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八章·“第一玩家，你真自私”
“叮咚！”
【收到一條視頻申請。】
蘇明安看了眼，上面跳動着“呂樹”兩個字。
“有事？”他接通，看見呂樹那一張一如既往的死魚臉。
“蘇明安，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呂樹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麼一句。
“？”
“你注意到了吧，現在願意下場的玩家越來越少了。”呂樹說:“主神空間被建造得這麼舒適，觀衆們俯視的優越心態越發嚴重，他們寧願喝茶談笑，也不願意自己去下場……而且，也出現了大批甘願放棄人類身份，永遠留在副本里的玩家……”
蘇明安想起了第二副本中不止一次的系統提示，它似乎一直在鼓動自己成爲“觀測者”——留在白日浮城中，成爲唯一的統治者。
不得不說，如果對於一個普通的玩家來說，留在炫酷的機械城市，讓那麼多的仿生人爲Ta所用，成爲至高無上的統治者，還有着美貌的諾麗雅……很多人可能無法拒絕，選擇永遠留在副本。
玩家的數量，在減少着。
甚至連“人類”的數量，都在減少着。
主辦方這是在軟刀子割肉，它不會讓你真正死亡，卻會讓人心甘情願地墮落，放縱，分化……而後甘心成爲副本里的一道數據，享受虛假的真實。
“還有三個小時，公會駐地就要開放，以後那就是我們公會獨立的小空間，一萬多個頂尖的公會玩家會齊聚一堂。”呂樹說:“第一玩家，到時候，講講話吧。”
“公開演講？”蘇明安低頭翻着揹包欄:“行，我沒問題。”
“還有……”呂樹的話語停頓了片刻:“等會，找個茶館，見個面吧。”
“好。”蘇明安套在斗篷裡推開了門。
呂樹提供了一個座標，出門時只要輸入座標就可以直達服務器。
【您即將進入主神廣場（2465服——由於玩家觀衆數量衆多，系統自動將主神廣場分爲五萬個，每個廣場能夠容納兩萬玩家】
面前是被陽光籠罩的人頭攢動的廣場，熟悉的老闆兔噴泉雕塑泉水波瀾着燦光，視野裡一片燦爛。
蘇明安首先便看到了視野最中央的，赭紅色的建築，有許多玩家順着鋪出來的紅毯進進出出，門上掛着金色的【拍賣場】牌匾——應該就是這次的更新內容，這樣玩家們就不用大海撈針般的在攤位上買東西了。
旁邊則是一個環形的鐵灰色建築，似乎是露天的，人流量也相當之多，應該就是系統說的【競技場】，訓練實戰的好地方，一些沒什麼人氣的玩家，也可以通過這裡提升人氣。
他知道主神廣場被玩家們自發劃分了區域，有龍國區，也有其他國區，不同國籍的人們在不同的服務器中生活，宛如一個被重現了的翟星。據說數字靠前的那些1區2區還被劃分爲中央區和軍區之類，有着什麼聯合團和部隊正在建立，似乎是想要維持主神世界的安寧。
蘇明安直接朝着呂樹給的座標走去，順着一條街道走進去，這裡是生活區，兩旁的建築也是龍國風格的，白牆黛瓦，有綠藤圍繞其上，兩邊的店鋪也趨向於龍國的古鎮風。蘇明安甚至在其中看到了漢服店，古玩店等等。
他一路走到了茶館前，這家茶館人居然還不少，呈三層樓，木製窗旁坐了不少正在聊天喝茶的玩家們。
但他們的眼神，都隱隱朝着上方飄去，像是在看着什麼人。
【蘇明安：你在哪？】蘇明安發了條私信。
【呂樹：來二樓。】
蘇明安順着樓梯走了上去。
……他終於明白爲什麼這間茶館人那麼多了。
