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的瞳孔縮了縮,冷喝道:
“他在騙你!”
司鵲眼睫一顫,也拔高了語調:
“燈塔先生不會騙我!他說了,他很久以後會看到我,那時候我還活着,我成爲了一個超級大懶鳥!”
小白一把奪過司鵲手裡還欲書寫的紫金色羽毛筆,“咔噠”一聲掰成兩半:
“他騙了你!騙了你!你根本不可能撐下去,你是喜鵲,喜鵲最多就只有二十年!”
無比殘忍的話語,像尖刀一般血淋淋地扎入。
小白淡漠千年,終於失去了仙人的自持。徽白已經走了,她不想短時間內再看到司鵲死去。
早知如此,她就不該收什麼徒、當什麼師父。她依然是神山之顛終年不化的霜雪,而不是一個會爲賭約而猶豫、爲了一顆糖而動搖的凡人!
司鵲的瞳孔顫動着,他終於察覺到了某個被他忽略的事實。
恐懼從他心底萌生,很快生根發芽,貫穿了他。
“燈塔先生……會騙我嗎?”他嘴脣顫抖,思緒轉了一個又一個圈:“不,燈塔先生不會騙我,但師父也不會騙我啊……”
到底誰是正確的?
他到底能否活到那久遠的未來?
由於血管老化,心臟傳來一陣收縮的震痛。他無力地鬆開半截羽毛筆,大口大口咳嗽起來,鮮血夾雜着枯竭的血肉,噴出了喉嚨。
“咳咳,咳咳咳咳……!!”
心中絞痛,他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心臟已經極爲衰亡。
他能聽到自己全身衰弱的聲音,肌肉萎縮、血管變脆、器官衰老、髮絲染白……這些預兆,已經伴隨了他整整半年。
壽命,永遠是無法逾越的議題。
無論巨龍、精靈、天族……亦或再長壽的長生種,都無法跨越既定的壽命。
更何況,一隻喜鵲。
他生長着普通人一般的手腳、普通人一般的血肉、普通人一般的骨骼——他憑什麼能跨越五千年的時長,從第二紀元活到第四紀元?
他憑什麼能打破世界永恆不變的規則,認爲只有自己是特別的,自己是萬年難遇的天才,所以壽命的界限不會在自己身上降臨?
他只是個喜歡吃金黃麥子的、喜歡靠在樹上睡覺的、喜歡幫瑪莎婆婆和鐵匠大叔幹活的喜鵲。
他只是……喜鵲。
他以前一直忽略這一點,是因爲既定的死亡還沒有到來,他還有時間投身於熱愛的創作。然而,當他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虛弱,他終於開始惶恐。
“燈塔先生……燈塔先生!燈塔先生!!”他忽然大聲呼喚起來,試圖站起身體,卻全身無力,“咣噹”一聲撞歪了衣架,整個人向前撲倒。
身體太衰弱了,他掙扎了一下,卻只能癱在地上,像一隻缺水的魚,一點也不優雅。
“燈塔先生……燈塔之神!你騙了我嗎?我真的能活到兩個紀元之後嗎?”
可他不會得到迴應。
在他操控身體時,蘇明安無法迴應他。
小白猶豫了一會,蹲下身,望着司鵲的金色眼睛,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司鵲。”
“我以前遍行羅瓦莎,收集到了長生仙草,能幫你續命。只要你從此停筆,再也不損耗自己的生命力,我至少能幫你延續五十年的生命。”
“你可以活到七十歲左右,這是花甲老人的年紀,不算短了。你可以體會到成長、結婚、生子、天倫之樂的全過程,你的一生會是完整的。”
“但你要保證,途中不能做任何損耗自己生命力的事……包括創生。否則仙草的藥效會斷掉。”
“以你現在的情況來看,若是不續命……最多隻能撐半年。”
“你點個頭,我就幫你實現。”
那雙漂亮的金色眼瞳,與她對視了許久。
顫抖着、思索着、畏懼着、卻又輕微亮着。
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爲他都要睡着了。
黑暗裡,傳出他喑啞的聲音:
“師父。”
“我想參加羅瓦莎創生者大賽,讓全天下看到我的故事,看到我——‘司鵲·奧利維斯’。”
“十二故事,我已經寫到了第五個故事,這是一個關於不服輸的喜鵲的故事,它寧願展翅飛翔幾十天,也不願折斷翅膀一輩子。”
