移開了,蘇明安回過了頭。
入眼是一位戴着骷髏面具的橙發女子,眼眸是兩點瑩綠色的火焰,眼眶漆黑,沒有半點眼白。她的人皮沒有披全,保留了下半截骨頭下巴,以及骨骼雙臂,十根瘦長的森白指骨格外顯眼。
雖然如此,卻有一種恐怖感與美感結合的觀感,蘇明安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驚豔。她的骨架高大,卻身姿嫋嫋,有一種力量感與纖弱感並存的藝術質感。
夕汀欣賞着蘇明安的表情,片刻後纔開口:“你想見洛塔莎?”
“你對生命女神直呼其名?”
“唔,她現在可壞了事了。很可惜的告訴你,她是第一位投靠萬物終焉之神的神明,是羅瓦莎二十七諸神中最先倒戈的。”
蘇明安心中一緊:“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
這才四天,就有第一位神明倒戈了,還是二級神。他以爲會先從三級神開始,看來這個萬物終焉之神很有本事。
“嗯哼。”夕汀很喜歡這個語氣詞,她森白的指骨繞着橙色的長髮,帶着血絲的下巴開合着:“也許不止她哦,只是我們信息有限。”
“那我該怎麼見到她……”蘇明安看了眼任務欄。
他驚訝地看到,原本的第三環主線任務:【覲見生命女神】,竟然變成了【不拘任何手段、不拘任何助力——殺死生命女神】。
他驟然感到頭皮發麻。
繼掌權者任務之後,主線任務居然也會變動!?他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
看來第十環任務,大概就是殺死萬物終焉之神了。
“你還是想見洛塔莎?”夕汀彎了彎黑黢黢的眼眶:“哎呀呀,還真是虔誠呢,洛塔莎都背叛羅瓦莎了,你還想覲見她。明明以前說過,要一輩子信仰我的。”
蘇明安一聽就知道又是司鵲的破話,這隻喜鵲真是四處許諾,他尷尬道:“童言無忌。”
“嗯哼,確實是很年輕的小喜鵲,好吧,我原諒了。”夕汀的指骨敲了敲下巴:“你想見她,就今晚吧。”
“今晚不是惡魔母神的神使選拔嗎?”蘇明安說。
“噓……”夕汀似乎在微笑,森白的指骨立在她的面具前:“保密。”
蘇明安眼神微沉。
“好了,我們回席吧,主人出來這麼久,賓客該着急了。”夕汀帶他往回走。
蘇明安走回廳堂,本以爲會看到衆人狂捧冒牌貨司鵲的場面,卻發現廳堂內一片寂靜。
一個穿着白大褂、戴着厚底眼睛的白髮男人站在廳堂正中間,滿臉冷然地看着冒牌貨司鵲。而冒牌貨司鵲懵懵地坐在座位上,他不明白爲什麼這個男人對自己這麼生氣。
人們皆屏息凝神,望着二人的對峙。
就在剛剛,這白大褂男人突然衝了上來,對着司鵲就是滿臉冷然。
“——司鵲。關於以前的事,請你給我一個交代。”白大褂男人冷冷地說。
儘管冒牌貨很想說話,但他實在不知道司鵲和這個男人之間發生過什麼,只能緘默。
“那位白大褂是?”蘇明安小聲問夕汀。
夕汀展開羽毛扇,腔調優雅:“您忘了他?哎呀呀,我真爲他感到不值。他曾是中央國聲名最大的科研者,名叫冉帛。他致力於原質芯片的應用領域,眼看着要奪得羅瓦莎的維裡多多科研獎,這可是科研工作者最大的榮譽……結果,您的小筆一揮,改變了他研究成果中的一道定律,讓他的終生成果變成了上千張廢紙……”
蘇明安聽了,也爲這個男人感到可惜。但他覺得司鵲應該不至於如此戲弄他人,可能是不得不改動這道定律,結果意外牽連到了科學家。
“科學不是已經消失了嗎?”他問。
“沒有完全消失。這世上的科學定律那麼多,創生者不可能把所有的都改掉,但隨着時間越長,創生者改動的痕跡越多,科學就會越發消失,最終完全不見。”夕汀笑了笑:
“您看,這就是很好的例子……一條科學定律突然被創生者改寫了。而現存的科學家們——【正在與創生者爭分奪秒,試圖留下一些無法被筆更改的科學定律。】”
“也許,羅瓦莎的盡頭,所有的科學定律都會消失,世界會變成由筆塗抹的幻想天堂……這是難以被逆轉的趨勢。但目前,我們還能留住一些科學、固定、不可塗抹、不可更改的東西。”
“這可是……我們構建了千年萬年的科學大廈,不能隨意被摧毀。”
這時,呂樹走過來,在蘇明安身邊耳語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