坐在格窗邊，睜着一雙死魚眼的青年正往這邊望過來，他着一身墨黑的漢服，碧色的螳螂與緋紅的蝴蝶於他的肩上安靜地停駐，光芒暈着他帶着靜氣的五官，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濯過一般，整個畫面看上去如同水墨畫般美好。
……呂樹居然沒有做半點隱蔽！
果不其然，其他玩家的目光都或多或少地往那邊偏斜，低聲討論着關於“呂樹”的事蹟。
蘇明安罩着全身的斗篷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他注意到呂樹旁邊還坐着個漂亮的成熟女人，她懸着兩條長長的雙馬尾，那雙鳳眸一擡，便是兩道直楞楞的精光，利得像把刀子似的，竟一瞬有種金鐵交戈之感。
“世界榜三，水島川空。”女人伸出了手：“你好，第一玩家，久仰大名。”
幸好她比呂樹心裡有數，聲音放得很小，其他人聽不見她的自報家門。
“蘇明安。”蘇明安節制地一握即收，他注意到她的手指很纖細，那手背之上，有着清清楚楚的兩道白色紋印，那是兩次完美通關的證明。
他的臉上漾起真實的笑意。
一旁的呂樹站起來在爲他沏茶，手法很專業，此時呂樹的身上沒有那種操控螳螂殺戮的銳利，全身上下都透着靜氣與溫潤。這讓剛從殘酷逃殺中走出來的蘇明安有種回到龍國的感覺。
蘇明安看了眼茶水，竟然還蹦出了介紹界面:
【龍井（品質極優）
類型:精神類恢復品
效果:飲用後，可臨時提升精神點數3-6點。
製造需求:高級沏茶術，頂級茶葉，適宜的場所，沏茶道具，10分鐘以上的準備時間。備齊條件可在遊戲世界中製作。
介紹:世界榜四運用lv.7的沏茶本領（後勤類技能）親手泡的茶，究竟誰有幸能品嚐到呢？】
蘇明安覺得這可能是呂樹身上最沒用的技能。
“蘇明安，我聽聞過你的事蹟，也看過那些玩家們給你做的剪輯。”水島川空盯着他：“我很佩服你……各種意義上的。但我心中仍存疑惑。”
“請說。”
“我一直很不明白……”水島川空點點手背：“你對於許多未來過分有先見之明……這個事，許多玩家也在論壇上爭吵，雖然有人點出你可能擁有特殊技能，但仍然有人懷疑你是主辦方派來的臥底。他們覺得主辦方想把你捧成第一，爲了讓翟星人類絕望。”
呂樹神情隱晦地看了蘇明安一眼。
“……這樣啊。”蘇明安笑着說：“沒關係，有着這樣的想法我也能理解……不過，水島川小姐你是怎麼認爲的呢？”
“我不信。”水島川空抿了口茶：“你的理論，你所展現出的所有……都不像一個高維生命臥底能擁有的，我相信你是人類，因爲人類擁有無限可能……我們也猜測到了，完美通關最後可能得到些什麼，所以，第一玩家，你的願望，會是什麼呢？”
蘇明安的指尖抖了抖。
呂樹將茶泡好，端在蘇明安跟前，他沉默地坐下去，至始至終未出一言。
“——我們一直很在意這一點。”她的語聲驟然靠近。
蘇明安突然感到一陣陰影籠罩上來，擡起頭，看見水島川空那一雙黑曜曜的雙眼。
“想讓我們支持你，相信你，就需要你告訴我們需要知道的事情。”水島川空離他的距離極近，那長長的睫毛近乎刷在自己眼前：“你是第一玩家，你應該把最重要的原因告訴我們。”
“你在威脅我？”蘇明安聽出了水島川空的言下之意。
“我雖然承認你人類的身份，但仍會懷疑你的意圖。”水島川空淡淡道：“畢竟，從表面來看，你是一個會爲了完美積分犧牲同伴的那種人。我不敢信任人性之善，也不認爲你是全然的惡。但若你執意要隱瞞，我只會認爲你另有所圖——當一個人被捧上神座時，一切慾望都會被放大，第一玩家也是這樣。”
“那麼，你以爲我的願望會是什麼？”蘇明安說。
水島川空盯着他的眼神越發厚重。