“我想……我想讓橋爲我驕傲,想讓姐姐看到……她的弟弟站上了世界舞臺。”
“現在科學界仍然在壓制創生界,甚至掀起了類似女巫審判的捕殺活動,大肆捕殺創生者,認爲創生者是摧毀科學大廈的罪人。我必須站在世界的舞臺上,作爲創生第一人,告知天下人,創生並不是可恥的事。我要拿出十二故事,讓人們明白世界必須變革,新的時代已經開創,創生者們應當得到尊重,而我便是新的浪頭。”
“這是隻有我可以做到的事,只有我才能完成的使命。”
“請讓我寫完最後的故事吧。”
聽完司鵲的回答,小白閉上了眼。
緩緩地,她吐出一口氣,心臟鼓譟着酸澀而刺痛的情緒。
她已經得到了他的答案。
“好。”
旁邊的千琴已經淚流滿面,緊緊抓住心口:
“爲什麼……”
爲什麼世事從來難以完滿,爲何人生常有悲慟相伴。
他們三人組,好像再也回不到一起在山下吃餛飩的那一天了。
……
【致我的摯友蘇明安:】
【153年6月9日】
【燈塔先生,夜安。】
【你曾經預言,我會活到很久很久以後。但師父卻告訴我,壽命從來不可逾越。到底哪個纔是真相呢?】
【但……我不會放棄的。我會一邊書寫十二故事,一邊駕駛輪椅,去世界各地探索。也許,也許有些神奇的種族,真的擁有延續壽命的辦法……】
【我仍然希望相信你的預言。相信我們能在第四紀元相見。】
【始終滿懷希望的·鵲】
……
【致我的摯友蘇明安:】
【153年7月19日】
【許久沒有等到你掌控軀體。畢竟對你而言,我的漫長時間只是短短一瞬。】
【我已經下山了,千琴放心不下,始終陪着我。】
【她說,我走不動路,她便成爲我的雙腿。我看不見了,她便成爲我的眼睛。我無力拿起武器,她便成爲我的騎士。】
【這一個月,我們去了聖堂山。聖堂山是一座純白色的島嶼,佇立着天使雕像與象牙白的祭祀建築,是天使與天族的居住地,也是羅瓦莎最接近神明的地方。我利用“奧利維斯”的名氣,見到了幾位天使,祂們告訴我,祂們也對我的情況沒有辦法。】
【沒關係,我們還有很多地方可去。】
【得到了天使贈送的白玫瑰花並驕傲地佩戴在胸口的·鵲】
……
【致我的摯友蘇明安:】
【153年8月11日】
【今天神山上的伊莎花開了,我們路過時,千琴摘下一朵,送給了我。】
【花朵像霜雪一般白,讓我想起我們一起在山坡上唸詩的日子。】
【這個月,我們去了許多地方。千琴被星際長廊的蟲族嚇了一跳,她最怕這種蟲子一樣的東西……哈哈。雲霧之島的風景很好看,千琴喜歡那裡的的白雲,說要給我做一種棉花糖飲料。我們還冒險去了阿薩斯地獄,聽說傳說中的大魔鬼珀洛統御這裡,不過我們只遇見了鬼魂與亡靈,千琴這回沒被嚇到,她竟然喜歡這種鬼魂類生物……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信仰靈感之神維裡多多的人們,建造了一座收納世間智慧的塔:至高之塔。我和千琴也去了,但主教遺憾地告訴我們,他對壽命也沒有辦法。】
【沒關係,我們還有許多地方可去。】
【對了,我的第五個故事《枝頭的小喜鵲》已經快寫完了,屆時會自動收納進世界之書,希望你喜歡。】
【期待着繼續旅行的·鵲】
……
【致我的摯友蘇明安:】
【153年9月8日】
【早上好,我的摯友。】
【這個月,我們去了著名的永生之海。這是我們最有信心的一個地點,畢竟它冠名“永生”。】
【那是一片浩瀚的、碧藍色的、像是翡翠一樣的海。我與千琴拜託一位人魚朋友帶我們下海。】
【海底烤肉很好吃,有一股清新的鮮味……不過我的味覺好像已經退化了,嘗不出味道,吃點油膩的東西就會嘔吐……沒關係,千琴幫我品嚐了,她很喜歡。】
【讓我苦惱的是,聽覺似乎也在漸漸消退……唉,這樣的話,我該怎麼寫出具有音樂氣息的文字呢?創作質量會下降吧。】
【渴望吃一塊烤肉的·鵲】
……
【致我的摯友蘇明安:】
【153年11月13日】
【很抱歉,隔了這麼久才寫新的信。】
【我足足昏迷了一個多月。若非幻加拉及時帶我去了月光之森,飲下精靈族的至寶生命之泉,我已經無法醒來。】
【幻加拉說,我的生命力正隨着筆尖飛速流走,等第五個故事寫完的那天,就是我離去之日。他勸我,不要再寫了。】
【……哈哈。】
【可沒有一個令我驕傲的故事,我該怎麼參加18歲的創生者大會呢?】
【是的,我是一個極爲冷酷的人,僅僅是因爲尋找靈感,我就讓蘇文君陷入痛苦。僅僅是爲了榮譽與虛名,僅僅爲了獲得一個冠軍,我不願停下我的筆。】
【我就是這樣的人。】
【幻加拉還想勸我,但我把他留在了月光之森……他早該回家了,他不該是公主送給我的禮物,從今以後,他自由了。】
【我還要開始考慮其他後事……我給姐姐寄了一大筆錢,這筆錢足夠她和橋過上很好的生活。我記得,橋一直想要一臺精密的飛艇器械,這下算是實現了他的願望。對了,姐姐一直很想要一條漂亮的宮廷裙,我會給艾斯達妮公主……不,現在應該稱呼艾斯達妮女王了,我會給女王陛下寫一封信,請求她賜給姐姐一條美麗的長裙。】
【這樣就……可以了吧。】
【應該沒有遺憾了。】
【還是有些遺憾的·鵲】
……
【致我的摯友蘇明安:】
【153年11月29日】
【病情惡化,我看不見了,燈塔先生。】
【但我還能聞到油墨的香氣,感觸到指尖羽毛筆的觸感。】
【我還能落筆,還能創作。】
【依舊堅強的·鵲】
……
【致我的摯友蘇明安:】
【153年12月6日】
【我聽不到聲音了。】
【但我仍然能嗅到伊莎花的芬芳,繼續堅持寫下故事。】
【我感受到千琴握着我的手,在紙上寫下:】
【“——我們會擁有廣闊的未來的,司鵲。”】
【想喝茶聽花開的·鵲】
……
【致我的摯友蘇明安:】
【153年12月16日】
【最後的觸覺開始消失。】
【我的眼前一片昏暗。】
【但我的腦海裡——永遠有着一個絢爛而無比廣闊的世界。】
【理想永遠美麗,如寶石般熠熠生輝。】
【在黑夜裡等待天亮的·鵲】
……
【致我很好的、永遠的摯友蘇明安:】
【153年12月29日】
【我已經失去了視覺與聽覺,這是我提前寫好的一封信。】
【……我和千琴去了最後一個地點,暮光之境。】
【所有旅程已經結束,我們沒有獲得任何延續壽命的辦法。】
【我們被迫停下了旅行,因爲我已經開始喘不過氣、全身發抖,必須停下來輸液維持生命……不瞞你說,這封信是我口述,千琴代筆的……對了,千琴!來和我身上的神明大人打個招呼!(後面伴隨着一行更小的字:【神明大人你好,我是千琴。謝謝你一直照顧司鵲。】伴隨着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我們最終停下的地方,這是一片有着金黃麥穗的小城,與我幼時生活的麥子村很像。我已無力回到紅塔,也無力攀登神山,只能在這座不知名的城鎮度過最後的時光。】
【女王陛下回信了,她說,她已經賜給了司畫一條極爲美麗的宮廷長裙,可司畫只是急切地追問,追問弟弟到底去了哪裡。】
【爲了避免姐姐傷心,我欺騙了姐姐,姐姐仍然以爲,我還在作爲光輝耀眼的“維裡多多之星”周遊大陸,盡情享受青年人的浪漫與肆意。】
【不過,姐姐不知道的是,我已經是“老年人”啦,哈哈……】
【女王陛下還說,她當年定下的盟約依舊有效,即使我已經衰老,但若是我願意,她依然將娶我爲王夫,即刻舉行婚禮。讓我的名字在王室歷史中永存,在人生的最後階段享受一切美好之事。】
【不過,我回絕了她。我明白她對我的隱約情愫,不過,我何必耽誤她。】
【……燈塔先生,我的摯友。】
【我依然願意相信你的預言,相信我會活到很久很久以後……相信奇蹟會在我瀕死時發生,會有着什麼神奇的事情降臨,延續了我的壽命。】
【然後,在久遠的未來,我會與你相見,我們一起去有着金色沙灘的大海,望着遠方的蒼山,踏足赤忱熱土,露出笑容。】
【我想和你們一起看着喜鵲的最後一片稚羽逐漸變成藍青色,在春天的時候,坐在山坡上寫生吟詩,我來寫詩,你來講述那些你以前經歷的故事。等寫好,我便爲你與姐姐雕刻幾座人像,在象牙白的石像簪幾朵伊莎花。紅的是姐姐,白的是你,黃的是千琴,藍的是徽白。】