“所有關卡完美通關，會得到什麼獎勵，這已經是人們公認的猜測了。”水島川空說：“我也曾經詢問過老闆兔，到底具體會得到什麼，但它不肯告訴我。”
……老闆兔自然不可能輕易鬆口。
蘇明安得到這個答案，是因爲那次死亡的循循善誘，以及老闆兔的玩性達成的。換作水島川空去簡簡單單地問話，它只會嬉笑着搪塞過去。 “統治世界的權利？最強的實力？長生不死？還是什麼？”水島川空緊追不放：“所有關卡完美通關會獲得什麼？纔會讓你癡迷成這樣？”
蘇明安笑着看着她：“你覺得呢？你們應該猜出來的吧。如果完美通關所有關卡——你們能夠得到你們想要的一切……”
水島川空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聲音放大：“——那你呢？你想要得到什麼？如此狂熱的第一玩家？”
呂樹拉了拉她的衣服，他沒想到這波試探性的問話會被她放大到這種程度，這種近乎逼問一樣的態勢……可和他們之前商量好的不一樣。
茶館裡的其他人紛紛將目光掃了過來，竊竊私語。
“那好像是榜三的水島川……”
“呂樹也在，他們在吵什麼呢。”
“對面坐着個隱藏身份的傢伙，不知道到底是誰，怎麼感覺被罵了？”
“大佬吵架，真是新鮮，不過這地方的人倒是越來越多了……好像都收到消息榜三榜四出現在這了。”
“……”
水島川空也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大了些，她重新坐下來，目光一瞬沉凝。
蘇明安神情未變。
“我想要救你們啊。”他笑着說：“那麼你相信我嗎？”
水島川空皺了皺眉。
她完全不相信面前這個學生。
對方太年輕了，誰也不會把信任交給一個莫名其妙嶄露頭角的傢伙。更何況，蘇明安的異軍突起讓有些人感到了威脅，雖然人類面臨危機，但這不代表原先的統治者就能坦然放下手中權力，把“世界第一”這麼大的話語權送給一個可疑的傢伙。
有的人還愚蠢地秉持着原先的觀念，認爲人類能夠渡過這場浩劫，認爲第一玩家的出現，是在瓜分他們的蛋糕。
他們認爲只要水島川空能夠擊敗蘇明安，這個第一的名頭就能歸屬他們自己。
水島川空冷聲道：“——我不能放任你繼續統治下去，龍國的蘇明安。支持你燈塔派系的那些人已經快瘋魔了，他們活得像個異教徒，在論壇裡瘋了似的四處宣揚你的事蹟，把你捧爲唯一的神……再這樣下去，就算世界遊戲結束，翟星……也會成爲你這種獨裁者的翟星。”
“獨裁者？”蘇明安說：“假使我不是呢？”
“十九歲的學生，背景普通的龍國人。你能有多大的見解和無私？”水島川空得勢不饒人。
“原來如此，是那些把我捧成神的觀衆們，讓你們感覺……我威脅到了你們的統治。”蘇明安淡笑一聲，一語道破：“所以，現在要給我扣帽子了嗎？接下來是不是想要佔據大義來試圖擊敗我？水島川小姐，你屬於哪個勢力？哪個人類組織？”
水島川空眼中閃過羞惱：“胡說！”
“那就——你說得委實有道理吧，‘無私’的水島川小姐！”蘇明安的眼神一瞬對上水島川空：“我就是……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啊。我只是一個龍國的大學生，思想是多麼幼稚啊——因此，你將什麼帽子扣在我頭上，都是極‘正確’的事——身爲第一玩家，我應該永遠善良仁慈，我應該對每一個陷入困境的玩家伸出援手，我應該加入你們的組織，成爲你們手裡的刀，對嗎？”
水島川空站了起來，她的長馬尾於暖霧中一刷，帶起一陣迷人眼睛的水霧。