【我許願那會是一個平靜而和美的時代,那裡會有廣闊而遙遠的金黃麥子田,風吹過麥子便會跳舞,金燦燦的麥子是一層又一層交迭的陽光。日光降臨在我們的掌心,與轉世後的徽白一起,我們四個坐在落葉的梧桐樹下,望着遙遠的鮮紅夕陽,一點點瀰漫成覆蓋天地的烤麪包的色澤。然後我會揮起畫筆,記錄下你與姐姐臉上的笑容。】
【你願意嗎?】
【願意和我們過那樣的生活嗎?】
【期待着那一天的·鵲】
……
這是蘇明安收到的司鵲的最後一封信。
當他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司鵲18歲時的景象,而是熟悉的黑水夢境。
——他回來了。
司鵲的記憶結束了。
“……後面的呢?後面發生了什麼?”他的心瞬間縮緊,強烈的酸楚在胸腔翻涌,他立刻閉上眼睛,試圖重新回到那段第二紀元的、充滿陽光與麥子氣息的時光中。然而,黑水在他腳邊激盪,他像是一個被困住腿腳的囚徒,沒有一絲脫離肉體飛翔的徵兆。
像是一個突然終止的故事、一首戛然而止的詩。
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圓桌旁,紫發金眸的青年揭開茶蓋,品嚐着醇香的伯爵紅茶,溫涼的目光投來:
“燈塔先生,後面的故事已經沒有了,你回到了現實。”
蘇明安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看向司鵲,急於求證道:“司鵲,後來你遇到了奇蹟對不對?所以你活了下來,一直活到了今天。你還參加了18歲的創生者大賽,站在世界舞臺上奪得了冠軍,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名字。在你的帶領下,天下人不再歧視創生者……你的十二故事完成了。你與姐姐一起去世界各地旅遊,徽白與千琴始終陪伴着你們,你們踏足了廣闊而赤忱的金色熱土……”
這些都是司鵲的願望。
蘇明安如此敘述着,希望故事結局是這樣幸福地發展的。
可,
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爲什麼副本開局,千琴身邊空無一人?
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爲什麼這個紀元沒有橋,也沒有姐姐?
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爲什麼副本開局,徽白會等在紅塔?他真的是在當混子嗎?他是否在等誰?
“……”司鵲合上茶蓋,露出無懈可擊的微笑。
那笑容溫和、完美、看不出半點情緒外漏:
“燈塔先生。”
“正如你所想,後來確實發生了奇蹟。在我瀕死的那一天,極爲幸運的,幻加拉聽到了一位高維的聲音,那位高維自稱“星火”,認爲幻加拉是祂的原初,因此想要賜福幻加拉。於是,幻加拉請求高維的力量,幫我延續了壽命。”
“你所想的那些美好之事,也盡數實現。”
“所以,你實現了你的預言,我也實現了我的所有理想,一切都是美好的、圓滿的幸福結局……就是這樣。”
“唯一遺憾的是,因爲歲月太過悠長,我與千琴、徽白追逐各自的理想,因此沒有時刻相伴。姐姐與橋則是平穩壽終,並無遺憾。”
“故事是美滿的。”
蘇明安狀似相信了司鵲的話——因爲目前來看,司鵲的解釋是合理的,也許,後面真的是這樣發展的。
……是嗎?
故事是幸福的嗎?
“那你爲什麼不讓我看接下來的記憶?”蘇明安還是忍不住追問道。
“哦,那是因爲……”司鵲擡起手腕,看了眼表:“快十二點了,世界將要發起大重置,你必須步入下一次旅程了,燈塔先生。”
蘇明安看了眼系統時間:【23點52分】,確實沒時間繼續看記憶了。
司鵲起身,頭戴赭色圓頂貝雷帽,深棕色長袍翻飛,踩着漆黑皮靴,掠過飄蕩的鯨魚、彩色的飛鳥、垂掛的紫藤花……走到蘇明安面前。
飛鳥悠揚,星色斑斕,海色幽長。
天地之間,彷彿一顆藍色星球,與一顆彩色星球,正在對望。
那雙金色的眼瞳極爲專注,穩穩地凝視着蘇明安:
“燈塔先生,我可以給你最後的選擇。”
蘇明安訝異道:“什麼?”
司鵲將手抵住下頷,聲音又穩又沉:
“開啓大重置後,你將通向一條全然未知之路。你不知道會在這最後一段旅程中得到什麼、失去什麼,也無法確定你真的能拯救翟星、拯救同伴、拯救自己。你有可能滿盤皆輸,也有可能贏得一切,這些都是完全未知的,道路只能由你親自走過。”
“你有可能在最後失去一切,一無所有,甚至被人遺忘。”
“你有可能在人們的鮮花與祝福中死去,陷入永恆的死亡,再也無法睜開雙眼。”
“你也有可能輸掉賭約,被主辦方奪走分食,從此世上再無‘蘇明安’。”
“這些結局都是可能發生的,你無法確定你會走向什麼樣的ENDING。”
蘇明安擡起頭,專注地回視。
呼吸變得溼潤而沉重,耳邊很安靜。
那對金色眼瞳閃爍了一瞬,語聲變得更爲和緩:
“……但我給你第二條路。”
司鵲雙手一動,左手託舉着一盤巧克力慕斯,右手託舉着一盤香蕉布朗尼。代表着兩條路。
這一刻,廣闊的世界之間,似乎只剩下蘇明安和司鵲——世界引領者、文明守望者、第七十六代雙子“奧利維斯”、世界意識落下錨點之人、能看到時間書頁並改變排序之人、譜寫“世界之書”之人、故事中的兩任主人公。
彷彿火炬在掌間傳遞,暮色在他們身後舒展,紫發青年將手中瓷碟遞出。
“蘇明安,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來了。”
“你是選擇第一條路,拿起橡皮——擦去目前已有的一切,開啓大重置,走向未知的未來。”
“還是選擇第二條路,拿起筆——”
司鵲的語聲頓了頓,下定了某種決心,語氣隨即又迅捷又決絕:
“讓你的小世界與我的伊甸園立刻融合,藉助我掌握的脫離玩家IP的辦法,讓你那邊翟星的所有人與我這邊羅瓦莎的所有人,躲入我們的小世界,步入‘新書’,徹底脫離世界遊戲。”
“而你聯絡星火與第十一席,幫你即刻升維,你攜帶裝着翟星與羅瓦莎所有人的小世界,遠走高飛,流亡宇宙,讓主辦方與高維再也追不上你。”
“相信我,宇宙足夠大,只要你善於躲藏,你能活很久,誰也找不到你與你攜帶的小世界。”
“而且,由於世界遊戲最終沒有結算,你提前逃走了。你與主辦方的賭約也不會生效,你不會被主辦方奪走,你依然是自由的。”
“這樣一來,無論是你的世界,與我的世界,都得到了延續。這是大概率成功的、極爲把穩的方法。”
“不需要你步入下一次大重置,不需要你冒險,不需要你付出死亡的代價。”
“一切在這裡,就能得到圓滿的結局。”
蘇明安靜靜地聽完。
那雙金色眼瞳,在他眼裡像太陽般耀眼。
此時,給出這種方法的司鵲,在他眼裡已經不限於朋友,而更像是“恩人”、“同道之人”。
沉默片刻後,蘇明安的手指摩挲着口袋裡的貓耳吊墜,輕輕開口:
“很好的辦法。好到不能再好……好到讓我想要流淚了……”
這真是一個很完美的辦法。
但如果真的這麼完美,司鵲不會等到現在說。
黑髮青年垂下頭,手指反覆摩挲着貓耳吊墜,彷彿以此能夠換來安心。他好像看到了無數道身影。畢業晚會穿着禮服跳舞的黑髮少女,站在遙遠的彼端,望着他。
也看到呂樹、諾爾、林音、露娜……他們都站在遠方,駐足,回頭,望向他。
他知曉自己正站在一片黃色的森林中……黃色的森林裡分出了兩條路。
一條通向全然未知的未來,一條通向已然確定的結局。
他緩緩擡起頭,目光沉靜得像一潭幽湖、一片銀杏、一顆星球。
那天清晨落葉滿地,
啊,留下一條路等改日再見……!
但我知道路徑延綿無盡頭,
恐怕我難以再回返……!
漆黑的瞳孔裡沒有他自己的身影,唯有星空與大海……與無數人。
自身猶如柴火,在這漫長的寂靜中熊熊燃燒。
……
“那麼代價是什麼呢?”
……
他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縷浮光、一片金黃銀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