她冷道:“胡言亂語！我不會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年輕人。”
“水島川小姐，你已經將我的自私在你的心中定格了。”蘇明安仰着頭。
呂樹在旁邊，聽得一臉懵，他沒想到這兩人會突然吵得這麼激烈。
“蘇明安——所有關卡，完美通關的會是我。”水島川空說：“我會許下讓一切都美好的願望，無論你的想法是崇高也好自私也好，我不在意。我只會把主動權把握在自己手上——我絕對，絕對不會把最後得到獎勵的機會，落到其他人的手上。”
“真是閃耀的燈塔……”蘇明安攤開手：“那麼，用盡你的一切去阻止我吧！爲了防止我這種人勝到最後，請無私的水島川小姐，請你拼盡全力贏到最後吧？”
水島川空看着這個人。
……他像是真的在高興一般。
……簡直莫名其妙。
她的茶杯往桌上一磕，發出清脆的聲響。
“翟星的控制權，絕對不能落到你的手上。第一玩家——還是適合更穩定更見識廣博的人去當……你只是個學生，而我會成爲世界遊戲的最強者，絕不會讓翟星落到你這種人的控制中。”
她的語聲沒有半點掩飾，整個茶館都聽全了她的語聲，瞬時一片寂靜。
她利落地離去，再沒有留下半點眼神。
“蘇明安……”呂樹似乎也沒有想到，這次第一公會的高層會面會被弄成這樣：“水島川真是個瘋子，她爲什麼上來就要指責你……”
“她的目的就在於給我扣上自私的帽子。”蘇明安笑了笑。
他一眼就看穿了水島川空的真實目的，所以根本沒給她留面子。他知道就算在她這種人面前低頭，也只會被嘲笑。
有的人就是這樣，你越軟弱，他們越得意，尤其是這種內鬥者，根本拉不回來。
周圍的議論聲漸漸響了起來，人們都在驚訝疑惑原來這個黑袍人是第一玩家蘇明安，但水島川空說出的話太過令人震驚，不少人已經截圖錄屏準備放在論壇上討論。
“水島川太不應該了，她不應該當衆這樣指責你，帶來的輿論後果也太……”呂樹微蹙眉頭。
蘇明安看的明白，水島川空只是想要挑戰第一玩家，找一個“正當”的理由扯大旗而已。
在這種遊戲裡挑起人類自己間的內鬥……她這種愚蠢的行徑究竟是一時熱血，還是背後有着什麼無形之手的推動？
他欣賞像她這樣的【燈塔】，這樣執着於完美通關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他已經接受了不能被理解的命運，因爲他的底牌根本無法說出口。不該怪水島川空看不清局勢，畢竟誰都難以看清，這也有他的錯，他必須沉默。
……他只是爲她挑起人類內鬥，將矛頭指向人類自己的行爲感到悲哀。
在這種遊戲纔開始的時候，像水島川空這樣習慣了舊秩序的人根本不會相信他。
因爲他只是個學生，是一座孤島，是一個性情不知，異軍突起的傢伙，原先的利益團體不可能放任他上位。
……這可是能階級洗牌的遊戲。那些人怎麼可能把主動權完全交給自己。
他所需要的助力——是那些億億萬萬平凡的，真正因爲“看見”他而喜歡他的人。
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蘇明安，水島川就是這樣的……她一直都有些莫名其妙，你不用太在意她的話……這個遊戲本來就是競爭性質，如果說完美通關能夠得到一切，你爲此努力就是應該的！”呂樹看着蘇明安似乎想要離開，連忙道。
呂樹看到了蘇明安投過來的目光。
“……沒事，就算有錯，就算我最後猜測錯了……也是我自己的能力不足。”蘇明安低聲呢喃着，而後揚起聲音笑了出來：
“茶泡得很好喝，謝謝你……呂樹。”
他大步走了出去。
(本章完)